周颖

大学毕业，我回到了从小生长的城市。穿过几条熟悉的小道，我到达了一个昔日繁华，如今显得有些冷清的路口。

我呆立在路边，逆着风，看着街对面那盏不断变换颜色的红绿灯。这么多年过去了，商场的外墙有些剥落，行人的步履更加匆匆，只有红绿灯依然屹立在那个十字路口，从未挪移，甚至连灯光的亮度也没有黯淡分毫，与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相差无几。

扑面而来的回忆层层叠叠地侵袭而来。我的脸上一阵一阵地冰凉。那个路口，我永远不会忘记……

牵手：腼腆的男孩

四年前，刚刚结束高考的我，和所有考生一样，都兴奋地觉得自己终于从煎熬中挣脱了。更令我开心的是，良生（化名）进了我们事先约好的同一所大学。

我在心里幻想着，只要秋天一来，我们便可以像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一样，漫步在落满枫叶的大学校园里，肆无忌惮地牵手、散步。

我和良生初中就认识，当时我们连好朋友都不算，只是普通同学关系，连见面都不打招呼。良生的数学很好，而我的数学成绩糟糕透顶。对于数学好的人，我一直都羡慕嫉妒恨。良生倒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学生，他很安静，安静地做作业，安静地听老师讲课，安静地走路回家。

有点意外的是，我们竟然考上同一所高中。也许是他发挥欠佳，而我发挥超常。开学报到时，看到班里有熟悉的面孔，我们都感到分外亲切。

巧的是，我们还分到前后座，良生坐在我斜前方。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便利。有不懂的地方，我用铅笔戳他的脊背，他就回过头来，给我讲解，始终耐心细致，毫无怨言。直到我懂了，他才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转过头，继续做他的作业。

我们在一起，是在高三毕业的散伙饭上。全班同学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良生上场，班长调侃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的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话，大家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班长使了个坏心眼，又问他，是不是喜欢坐在后排的我？他的脸涨得更红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那天晚上，年少气盛的我找他摊牌，问他是不是喜欢我。面对我，他竟然毫不避讳地点头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祸起：我的任性

大学开学前的一个傍晚，我和他一起去商场挑选行李箱。

开学的心情就像旅游一样，我幻想着我们拎着行李箱，一起坐着火车，看窗外的景色。

行李箱自然要情侣配对的，我的是粉红色，而他是蓝色的。

我们畅谈对大学生活的向往，走在前面，全然没有注意对面街角已经悄然变红的红绿灯，良生拉了我一把，用的力有些大，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有些生气。正值夏季，我还穿着不到膝盖的迷你裙，而这样的动作，无疑会让我非常尴尬，并且，天空正淅淅沥沥地飘雨，我的裙子沾上了泥渍。

“你干嘛啊？”我半撒娇半恼怒道。

“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啊？”良生不但没有拉我一把，却仍然念叨着，“闯红灯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经常闯红灯，哪出过什么事啊？你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的吗？那么讨厌我，各走各的呀！”我打断了他的话。

正巧这时，红绿灯变成了绿色，良生大概被我的话气到了，便把雨伞扔给了我，撇下我一个人先过了马路。

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远离我，我开始委屈得想哭。我的内心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该退让一步，跟上他的步伐；还是等待他向我退让，转身向我露出妥协的笑容。

也许是为了维护面子与所谓的自尊，也许是因为觉得爱情中该主动的应该是男生，红灯再次亮起，我拉起箱子往回悻悻地走去。

走到一半，我回头挑衅般地看着良生。突然看到良生慌忙扔下蓝色行李箱，快速地朝我跑来。

伤逝：走不出的十字路口

我的嘴角慢慢上扬，良生终于妥协了。他焦虑的表情，在我看来就是爱的誓言，我的心里只有胜利的喜悦。

就在这时，我又一次被推倒在地上，当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阵刺耳的重卡刹车声，以及一记闷响传入我的双耳时，我的脑海里仿佛也炸开了一个惊雷。

我抬头看见细雨中的红灯仍闪耀着刺眼的光束，我的双眼也在雨中变得模糊。

良生终是没能再醒过来，而重卡司机也因酒后驾车，伤人致死被判刑。

而我一直觉得，没有遭到任何法律谴责的我，才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即便逃脱了法律的眼睛，但我始终觉得我的罪恶被那天晚上的红绿灯牢牢地看在眼里。刺目的红色便是对我年少轻狂与任性妄为的警告。

我一直自责着，却再换不回良生的生命，因为生命是永远不可逆转的东西。

我没有选择陪良生一起去天堂，因为即使他在，他也会让我好好活下去。于是我回到这里，打算连同他的生命一起，加倍努力地活着。

如今，绿灯在我面前不停地闪烁，像是不断提醒我，我身上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上帝的眼睛在看着我。

我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对面的街，就让往事如风……

（摘自《东南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