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小雪

5年前，为了让92岁高龄的春枝老人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切肤之痛，全家人决定对其隐瞒她唯一儿子已经离世的事实，用爱心编织一个又一个无奈的美丽谎言。在全家的不安与惶恐中，孙子剑鸣模仿父亲的口音与语调，一次次给住在武汉姑姑家的奶奶电话“倾诉衷肠”，汇报近况。这期间，剑鸣既当“儿子”，又做“孙子”，对父亲的思念与对奶奶的牵挂，几乎让他精神崩溃。然而，为了让奶奶长命百岁，为了替原本就孝顺的父亲尽一份未完成的孝心，他承担起了这个痛苦又揪心的大任。

一生艰辛

行善积德泽被子孙

春枝老人，1918年生于河南滑县的一个贫苦家庭。父亲张五稞（音），世代为农，她七岁就给富人家带孩子。20岁那年，黄河决口，河南千里洪荒，死尸遍地，哀鸿遍野。为了让女儿免受洪涝之灾，父母驾木筏将其送到地势高围堰高的表哥家，后让她与表哥“锻磨三哥”成了亲。婚后生一女，三岁时因病夭折，又生一子，三岁时又得同样病夭亡。两个孩子莫名夭折，春枝痛不欲生！30岁时，又生一子，生活才有了希望。不料，这孩子情况又不太好，三岁了，不会走，不会笑，整天生病。为了逗孩子一笑，她的头在门上磕起了大血包！（因为孩子只有看见母亲头磕在门上才会笑一下。）为了给孩子找医生看病，她脚都跑出了大血泡！好在找到一个远近十里有名的医生，这医生说孩子得了羊毛疔，在孩子背上用针挑，挑得孩子满背是血，后来孩子的病居然慢慢好了！这医生还告诫说：你这孩子是我梦中杀了只鸡，用鸡换来的，以后名字只能叫“鸡换”，不能改名！于是这孩子就叫做“鸡换”。六年后，春枝又生一女，此女一生下就健康活泼，不再生病，取名灵妞。

春枝的磨难不止于此。她最喜爱的二哥因给八路军办过事，被国民党活埋。日本鬼子把全村百姓集中在麦场，四面架上机枪，堆满干柴，意欲杀死全村人，后不知何故日军突然撤退，全村人才捡了条命……“日本鬼子真不是人”是春枝的口头禅。“那一年，有个八路小孩满头大汗跑到俺家，抓起瓢喝了一通水，说后面日本鬼子追他，我指给他路，他翻院墙跑了。后来真有日本兵追来了，拿刺刀对着我，问我八路！死啦死啦的！我说俺不着（知道）！死了俺也不着！”她无数遍地给孩子们讲这件事，很是自豪。

1958年，她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新疆哈密生产建设兵团当时的青年农场。她工作勤奋，多次被评为三八红旗手，荣誉多多。两个孩子也长大了。鸡换当了司务长，成了家，生了一女三男四个孩子。1972年，女儿也到武汉上了大学成了家。1983年，儿子一家调到了河南焦作。儿子后来也上了大学，还当了工厂的副厂长。这期间，她帮儿子带大了四个孩子，70岁时，还帮女儿带小外孙，买菜做饭带孩子，家务全包。一直到80多岁，她都在武汉-焦作两地跑，谁家有困难就帮谁家。“如果没有老母亲帮忙，我们根本带不大四个孩子！”儿子总是这样夸老母亲。“我的小儿子，是70岁老妈一手带大的！”女儿见人就说。

母亲春枝是辛勤而乐观的。80多岁时，儿子不忍老母亲如此操劳，劝说她：“您看您都这么老了，别再做事了！享享福吧！”老母亲惊讶地说：“啥呀？我老了？我才80多岁就说我老了？我还打算活到100，做到100咧！”老母亲关爱孩子们，孩子们也敬重老母亲。

儿子把老母亲的生日记在笔记本上，每年都及时送上祝福。母亲在武汉时，儿子总是每隔20天左右，就给老母亲打来电话。老母亲耳朵有点背，电话必须大声喊着打：“娘！我是鸡换！你身体咋样呀……”接过电话，老母亲脸上笑开了花。老母亲在焦作时，儿子总是抢着为老母亲倒尿盆，抢着下厨，为老母亲做饭。在老母亲眼里，儿子就是她不可缺失的精神支柱。

替父行孝

大义孙儿义不容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儿子由于工作原因需在外喝酒应酬，患上了严重的肝病，老母亲听说后，心急如焚，吵着要从武汉回老家焦作去照顾儿子。儿子怕老母亲担心，打电话来说：“娘！我是鸡换！我的病很轻，过几个月就好了，等我好了就去接你！”已经92岁的老母亲没办法，只好等着儿子来接。可是，几个月之后，2009年10月的一天，她唯一的儿子就永远离她而去了，他的孝心永远凝固在最后一个电话中。而武汉的老母亲，依然在等待着……

哥哥的突然离去，让武汉的灵妞觉得天塌了。以前有哥哥在，母亲的什么事都有哥哥顶着，她的心里是轻松愉快的，现在，哥哥走了，灵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与压力：怎么办？全家的顶梁柱走了，怎么办？老母亲已经92岁了，她怎能承受得了这老年失子的悲痛？告诉老母亲实情？那意味着要老娘的命，她肯定会不吃不喝，悲痛难忍。92岁的老人，怎能禁得起如此折腾？不告诉她实情吧，又有什么好办法隐瞒得住她？要知道，老母亲虽92岁了，除了耳朵有些背以外，大脑可是异常清晰啊！年轻时的事、几个孙子、外孙每人的情况她都一清二楚，家里什么事都瞒不住她：听话听音、察言观色、推理判断，几乎是她的强项啊！必须在送哥哥走之后，与几个侄儿侄女商量办法！于是，灵妞在接到焦作打来的电话后，马上决定赶往焦作——送哥哥走，商量办法！

“灵妞，你背着包要去哪呀？”老母亲问。

“我出个差，三天就回来了。”灵妞的泪水不敢让母亲看见。“有橙子在，你别怕。”灵妞让儿子照看姥姥三天。

“你都退休啦还出差？”母亲有些疑惑，但出于对女儿的信任，她没再多问。

“嗯，原单位急事。”灵妞胡乱应付几句，匆忙赶往焦作。

送走哥哥后，灵妞及几个侄儿侄女坐在一起商量办法。“姑姑，把奶奶接到焦作来吧，我们来照顾她，你也这么大年纪了，照顾奶奶也不容易。”“就是，接来吧，我每天陪着奶奶。奶奶小时候对我们那么亲，我们都记得的……”侄儿们说。“肯定不能接来的，来到这里，你们奶奶要见你们爸爸，你们怎么办？”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此事坚决不能让奶奶知道，奶奶留在武汉，然后几个侄儿分了工：老大是个女孩，负责每年去看奶奶，有急事时负责伺候奶奶；老二负责不定时地给奶奶寄焦作山药、玉米面、小米之类；老三剑鸣任务最重——由于又会说普通话，又会说河南话，他自告奋勇，担当起父亲未尽完的孝心：每隔20天左右，以父亲的口气，给武汉的奶奶打问候电话……“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练练，让奶奶听不出来是我在模仿爸爸……”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父亲的离去，本就让剑鸣痛苦万分，现在，他还得强忍悲痛，模仿父亲的声音……这种心理的折磨，让剑鸣几近崩溃。可是，为了完成父亲未尽的遗憾，为了可亲可敬的老奶奶，他认了！

剑鸣在工厂开叉车，三班倒，很忙。每每下班稍空下来，他就关紧门窗，大声练习：“娘！我是鸡换，你近来还好吧……”一遍，两遍……直到练得喊不出来，练到泪流满面……

全家接力

“家庭谍战”温暖如蓝

终于到了该打电话的日子了。剑鸣先给姑姑打：“姑，第一回给奶奶打电话，我好紧张啊，现在我已关好了门窗，做好了准备。可是我现在全身发抖，手心都是汗。我怕万一我的声音不像，漏馅了咋办呀？”可以听出剑鸣的声音都是发抖的。“别怕剑鸣，你奶奶耳朵有点背，只要大致相像，估计就不会出问题。只要今天第一关过了，以后就不怕了。”“那好，你叫奶奶来听电话吧！”

“俺哥的电话！”灵妞像以前一样，大声呼唤母亲来听电话。

“娘，我是鸡换！你还好吧？”电话里，剑鸣大声喊着，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谁呀？鸡换？喔。你的音声咋变年轻啦？喔。哈哈，你身体好些，说话有劲儿了，就年轻啦？哈哈，好哇！儿啊，你身体好些，啥时接我回焦作呀，我想你们啦！喔，好，过俩月一定接我走啊，哈哈……”

天哪，终于过关啦！电话那边，剑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这边，老奶奶喜笑颜开，又坐沙发上自己与自己打牌去了。

声音过了关，接下来的问题又来啦：老奶奶急着回焦作，怎么应对？

“干脆这样吧，就说你爸妈的房子旁边建了个工厂，工厂有个大烟囱，每天冒黑烟，屋里没法住了，他们都挤到剑鸣你家住去了……”姑姑给剑鸣出主意。

于是，两个月后的一次电话——

“娘！我是鸡换！你……喔，是这样啊娘，咱家边上建了个工厂，天天冒黑烟……对，俺们都搬剑鸣那了，没地方住啊……好，只要烟囱一拆，我马上来接你……嗯，大概得一年多吧……”

这边老母亲叹着气告诉女儿：你哥说有黑烟，不能接我过去，要一年之后才不冒烟，唉，只有等啦。

一年之后，也就是2010年，40多岁的孙女湘湘到武汉来看奶奶。奶奶高兴极了，第一句话就问：“湘湘，你爸那房子还冒黑烟不冒？”湘湘一下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黑烟？”突然想起来之前剑鸣所交待的话，于是赶紧改口说：“还在冒呢！”奶奶追问：“不是说一年就拆烟囱嘛，咋回事呀，整天冒烟政府不管吗？”湘湘赶紧解释：“管，政府在管，不过没那么快，听说还得年把才能拆除掉。”奶奶明显很失望，又问：“你爸爸身体咋样？”“好多了，爸爸叫你放心。”“你爸好多了咋也不来看我呀？也不叫我去，也不来看我……”湘湘赶忙解释说：“虽然爸爸病好多了，可是两天必须在焦作打一针，维持健康，所以才不能来看你。”

一番对话之后，湘湘对姑姑说：“心里真不是滋味，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我还在对她撒谎。”可是，不这样，真的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而且，说父亲的病，既不能说太轻了——说太轻，老奶奶就要父亲来武汉（之前，父亲从来没有超过一年不来看老母亲的），或吵着要回去；说太重了，老奶奶又担心得要命……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剑鸣准时以父亲的口气给老奶打电话，并一次次拖延“冒黑烟”的时间。

时间到了2012年的9月。已经三年没见儿子的老人实在是思子心切，给女儿灵妞下了最后通谍：“我不管它冒不冒黑烟了，你必须送我回焦作，我儿子在哪住，我就在哪住！烟死我，我认了！”姑娘灵妞连忙答应了老母亲，生怕不答应，老娘的血压又高上去。

看来必须改换借口了，最好有个理由，能让老母亲两年之内不吵着回焦作。灵妞经与侄儿侄女们商量，决定换这种说法——

“娘！我是鸡换！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北京有个好医生，专治我这种病，现在单位送我去北京治病，只要在那治两年，我就可以回来，病就全好啦！”

没想到，“儿子”的这个消息，不仅没有让老母亲失望，反而让老母亲兴奋异常：她放下电话，高兴地在房间走来走去，也不知是给姑娘说还是自言自语：“谢天谢地，这下好了，这下我儿有救了，北京！北京的医生不得了啊，两年，我儿的病就好了！好了！我这两年再不说回焦作了，叫他安心看病吧！2014年9月，我儿从北京回来，我再走！”

姑娘灵妞终于松了口气，全家都松了口气！

已经到了2014年了，两年来，老太太开心乐观，看电视，自己打牌，经常与“儿子”在电话里聊天。有时居然还趁女儿不备，偷偷溜下四楼去帮女儿买菜！要知道，这可是已经97岁的老人了啊！看老人如此开朗，全家非常高兴！剑鸣还是隔20多天从“北京”打来一次电话，湘湘还是及时来武汉看奶奶，剑鸣的哥哥还是经常寄土特产，还有小外孙橙子负责给姥姥网购生活用品……“一定让奶奶（姥姥）活到100岁！”这是全家的心愿。

美丽的谎言还在继续。发稿前，记者前去灵妞家，以同事的身份去看望老人，老人看到有客人来，忙前忙后招呼。临走前，灵妞告诉记者，面对这份美好的心愿，只是全家还有一个隐隐的担心：今年9月，说好儿子要来接老母亲的，到时间又该怎么办？但不管怎样，记者还是衷心地祝愿，即便老人知道了事实的真相，想着一家人为自己努力编织这份孝心，善良的老人一定会体谅吧！在此，我们真诚期盼这位老人家健健康康地活过100岁，活过120岁！

编辑：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