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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喀什小巷

2014-08-21朱大珪

新疆人文地理 2014年8期
关键词:喀什小巷

朱大珪

喀什市8.36平方公里、有居民6.5万户的老城区,其古老、狭窄、曲折、幽深的小巷,随着老城危旧房改造而正在消失,各族居民分批喜迁社区抗震安居而宽敞亮丽的新楼房。当我回到当年曾住过的伯希热克巷时,古老的小巷令我甚为怀念。

记忆中的小巷

1955年8月,我从江西来到喀什,分配在中国百货公司喀什分公司工作。公司的办公地址就设在闻名遐迩的吐麻克巴扎(帽子市场)背后的一条叫伯希艾热克巷内,一座具有西域特色的优秀传统民居和典型的伊斯兰风格的古老建筑。大院正中是小二楼,两侧是两大间平房,院内青砖地面,室内木板铺地,柱子梁枋,木雕成群,引人注目。据说,这是一家地主在城里的洋房,新中国成立后被没收公用。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光就在那里度过。那时我不会骑自行车,公司通讯员是一位维吾尔族青年,叫他的力克,就在这条巷子里,他手把手地教我学骑自行车。小巷拐弯多,我一骑到拐弯处就摔跤,手脚多次受伤,还有一次骑着车撞到墙上,额头顿时长出了一个大泡,害得我请了3天病假。那条深深的小巷,铭刻在我心里,对小巷的记忆也便是对古城喀什的记忆了。在年轻时代的印象里,小巷像维吾尔姑娘甩来甩去的辫子一样美,我骑着车儿在小巷里溜达就像被维吾尔族姑娘的辫子牵着,一晃一晃地陶醉了。

喀什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新中国成立初期,城不大,因无自来水,涝坝随处可见,但清新明媚。喀什如一弯月,湿淋淋地从水里捞出来,清亮亮地挂在眼前,让人舒心。如果说喀什是一座独特的古城,小巷便是古城中的迷宫;如果说喀什宛如一幅淡雅静美的图画,小巷便是画面中灿然的花朵;如果说喀什仿佛一篇飘逸恬适的散文,小巷便是散文里最为恰当的措词了。

喀什的小巷,有的长达数里,有的只有半里长。小巷灰蒙蒙的路面上,立着灰蒙蒙的土木结构房屋,房连房,楼接楼,层层叠叠,难分你我。偶尔有几声夺窗而出,给小巷带来几分生气,给小巷带来几分话题。这时,左邻右舍或匆匆往来,或围坐在小巷墙边窃窃私语,聊到开心处便是一阵嬉笑声,沸沸扬扬,胀满了狭小的空间。小巷探头欲出,可总是不肯走出来,像一个妩媚的女子,羞羞答答地在自家门口张望一下,又马上躲进深闺。小巷深幽、雅静,但很闭塞,凡铺四方砖和小长条砖的巷子是死胡同。有的小巷沿着高台而伸,有点倾斜,凹凸不平,两旁的土坯房摇摇欲坠。但在古城喀什住久了,和小巷混熟了,也就无所谓忐忑不安,真正成了莫逆。我曾经在著名的耿恭泉边的高台上,布拉克贝希巷古老的平房里,居住过整整的18个年头,从结婚成家,生育子女,奔波生活,全在这条小巷里度过。那时正值疯狂愚昧的那段时日开始,我因写文章被打成黑帮分子,清理阶级队伍时,被赶出单位,我便躲进小巷并把它当做自己的避风巷。但在劫难逃,造反派一趟又一趟地把我从小巷里揪出来游街批斗。每当被批斗完回到家时,左邻右舍的维吾尔族人家却毫不避嫌地不是给我送来香喷喷的饭菜,便是进门问候给我和家人以精神上的安慰,从此我不仅触摸到小巷悠闲淑静的风度,更是感受到民族之间兄弟般的民族情谊。

喀什的历史 刻在小巷上

喀什的小巷,没有闹市的喧嚣,也没有长街的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只有毛驴车能进出,或探亲访友,或搬运物件,小巷住家厕所有的建在院内,有的设在屋顶上,全靠毛驴车拉来一车干土,换一车粪便装运走,小巷是毛驴车的通道。它不是大都市的里弄,但有鳞次栉比的人家,拥挤得喘不过气来。平日里,家家户户的院门或紧闭或虚掩,多数都挂着一个门帘。每到春天,不仅庭院里就像小小的植物园,叶绿花红,生机盎然;而且一抬头就能看见屋顶上长着花草,郁郁葱葱,十分好看,把小巷装点得一片庄严灿烂。

有的小巷口,或住家院内长着一株老桑树或老银杏,老树下曾经是一块摆放摇床的母婴栖身之地,如今屋拆人空,老树越显苍劲。树下摆有临时地摊,树上留有字迹,树荫下的人们叙述着某年某月的一段故事。喀什的历史,刻在小巷上。它也不是普通的胡同,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车辆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埃。它更不是那种陋巷,杂草丛生,泥泞坎坷。它脱离了市井红尘,像是从乡村脱颖而出的一种诗意居所。

当你从繁华的解放北路大街走出,走进拥挤不堪的老城区,踱入一条条小巷,就像从现实走进了历史,思想也从激流泻入了缓滩,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过往的回味,古幽古香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在这里,你仔细观察,仿佛看到小巷长出来的乐器、花帽、铜器、地毯、土陶、首饰、摇床;仿佛听到小巷里阿訇的诵经声、迎娶新娘的唢呐声、传统节日的乐器声;仿佛闻到瓜果的甜蜜香味,风味美食的喀什味道,历史文化名城的激情……

小巷幽深,欲穿越它,须有一定的耐心。慢慢踱入小巷,凡是铺有六角砖的巷子,你尽管往前走,走得两腿发酸,眼看前面已经到头了,一转弯,仍是巷陌深深。小巷弯弯曲曲,绕来绕去,让人感到它的幽婉,更感到丰富的内涵。

长长的小巷宁静安详,它常常是悄悄地,寂寂的。向里面走去,往往你的踱步,是小巷唯一的流动,如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足音。你环顾小巷的静谧,甚至连一粒尘埃也不放过,小巷打量着你的新鲜,连一个眼神都看得真切,于是一种微妙的呼应和心与心的交流便漫洒开来。

不高不矮的院墙挡在两边,上面的一串串葡萄藤萝,像古朴的屏风,斑驳的绿叶,增添了小巷的凝重和深沉。过街楼的缝隙间,尘埃轻轻抖动,坚实粗壮的过街木头大梁给小巷铺上了一层厚重,门窗上的格子花,在岁月的长廊里,给人一种经久的回味。微风轻吟,天籁细细,几枝娇艳的花朵、娉娉婷婷,从墙头摇曳红袖,古朴的小巷又是那样的灵秀柔媚。

小巷深幽

每逢下雨,小巷便成了一架古老的琴。天潮潮,地湿湿,细密的雨点由轻而重,轻轻重重地敲打着小巷,低沉的节奏里,似有一种难以诉说的寂寞与凄凉。时而有一股股细流沿水槽与屋檐潺潺流下,像敲击乐与重滑音流过小巷。雨稍大一点,小巷便成了小溪。于是,原本单调的节奏里又倏地增添了一种烦闷与不安,想冲破这雨帷。雨后的小巷,静悄悄地浮漾着一片湿湿的流光,灰色调,却显温柔,四周一片清新。踩着冰凉的小巷积水向前走去,这时,巷口的馕房里,却有一个个黄灿灿、香喷喷的馕堆积如山。递一块钱上去,一个飘着芝麻香味的馕便能立刻送到嘴边。抑或去凉粉店买一碗凉皮子,闲了一下午的老人脸上会笑得像阿月浑子一样乐开了花,酸酸辣辣的味儿浸透了整个黄昏。黄昏里,维吾尔族姑娘在小巷里踽踽独行,于是小巷更有了别样的感觉。她婀娜的身姿和靓丽的青春,以及丝质柔软的连衣裙,还有上面绣着的石榴花,把深幽的小巷诗化了,妩媚了。维吾尔族姑娘那份淡淡的优雅,让古雅的小巷鲜活了,生动了,醉了云雾烟雨,洒在了小巷深处的记忆里。

动感的画面过后,小巷幽静下来。那份悠闲恬淡,是小巷的又一个动人之处。只要你在小巷踯躅一会儿,心情就会如布拉克贝希的耿恭泉,浮华和杂念马上就会沉淀下来。那是一种静穆,又是一种纯真的渴求。人们在这样的气氛中,会变得澄明如水,舒缓自然。

深入小巷,会体味到一种独特的悠爽和闲达。如果心情烦躁不安,来小巷负手行吟一阵,自然会神清气爽,心境怡然。小巷不是什么名园胜景,却有着特有的魅力和美妙。在不懂诗的年龄,诗就写在小巷上。几乎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都喜欢小巷,如踢足球、跳皮筋、打陀螺、捉迷藏;几乎每一个长大了的孩子都想离开小巷,是因为小巷的天地太狭小了吧。那些终于走出小巷的人们,在外面磕碰数年后,挣了大钱,又回到小巷把自家的旧房装修一新或重建新楼,终于没再离开小巷而投资于喀什办厂,他们的朋友已遍布天涯海角。如今,我已高龄安度晚年,享受着改革开放的成果,告别了小巷,但心之胶片上却常浮现它的倩影。也许数年后,我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回来,但我相信,我将会用另一种心境来拥抱老城区改造后的新型小巷。

小巷,那个古城喀什的小巷,滤去了都市的浮华和喧嚣,花朵一般绽放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时不时生出一份深深的怀恋和牵念,于是,对小巷的回忆,便水一样漫了上来。在古城喀什,在小巷的视野里,我的年轮编织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小巷便在这画面里,开着花,闪着光。其实,对我来说,喀什的小巷,无论长短曲直,都与历史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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