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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茶与清代滇南社会*

2014-08-15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云贵滇南思茅

方 铁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 650091)

云南所产普洱茶闻名中外。清代普洱茶趋于兴盛,不久便形成很大的生产规模。目前,以系统占有史料为基础,探讨普洱茶及相关问题的著述尚不多见。笔者在发表两文的基础上,[1]进一步收集、考订有关史料,对普洱茶与清代滇南社会的情形续做考述。

云南南部气候炎热,雨量充沛,所见植物种类繁多,而且生长迅速堪称繁盛。据清代记载,今西双版纳的茶山地区有茶王树,“较五茶山独大,本武侯遗种,至今夷民祀之。”[2]所述之“茶王树”,可能已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茶王树”多为野生,也有一部分是人工种植。当地居民长年采摘古老茶树的茶叶,主要以供佐食或充药物,作为饮品的时间或稍晚。

唐代云南出现采茶供饮的记载。据《蛮书》卷七《云南管内物产》:“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南诏所建银生城位今云南景东地区,蒙舍蛮 (南诏贵族)令人采其地界诸山之茶,与花椒、姜、肉桂同烹供饮。既言“散收无采造法”,可见所产之茶主要是供蒙舍蛮消费,其采摘与加工尚无定法,亦未形成有明确供销关系的产业。另据李石《续博物志》卷七:“茶出银生诸山,采无时,杂椒姜烹而饮之。”上述记载可能摘自《蛮书》,也可能另有所据,以反映大理国时期的情形。若属后者,说明大理国沿袭南诏贵族饮茶的习俗,其采摘、供饮的方式并无改变。

南宋绍兴三年 (1133),大理国诸蛮赴泸南 (在今四川泸州以南)售马,在马队所携的货物中有茶叶。[3](P506)大理国诸蛮常赴泸南等地向宋朝官府出售马匹,所携带茶叶应为风味土产,交易的数量有限。清人称“普茶不知显于何时”?认为宋廷南渡之后,广西等地的官府存在以茶叶换取“西蕃”之马的情形,“是谓滇南无茶也。”[2]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宋代文献谈到西南地区所产之茶,仅言“蒙顶茶,受阳气全,故茶芳香。”[4](P978)又说:“蜀雅州 (治今四川雅安)蒙岭产茶最佳,其常在春夏之交方茶生。”[5]并未见言及云南茶叶的其他记载。

自明代起,全国饮茶的方式发生改变。宋人饮茶,将茶叶碾碎揉之制为上品,称“大小龙团”。而视散片茶为下等之茶,“故缙绅皆不贵之”。洪武二十四年 (1391),因制造龙团茶颇费民力物力,明太祖朱元璋下诏罢造龙团,以后仅许采茶芽以进。明代各地饮茶,流行“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明人称采焙俱用芽柯,“无碾造之劳,而真味毕现。”这一改变“遂开千古茗饮之宗”。自明太祖颁诏,碾碎茶叶、揉制为龙团的历史宣告结束。采茶芽投入滚水啜饮,逐渐演成通行全国的习尚,进而影响到各地茶叶的生产、加工及销售。

明代饮茶,既流行水开即饮、添水复饮的方式,盖碗茶中的茶叶是否耐泡,以及滋味淳厚与否,便为茶客所关注。云南南部的茶树属多年生的大叶种茶,主要特点是生长迅速、采摘期长并可多年栽培,而且味酽耐泡,历十余泡茶味仍不少衰。滇南的大叶种茶于采摘之后,经堆放略为发酵 (行话称“渥堆”)便可泡饮;茶叶中的微生物黑茶菌仍继续存活,受其影响茶味逐渐醇化。因此,大叶种茶不仅种植与加工简单,可以长期保存,数年后滋味更为醇厚。上述特性正好适应了散茶饮用的要求。清代仕宦云南的吴大勋,称滇南大叶种茶能消食理气,去除积滞,驱散风寒,“最为有益之物。煎熬饮之,味极浓厚,较他茶为独胜。”[6]《普洱茶记》甚至说:“普洱茶名遍天下,味最酽,京师尤重之。”值得注意的是,滇南大叶种茶的迅速崛起,并非始于明代而是在其后数百年的清代,其中必有耐人寻味的缘由。

据《万历野获编》记载,明代全国向朝廷进贡之茶,以产自闽地者居多,建宁府(在今福建)、庐州是重要的产茶地。宜兴、长兴两地所产贡茶,虽各仅有百十斤,但因质量上乘,“皆今之所珍。”散茶主要产自太湖与龙溪,淮南岳麓、荆湖、德州等地也有出产。《万历野获编》列举全国知名的产茶之地,未见提到云南。[7](P850)明人许次纾所撰《茶疏》,称云南所产之五华茶 (实为产自昆明太华寺之太华茶),与湖南的宝庆茶齐名。[8](P126)《万历野获编》等史籍则说大理的感通寺产茶。谢肇淛亦称云南知名之茶,有昆明太华茶与大理感通寺茶,但“(价)值不廉”。谢肇淛于万历年间任云南省右参政,天启元年 (1621)改任广西按察使离滇。足见在明天启元年前,滇南所产之茶尚不流行。[9]

另据《明史·食货四·茶法》记载:全国产茶地区上缴茶课,广西、贵州皆纳钞,“云南则征银。” 《明会典》载:云南茶马司纳银17两有余。[10]看来以盖碗茶啜饮散茶的习俗,明代已传入云南地区,因饮茶者众多,致使茶叶的产量增加,云南因此向朝廷缴纳茶课,每年仅纳十余两。知名的云南茶叶,明代仅有太华茶与感通寺茶,至于滇南出产的大叶种茶,由于产量有限识者无多,以致《万历野获编》等史籍失载。明代云南边远地区交易仍流行贝币,经济较繁荣的腹地才使用银两,亦可证明上缴茶课的地区,主要限于昆明、大理等省内腹地。

在社会环境与边疆治理方面,清代云南发生不同于前代的剧变,由此推动普洱茶迅速崛起。尤其是云南成功开拓向藏区销售茶叶的市场,为普洱茶的发展提供了契机。

唐宋时期,北部草原的游牧民族普遍习惯喝茶,借以解腻和帮助消化。长期以来,藏区所需的大量茶叶主要靠四川地区供应。明末因遭受战乱破坏,四川运销藏区的茶叶大幅度减少。清初吴三桂出任云南总管,总揽云南军民诸事。他看准这一商机,主要还是考虑借此联络达赖喇嘛,为将来谋反做准备,于是策划向西藏成批输出茶叶。顺治十八年 (1661),达赖喇嘛等受吴三桂唆使,奏准在北胜州 (在今云南丽江以东)试行以马换茶。康熙四年 (1665),在云南的北胜州与中甸等地,获准举办云南与西藏之间的茶马互市。[11](P3655)

滇南的大叶种茶因价廉耐泡,被选为输出成茶的主要原料。据《庭闻录》:吴三桂与达赖喇嘛暗商后上奏:云南所需之马,每年须奏请朝廷遣官往西宁购买,难免长途跋涉之劳。今达赖喇嘛既愿通市,“臣愚以为允开之便。”不久又奏:云南普洱之地虽产茶不多,毕竟较别省采买为便,建议“令商人于云南驿盐道领票,往普洱及川、湖产茶地方采买,赴北胜互市,官为盘验,听与番人交易”。所言赴川、湖产茶地方采买是虚,鼓吹采买普洱之茶是实。奉旨准。滇南所产之茶,遂得以大量生产并销往藏区。[12]滇南大叶种茶由于大量销藏,乃逐渐创出名气。商界以其主要产地普洱府 (治今云南宁洱)为名号,概称为“普洱茶”或“普茶”。为压缩包装方便运输,茶商将初采的散茶上笼略蒸,进而压制为茶块或茶饼,开创了普洱茶压造为块或饼之先河。

康熙二十年 (1681),吴三桂叛乱失败。康熙帝随即下诏,追查吴三桂暗通达赖喇嘛之事。北胜州、中甸等地的茶马互市一度停办。[13](P100)在查清达赖喇嘛与吴三桂反叛无涉后,北胜州、中甸等地的互市逐渐恢复;举办茶马互市的地点,还增加了鹤庆、丽江、金沙江等多处。康熙二十二年 (1683),康熙帝诏准西宁的蒙古族商人,可赶马至鹤庆等地交易茶叶。[14]雍正二年 (1724)云贵总督高其倬上疏奏报安抚中甸等事,其中有“旧行滇茶,视打箭炉例,设引收课”等语,[15](P10302)可见中甸等地的茶马互市长盛不衰。云南与藏区间的茶马贸易,有力地推动了滇南大叶种茶的生产。云南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茶叶产地,与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四川、两湖等传统的茶叶产地同列。[16](P3651)

应该指出,清朝积极经营与开发云南边疆,为普洱茶的崛起与持续兴盛,创造了极为有利的社会环境。

清朝享国276年,其前半期为古代中国最后的鼎盛时期。经过2000余年的发展演变,中国的疆域渐趋巩固和稳定。清朝诸帝以传承中华文明为己任,自视为祖宗疆土的守护者。乾隆帝说得豪迈而自信:“开边黩武,朕所不为;而祖宗所有疆宇,不敢少亏尺寸。”[17]在完成对吴三桂所遗残破局面的整顿后,清朝将治理云南的重点,从靠内地区转移到边疆和僻地。清朝重视经营边疆与僻地,还有因内地人口激增,亟须解决多余人口安置等方面的原因。

由于社会安定与经济繁荣,雍正以后全国人口剧增,道光时达到前所未有的四亿。为寻求新的生存空间,流民向人口稀少的地区自发迁移。朝廷为禁止迁徙屡颁通告,但仅是空话公文。云南官府则以提供资金和耕牛等为条件,吸引流民入滇垦种。[18]雍正前期,朝廷在云贵等地大规模进行改土归流,初衷便是解决一些地方的土司或酋领,与朝廷争夺土地、矿藏等资源,阻挠道路开通及外来移民进入,以及专横不法、危害社会与影响边防等问题。[19]

雍正六年 (1728)正月,云贵总督鄂尔泰上疏,称云南东部之东川、乌蒙和镇雄,西部的镇沅、威远、恩乐、车里、茶山与孟养,“皆系凶夷盘踞,素为民害,”欲规划全省边疆,务使此数处永远宁谧。自用兵改流以来东部渐次平定;而西部的车里、茶山、孟养等地,界连交趾、老挝与缅甸,叛夷流窜于澜沧江内外,不仅随意劫人烧寨,还经常杀伤官兵,“肆其凶残,莫可踪迹。”又说澜沧江内外各设土司,除车里宣慰司 (治今云南景洪)外,还有茶山、孟养、老挝、缅甸诸处土司。土司间争相雄长,以强凌弱,茶山、孟养等地皆被车里吞并,乃至“凶夷肆恶,渐及内地”。车里土目刀正彦,蓄谋已久尤为凶顽,“此人不除,尤难以善后。”建议将刀正彦等尽数擒获,将六大茶山千余里之地尽行查勘,“以图一劳永逸。”[20]

云南巡抚朱纲随后上奏,称茶山夷人经常“梗化滋事”,解决之法是“抚绥擒剿”,在茶山等地设置营汛与州县,“务使已归者无旧主之思,未归者生欣羡之意。”[21]雍正六年(1728)三月,鄂尔泰再次上疏,进一步指出滇南六大茶山之地,如倚邦、攸乐、孟养、九龙江与橄榄坝等处,延袤千余里俱属要地,肥饶之处亦不少,“且产茶之外,盐井、厂务皆可整理。”平定之后,在六大茶山建置城垣与军营,可收“既可固边疆之藩篱,并可成遐荒之乐土”之效。[22]

朝廷对车里等地的改土归流,乃在上述背景之下展开。雍正六年 (1728)五月,鄂尔泰传檄车里令听命的土兵,堵截澜沧江外的后路,清军则各持斧锹开路,焚栅填沟,连破险隘,进抵盂养之地。六茶山中最大者为攸乐山,所管40余寨反叛。清军尽日不能遍搜一箐,且搜兵既至叛夷已遁。清军乃以降夷为向导,深入其地数千里,“无险不搜。”平定之后,清朝以“江外宜土不宜流,江内宜流不宜土”为原则,除江外保留车里土司外,将澜沧江以内的诸土司全部改流;结束了澜沧江内外地区的土司,“无事近患腹心,有事远通外国,自元迨明,代为边害”的状况。[23](P283)

成功改流以后,清廷在车里等地渐次设治,悉心治理。鉴于车里、茶山等十二版纳之地,地面广达2000余里,原俱隶属车里宣慰司管辖;土司刀金宝不能兼顾,“以致属夷肆横。”鄂尔泰奏准朝廷,将思茅、普藤、整董、猛乌和六大茶山,以及橄榄坝六版纳划归流官管辖,其余江外六版纳仍属车里宣慰司。又升普洱为府,移元江协副将驻之。思茅界接茶山,为车里地区的咽喉要地,清廷乃将普洱原设的通判移驻思茅,设巡检、安千总各一员,负责捕盗及管理思茅、六大茶山的事务。[24]橄榄坝为该地区的门户,“最关紧要,”乃立为州治,设知州一员。又于九龙江设安千总,镇沅府、威远各设守备。设治之后,元江协的防地已减十之五六,朝廷乃撤销元江协,车里等地的重要地位骤显突出。境外诸国闻之震动,老挝、景迈赴清廷贡象。[25]雍正八年 (1730),云南巡抚张允随奏准修筑普洱府城、攸乐城与思茅城。云南巡抚尹继善,以后又奏准将普洱府城改建为石城,修葺和加固思茅土城,并于四面添筑炮台;对镇沅等地的城垣也进行维修或改建。[26](P606)普洱设府及移通判于思茅,使官府对当地的控制明显加强, 《滇云历年传》感叹:“(普洱、思茅等地)与内地之通都大邑,亦何异哉!”[26](P602)

乾隆年间,清廷又调整六大茶山的部分设治,起因却是为避瘴气。据乾隆四十二年(1777)守臣阿桂等的奏疏:雍正年间鄂尔泰曾在茨通建攸乐营,后因瘴气最盛,尹继善奏准撤归思茅,“以避瘴疠。”自乾隆三十九年于茨通设普安营,都司要员“瘴故”二人,原设兵丁400余名,“每年瘴故者不下百余人,其余亦多染病。”乃奏准撤销普安营汛,其地夷众仍归土司管辖。[27]

对普洱茶的生产与销售,清朝制订多项措施,给予积极的支持。因思茅界连茶山,鄂尔泰于雍正五年 (1727)奏准,将普洱原设的通判移驻思茅,以加强对思茅与六茶山地方事务的管理。时六大茶山所产茶叶,每年约有六七千驮,又奏准于思茅设总茶店,由通判亲自主持,管理当地的茶叶交易,并颁布“不许容人上山、以杜绝衅端”的规定。客商买茶,每驮须纳茶税银三钱,由通判负责管理,试行一年后,由地方官府将征税定额报部。[24]雍正十三年 (1735),朝廷对普洱茶的包装与税银做了具体规定:七个圆饼置为一筒,重49两,征收税银一分;每32筒发一茶引,每引收税银三钱二分。从雍正十三年开始,朝廷颁给茶引3000份,颁发各茶商以行销办课。[27]因普洱茶滋味醇厚,且有止喉炎利消肿的功效,清廷规定每年进贡。贡茶所需的银两。由布政司库铜息项下开支,每年思茅厅领银1000两,负责贡茶的采办转发,包括将优选茶叶制为茶团或茶膏,以及筹办包装所用的锡瓶、缎匣、木箱等物。[28]

有清一代,堪称是普洱茶产地风云变幻的时代。随着治理的深入与开发的加快,普洱茶产地的社会状况不断改变。对不同时期普洱茶产地的社会矛盾,清廷与地方官府积极应对,在历史画卷上留下多笔的浓墨重彩。

明末清初,滇南的车里、茶山等地尚处于阶级社会初期,流行随意争斗和掠夺的风俗。雍正初年鄂尔泰上疏,说六大茶山外人罕至,“地寒土瘠,不产五谷。”[29]车里宣慰司辖地之窝泥,“盘踞万山之中,深匿丛险之内,入则借采茶以资生,出则凭剽掠为活计。”[30]称当地民风“狡诈犷悍,反复无常”,橄榄坝叛夷尤为“凶顽横肆”。雍正六年(1728)正月,鄂尔泰在奏疏中说:镇沅、威远、恩乐、车里、茶山与孟养等处,“皆系凶夷盘踞,素为民害。”车里、茶山与孟养等地,“各种蛮贼凭陵江外,忽出忽没,并无定所,肆其凶残,莫可踪迹。”[31]

土司之间亦纷争不已。普洱沿边十三版纳之地,原归车里宣慰司管辖。宣慰司长官刀维屏父子及其兄弟,因被他人逼挟而弃职潜逃,加剧了混乱的局面。[32]茶山反叛则起于土目刀正彦。刀正彦倚恃占有澜沧江外之地,“横行边境,号令群贼,劫害商民,始欲计图宣慰,后致杀伤官兵,总因逼近外域,素通诸夷,故积恶频年,无敢过问。”[33]雍正六年 (1728)八月,驻防攸乐、茶山的普威营参将邱名扬奏称:车里之橄榄坝等地为“巨恶”刀正彦占据,“指使窝泥劫杀客商,拒捕不法。”面对上述形势,清廷的应对之策是进行周密策划,果断用兵镇压,剿灭叛乱的土司及凶夷,以尽快恢复社会的安定。刀正彦被清军擒获后,“六茶山及各版纳夷民俱各安生业。”[34]

随着社会渐趋安定,普洱茶的生产也获得发展。车里、茶山等地的官员与兵将,眼红茶叶经营所获之利,出现官员贩卖私茶、士卒入山扰累的弊端,而且愈演愈烈。云贵总督尹继善上疏称:思茅、茶山等处土地瘠薄,“不产米谷,夷人穷苦,惟藉茶叶养生。”每年二三月间,有文武官员差遣士卒入山采茶,且任意作践,短价强买,四处贩卖,滥派人夫,沿途运送。”遂使小民养命之源,竟成官员和士卒获利之源薮,“夷民甚为受累。”鄂尔泰任云贵总督时,明令规定兵役不许入山。臣等虽严行查禁,但效果不佳。若不严查处分,此弊不能永除。建议由朝廷发文,令思茅文武官员互相稽查,如有官员贩茶图利,以及兵役入山滋扰者,当据实禀报。如有隐瞒一经查出,除涉事官员及士卒严处治罪外,相关的同城文武官员和失察的总兵与知府,也分别处分。如此方能使官员、士卒不敢夺夷人之利,“穷黎得以安生。”[35]可见官员强采、贩卖私茶由来已久,但屡禁不止。尹继善乃建议从严处理。其奏疏与云南巡抚张允随、云南提督蔡成贵合题,可见反映情况之严重,以及应对建议之慎重。但推行以后效果如何,史籍未载,可能仍是阵风暂过而已。

清代内地流民大量进入边疆和僻地,车里、茶山等地亦为流民较集中的地区。受其影响,滇南普洱茶产地的社会关系渐趋复杂。

内地移民大量入滇当溯自明代。明朝认为蛮夷强悍难治,在云南常驻重兵。明朝的军事制度以卫所为基础。其特点一是军士来自军户,军户世代当兵。二是纳入卫所管理的军士,须在指定地区屯田或戍守,有事作战无事务农,由此形成以驻军为形式的大规模移民垦荒浪潮。明朝还将一些百姓迁至云南屯垦。明廷在云南所置卫所,分布在今腾冲、保山以东,景东、红河以北的地区,滇南、滇西等蛮夷集中地区则由土司管辖。卫所军士、迁来百姓主要分布在农业地区,其作用不可小视。明人王士性说:云南新置郡邑,皆建卫所之中,以卫所为主,郡邑为客,缙绅拜表祝圣皆在卫所;“故卫所所治皆中国人 (按:指汉人)。”省内腹地的发展速度乃远超边疆和僻地。王士性称设治之地,“惟云南、临安、大理、鹤庆、楚雄五府嵌居中腹地,颇饶沃,余俱瘠壤警区。”[36](P127)因外来人口甚少,且长期被土司控制,滇南等边疆地区可谓封闭及落后,难以形成普洱茶萌生的社会条件。

清代情形发生明显的改变。自发迁居云南的流民,大都拖儿带女、贫穷拮据,既无插足富庶之地的条件,亦无创业经营的资本。远赴边疆和僻地垦荒、烧炭,或至矿厂充当砂丁,便成为不少人的选择,俗语:“穷赴夷方急走厂”。另外一些人则以经商或货郎为职业,游走于穷乡僻壤。清人有生动的描述:“各省相继入滇者愈众,旋因开矿,宝庆、衡州人所在皆是,禹王宫、寿福寺遍于全滇;近代蜀人以小贸、经商、夫役用力,穷乡僻壤,靡不充斥。”[37]另有人说:凡歇店饭铺,估客厂民,以及夷寨中之客商铺户,以江西、湖南两省之人居多,他们积攒成家,娶妻置产,“虽穷村僻壤,无不有此两省人混迹其间,”乃至“反客为主,竟成乐国”。[38]

以江西、湖南人为主的外来流民,在迁居车里与茶山等地后,凭借在家乡掌握的制茶知识,很快投身于普洱茶生产与销售的浪潮,尤以从事收购、加工及贩卖者居多。雍正六年 (1728),鄂尔泰的奏疏称:思茅、猛旺、整董、小孟养、小孟仑、六大茶山以及橄榄坝、九龙江各处,原有微瘴,“现在汉民商客往来贸易,”并不以微瘴为害。[39]在茶叶采摘的旺季,常有数十万人在六大茶山奔走于茶事,道路沿途行人拥挤,摩肩接踵,由此可想见其繁荣之状。《滇海虞衡志》称:普洱茶可谓云南之“大宗钱粮”,普洱茶因此“名重于天下”!

内地流民乃大量移居普洱茶的产地。雍正六年 (1728)六月,鄂尔泰的奏疏称:澜沧江内各版纳百姓富庶, “已不下数万户口。”[26]其中一部分便是外来流民,他们与当地民族融洽相处。但也有少数流民偷奸耍滑,欺骗乃至欺负当地民族,后者或聚众反抗。吴大勋说江西、湖南两省之人,有“只身至滇,经营欺骗,夷人愚蠢,受其笼络”的情形。[26](P596)雍正五年 (1727)十一月,鄂尔泰的奏疏称:“从前贩茶奸商重债剥民、各山垄断,以致夷民情急操戈。”可见此类情形早已存在。

鄂尔泰的另一奏疏则报告麻布朋聚众反抗的事件。称窝泥人麻布朋等于路口,“劫杀行人、茶商,客众多被杀伤,各皆奔命。”土目刀正彦向普威营参将邱名扬等申诉,说起因是茶商、众客多以重利盘剥窝泥,导致麻布朋等肆行劫杀。《滇云历年传》则称麻布朋等反叛,缘由是麻布朋所居之莽芝产茶,“商贩践更收发,往往舍于茶户。”有江西茶商淫麻布朋之妻,麻布朋杀之,传其辫发传示诸商,诸商乃相传被夷人盗杀。[40]邱名扬等领官兵约土目刀正彦同至茶山,“代为清算。”[40]刀正彦暗中煽动窝泥反叛,焚烧各寨堵塞路口,杀死官兵数十人,战端由此而开,很快遍及六大茶山,众多窝泥被麻布朋等胁裹。面对清军的围剿与镇压,投降者跪称原是好百姓,被麻布朋等威逼反叛,“若不依他,便要烧要杀。”由麻布朋事件诱发的六大茶山动乱,成为清朝在车里、茶山等地改流的导火线。[26]雍正十年 (1732),茶山又发生土千户刀兴国率众反抗的事件。起因是刀兴国不堪普洱府知府佟世荫的欺压,怨言中有“民力已绝,茶又归官”等语,反映出官民矛盾已甚尖锐。起事后被提督蔡成贵镇压。[26](P622)

平定茶山夷人的上述起事后,清廷对可能导致动乱的夷汉纠纷事件,尤其是单身流民进入云南边疆,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乾隆四十三年 (1778),云贵总督裴宗锡的奏疏称:“倚邦、茶山一带产有土茶,例准商民采贩,”向归思茅同知管理。建议朝廷颁文思茅同知,令其于商人领票往返之时,稽查往来货物,并登记行商的人数与出境月日,回日缴票时按名核对,若逾期不回,即令该处土司严究。永昌、顺宁二府与缅甸接壤,“捕逐江楚游民”为肃清关隘之要务。因永昌等处辑查既严,“(奸商)向普洱一路夹带走私,或只身游民私自出边,”因此成为官府防范的重点。裴宗锡奏请于各处隘口严查巡逻,“倘有奸匪出入,并只身江楚游民,立行拿解,由镇道报省查办。”务使“奸民私贩毫无隙漏可乘”。[41]

由于清廷加强治理,滇南等地社会渐趋安定,夷民得以安居乐业。乾隆五十二年(1787),云贵总督富纲的奏疏称:云南普洱之思茅等地,尤为极边紧要之区,自雍正七年改土归流,“初时或尚有野性未驯,致有煽惑蠢动之事,今涵濡圣泽五十余年,多有薙发衣冠、读书入泮,其语言、服食与内地人民无异,余则尽属务农,非若从前之专以射猎打牲为事。”[42]乾隆五十九年 (1794),云南守臣福康安奏报:云贵两省收成丰稔,粮价平减,“民情一律恬煕。腾越、普洱、开化等处边疆地区俱极安静。”[43]由于具备较为安定、宽松的社会环境,普洱茶的生产得以发展壮大。在国际茶叶市场,晚清时中国茶叶遭遇印度等国茶的排挤,但普洱茶仍大量输出省外,输出数量约占其总产量的二分之一。[44]证明延至晚清,普洱茶一直保持旺盛发展的势头。

[1]方铁.云南古代的饮茶与制茶[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2,(1).

[2]方国瑜主编.云南史料丛刊:第12卷:(道光)云南通志:卷70.食货志六之四·普洱府·茶 [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3](清)毕沅撰.续资治通鉴:卷112[M].长沙:岳麓书社,1992.

[4](宋)祝穆撰.方舆胜览:卷55.雅州·土产[M].北京:中华书局,2003.

[5](宋)潘自牧编.记纂渊海:卷90.茶[M].北京:中华书局,1988.

[6](清)吴大勋撰.滇南闻见录·团茶[M].云南省图书馆藏本.

[7](明)沈德符撰,万历野获编.补遗:卷2.户部·茶式 [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明)许次纾撰.茶疏·产茶,茶经·附录[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6.

[9](明)谢肇淛.滇略:卷3.产略[M].云南省图书馆藏抄本.

[10]申时行等重修.明会典·课程六:卷37.户部二十四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11]清史稿:卷124.食货五·茶法[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2](清)刘健撰.庭闻录·收滇入缅[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13]中华书局编.清史列传:卷7.蔡毓荣传 [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4](清)康熙帝为准请复开鹤庆等地贸易互市事给达赖喇嘛敕谕.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等编:清初五世达赖喇嘛档案史料选编[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8.

[15]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卷292·高其倬传.福州:明文书局,1985.

[16]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卷124·食货五·茶法.福州:明文书局,1985.

[17]孔昭明编.(清)清高宗实录:卷377.台湾:大通书局,1984.

[18]沈云龙主编.中国边疆丛书:(光绪)续云南通志稿:卷39.田赋·事例[M].文海出版社,1966.

[19]方铁.雍正朝改土归流的原因、策略和效用 [J].河北学刊,2012,(3).

[20](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窝泥既靖、规画宜周、敬陈管见奏事.(雍正六年正月初八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五.

[21](清)云南巡抚朱纲为查茶山夷猓每多梗化滋奏事.(雍正六年三月初三日).朱批谕旨:朱纲奏折.

[22](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首凶就擒、外域效命奏事.(雍正六年三月二十八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六.

[23]魏源撰.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上,载(清)圣武记[M].上海:中华书局,1984.

[24](清)云贵总督鄂尔泰请添设普洱府流官营制疏,(雍正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五.

[25](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钦奉圣谕、备陈愚知奏事.(雍正六年六月十二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七.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上.

[26](清)倪蜕辑:滇云历年传:卷12[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2.

[27](清)阿桂、李侍尧为酌移普安营汛、仍复车里土司、以资控制而筹久远奏事.(乾隆四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28]托津等奉敕纂.(清)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242.户部·杂赋茶课·茶课[M].文海出版社,1991.

[29]方国瑜主编.云南史料丛刊:第12卷.(道光)云南通志:卷70.食货志六之四·普洱府·茶 [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30](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窝泥既靖、规画宜周、敬陈管见奏事.(雍正六年正月初八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五.

[31](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报明进剿窝泥逆贼奏事.(雍正五年十一月十一日).云贵总督鄂尔泰请添设普洱府流官营制奏疏.(雍正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五.

[32](清)阿桂、李侍尧为酌移普安营汛、仍复车里土司、以资控制而筹久远奏事.(乾隆四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33](清)云贵总督事鄂尔泰为首凶就擒、外域效命奏事.(雍正六年三月二十八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六.

[34](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奏闻奏事.(雍正六年九月初三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八.

[35](清)云贵总督尹继善筹酌普思元新善后事宜奏疏.载 (道光)云南通志稿.

[36](明)王士性.广志绎·西南诸省·云南[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7](清)谈者己巳居士撰:幻影谈·杂记第七.云南大学图书馆藏本.

[38](清)吴大勋撰.滇南闻见录·汉人[M].云南省图书馆藏本.

[39](清)云贵总督鄂尔泰为钦奉圣谕,备陈愚知奏事.(雍正六年六月十二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七.

[40](清)云贵总督鄂尔泰请添设普洱府流官营制疏.(雍正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朱批谕旨:鄂尔泰折五.

[41](清)云贵总督裴宗锡为汇查潞江等处盘获外省游民、并酌定普洱一路照办章程奏事.(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十六日).

[42](清)云贵总督富纲为敬遵圣训、恭折复奏事.(乾隆五十二年正月初六日).

[43](清)福康安为行抵云南省城日期及查办地方钱法奏事.(乾隆五十九年十一月初八日).档号04-01-35-1346-006;微缩号04-01-35-063-1353.

[44](民国)罗养儒撰.云南掌故·卷九.滇中出产物品之丰富 [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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