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1517）

“程度副词+名词”的用法，早些时候就引起了汉语语法学界的注意，并引起许多语言学家和语法学家从各个角度对其进行解释。近年来，这种“副+名”组合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增长，频繁见于文学作品和各种媒体，在口语中也有扩大化的态势。本文将义素分析法运用到“程度副词+名词”组合合理性分析中，力求对这种组合的依据作出一种解释。

一、传统意义上对“副词+名词”组合的分析方法

传统的对“副+名”组合的分析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从语法角度进行解析：（1）“副+名”结构是否存在：存在、不存在和特殊用法说。（2）“副+名”结构分类：四类说和两类说。

2.从语义角度进行解析：（1）“副+名”结构出现的原因。（2）“副+名”结构的语义制约。

3.从语用角度进行解析：（1）“副+名”结构独特的表达效果。（2）“副+名”结构的语言文化背景思考。

传统的“副+名”结构解析方法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利用这些方法，可以揭示出“副+名”结构在现代汉语中存在的意义。然而，传统上对“副+名”结构进行语义分析时，更多是从组合整体或者说更传统的角度进行分析，义素分析法属于语义分析的范畴，义素分析可以从更细微更缜密的角度进行分析，将“副+名”结构中的各要素分解，使我们不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二、义素分析法在“程度副词+名词”组合合理性分析中的运用

义素是构成词义的最小意义单位，也就是词义的区别特征。义素分析法即通过对不同的义位的对比，找出它们包含的义素的方法，通常从分析词典的释义入手，寻找义位中的义素，特殊之处在于在词典释义的基础上要把释义中略去的内容考虑进去，从而得到较为全面的义素分析式。那么，如何对“程度副词+名词”组合进行义素分析？首先，要将该组合分为两部分，即程度副词和名词；其次，对两部分分别进行义素分析；最后，将两部分的义素进行对比、排列、验证，找出其组合的合理性与不合理性。

义素分析法在“程度副词+名词”组合分析的运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义素分析使得“程度副词+名词”组合的语义制约更明了、更系统

两个语言单位之所以可以构成一个句法结构，是因为两者具有能够相互匹配的语义特征。换句话来说，语义特征决定了句法组合的可能性，某个或某些相互匹配的语义特征提供了语言单位组合的前提条件和必要条件。也就是说，任何结构的组合都必须遵循“语义一致性”这一基本原则。[1]“程度副词+名词”组合的语义制约，体现在名词蕴涵的“性状”特征与程度副词本身具有的“量度”特征两个方面。

下面进行示例分析。例1：

他很绅士，他实在是很绅士，我躺在床上就只想到了这么一个词。（铁凝《大浴女》）

该句中出现的“程度副词+名词”结构是“很绅士”。“很”修饰“绅士”，在句法上是不符合语法规则的，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用法。可是在这里“很绅士”给我们带来的是阅读上的美感，并且我们都很明白它的意思。那么，这两个词语能够在语法上组合，从语义上讲，它们的联结之处是什么？我们可以对这两个词语进行义素分析，从它们包含的义素中找出二者之间的联系之处。

很[副词][+程度][+量度][+相当高]

绅士[名词][+状态][+有义气的][+文雅的][+有礼貌的][+有风度的]

（注：以上义素分析式中的“+”，表示该义位具备这一义素，“-”表示不具备这一义素。义素分析式主要参照《现代汉语词典》对该词的释义。此说明适用于全文。）

从以上两个词语的义素分析式中我们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搭配上的联系，但是，从“很”一词各义素中，我们可以推导，即[+程度][+相当高]是表明“很”表某事物或某状态的程度，并且表示程度是很高的，而不是相反。那么，“绅士”义素中[+有……的]就是一种状态，一种形态，一种类似于形容词修饰语，它在程度上是有量的差别的，那为什么不可以大胆地被“很”修饰呢？因此，“状态”中蕴涵的[+有……的]这样一种义素，与副词“很”中的[+程度]可以搭配组合。所以在深层语义上是联系在一起的。句子中是在说明对于男主人公的评价和印象，即很讲义气，很文雅，有礼貌，有风度。例2：

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鲁迅《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

该句中出现的“词语非常规结构式”是“十分堂·吉诃德”。“十分”修饰名词“堂·吉诃德”从句法规则上看是不正确的，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用法，但它为什么能给读者带来刺眼的感受，并且它的意思很明了？这两个词语之间的语义有着怎样的联系？首先，我们对“十分”和“堂·吉诃德”进行义素分析，分析出它们包含的义素，找出可以搭配的语义联系。

十分[副词][+程度][+量度][+相当深]

堂·吉诃德[名词][+性格][+反抗][+光明][+与现实格格不入]

从以上两个词语的义素分析式中，我们可以找到一点语义上的联系，那就是[+量度]，“十分”是程度副词，是用来修饰“性状”的，而堂·吉诃德义素中[+性格]包涵了“性质”“状态”义，并且“十分”有[量度]这一义素，“堂·吉诃德”中[+反抗][+光明][+与现实格格不入]也是有程度上的深浅的。所以，这两个词语之间的语义联结就是[+程度][+性格]或[+量度][+性格]。而且这一结构上为特殊用法的组合更可以体现出鲁迅眼中的现实，那就是现实中人文主义的光辉和残酷黑暗的现实。

综上所述，名词蕴涵的“性质”、“性格”、“状态”特征与程度副词本身具有的“量度”、“程度”特征是它们之所以能够匹配的前提条件，这种组合本质上是双方语义的选择过程，我们总结为名词蕴涵的“性状”特征与程度副词本身具有的“量度”特征两个方面。也就是说，表面上“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在语法上不能顺利通过的，但它又很频繁地出现在文学作品和口语中，这个过程归根结底还是彼此的语义特征在起决定作用，我们通过义素分析，更清晰地看到了这种搭配的合理性。

（二）义素分析使得“程度副词+名词”组合中名词受限制程度更明显，更有层次

邢福义先生曾指出，进入“很X”结构的名词，可以指人，可以指事物，可以指处所，可以指时间。应该说，有相当大的覆盖面。例如：很淑女（指人名词），很牛皮（事物名词），很西藏（方所名词），很现代（时间名词）。然而，事实上，为“很X”一类结构槽接纳的名词，是受到特定语义条件的限制的。四个方面的名词，按受限制程度的大小，可以这么排列：时间名词>指人名词和处所名词>事物名词。[2]我们将邢福义先生所指的事物名词可以理解为“专有名词”。运用义素分析法可以更明显地让我们感受“程度副词+名词”组合中名词受限制程度，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时间名词所受限制最大。例3：

他把客厅布置得很现代。

很[副词][+程度][+量度][+相当高]

现代[名词][+阶段][+状态][+现在][+流行][+欧式][-传统][世代相传的]

通过义素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拥有[+状态]这一义素，可以与[+量度]搭配的时间名词很少，一般的时间名词只有[+阶段]这一义素。“程度副词+时间名词”的例句很少，一般就集中在“很现代”，有时候我们也说“很未来”“很上古”，但“很今天，很明年，很星期一”就不太符合我们的用语习惯了，在文学作品中也很难发现。所以，时间名词在此结构中所受限制最大。

2.指人名词和处所名词所受限制次之。例4：

艾月说：“……王自力连这一点都不懂，太畜生了！那么咱们要求的赔偿价格就不应该是一般的价格了。”（池莉《小姐你早》）

太[副词][+程度][+量度][+极高][+相当过分]

畜生[名词][+性质][+行为卑鄙恶劣][+类属][+禽兽][+喻人例5：

那个男人的模样，很山东，车子上扭屁股一骑一蹬，更山东了。（阿城《回望古城》）

很[副词][+程度][+量度][+相当高]

山东 [名词][+性质][+效应][+憨厚][讲义气][+讲传统][+不拘小节]

以上两例呈现了程度副词修饰指人名词和处所名词，通过对其义素分析，首先可以确定这种修饰关系是合理的，因为[+量度]和[+性质]相搭配。只要是强调刻板印象，即[+效应这一义素，也就是一提到某一词语，在人们头脑中就会产生一定的习惯性效应的指人名词和处所名词都可以进入这一结构，如“很群众”“很领导”“很家长”“很学生”“很敌人”等即便是“效应”不明显的词语，在特定情况下，也是可以接受副词修饰的。如“很中国”“很国际”“很海南”等。所以，指人名词和处所名词所受限制次之。

3.专有名词受限制较宽。例6:

在另一个课程上，我说：“人人都可以从很多事情中找到正面的意义而因此变得积极愉快，无需把自己困在愁苦怨恨之中。”一位学员马上回应说：“这不是很阿Q么？”（李中莹《“阿Q精神”对你来说是什么意思？》）

很[副词][+程度][+量度][+相当高]

阿Q[名词][+性格][+特性][+精神胜利法][+自欺欺人][+自轻自贱]

从这两例的义素分析中，我们可以推论，一般的专有名词都是为人们熟知的，具有很高知名度的，人们一提到它们就能自然联想到与之相关的，独特的性质特征，即[+特性]。专有名词都会含有义素[+特性]，有较强的性质义，接受程度副词[+量度]的修饰，从而给句子增添别样的光彩。由此，专有名词受限制较宽。

三、义素分析法在非常规搭配分析中的独特意义

诸如上面列举的语言现象，目前学术界已经有一定的研究成果，有些学者将这一语言现象称为“非常规搭配”或者“超常搭配”。非常规搭配即词语的组合不符合语法规则，句法结构不合理的搭配。本文阐述的“程度副词+名词”结构从传统上讲，就是非常规搭配，不符合句法规则，按理说是错误的句子，但如上所述，它已经以不可阻挡之势存在于我们的日常交际和作品中，所以我们有探讨这一搭配的必要，并且要从语义角度来探讨。“程度副词+名词”是非常规搭配之一，对它的分析可以扩展至超常搭配这一更普遍的词语搭配，也就是说，本文对“程度副词+名词”的义素分析可以推广至其他的非常规搭配，甚至对更深层次的“非常规组合”的分析。

“词语非常规搭配”虽然违背了语法的搭配常规，却能够在言语作品中成立，而且还能获得较为明晰、简洁的表达效果，其中的缘由何在？本文运用义素分析法分析构成“程度副词+名词”蕴含的义素，进而找出词语义素分析式中可以搭配的义素，语义层面的深层的“可搭配义素”是“词语非常规搭配”能够存在的语义基础，从而证明了其存在和流行的合理性。并推断了搭配中对各要素的语义制约，使得这一结构在运用中更明晰，更流畅，更高级。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非常规搭配是人们将不符合常规句法结构但在词语深层语义的某一方面具有可搭配、可联结的词语进行组合的现象。表面上看不合常规，但实际上能够通过义素分析得出它们在语义上的联结之处，也就是词语义素分析式中蕴含的上级义素，找出了深层语义的合理之处就会发现“非常规搭配”事实上是合理的，其存在的理据是人的理性思维，是词语之间相同或相似的，可以搭配的合理语义内核——义素。科学的不断进步，人们的思想越来越开放、发展也越来越迅速，活跃的思维必将需要与之适应的语言载体来承担，由此可以预见“副+名”结构的数量将日趋增多，它的流行趋势和它具有的一定积极表达效果是很值得语言研究者给予关注的。与此同时，义素分析法也向更广阔的领域和范围进发。

[1]宋培杰.“程度副词+名词”组合的语义制约[J].新乡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3）.

[2]邢福义.“很淑女”之类说法语言文化背景的思考[J].语言研究，19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