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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米》中的女性形象

2014-07-04邓会红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苏童身份妻子

邓会红

内容摘要:本文主要从三个方面探寻苏童的长篇小说《米》中的女性形象,首先是从女性身份的层面来审视《米》中的女性形象,小说中女性所承担的女儿、母亲和妻子的身份都出现迷失、分裂,在一定程度上,女性特质出现异化;其次是从女性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方式来探究《米》中女性形象的独特之处,在《米》这部小说中,女性的反抗性和自身对男性的依附性也矛盾交织于一体,使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具有了更加复杂深沉的内涵。

关键词:《米》 女性身份 反抗性依附性

长期以来,女性的生理和心理都受到男权中心的“殖民”压迫,女性在文学中长期处于失语状态,很多男性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也或多或少地体现了男性自身不可忽视的优越感和对女性直接或间接的压迫。苏童作为擅长塑造女性形象的男性作家,通过分析他在《米》中创造的女性形象,可以探究出男性笔下的女性身上的特质,获悉当下有代表性的男性作家对女性的生理和心理的认知、评判状况,更有利于关照女性在文学作品中的定位,有利于挖掘女性在历史长河中不断体现出的独特价值,也有利于促进女性自身的写作和进步。

一.女性身份的迷失、分裂

女性作为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男性一起构成了人类社会的阴阳两极,撇开性别身份、政治身份不谈,女儿身份、母亲身份、妻子身份是女性最基本的三种社会身份。这三种身份会随着女性生命历程和遭遇的不断变化而发生变化,福克玛和蚁布思指出:“一个人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是由社会群体或是一个人的归属或希望归属的那个群体的成规构成的。一个人可以只属于不止一个群体,而且一般来说都是如此。”即使身处家庭这一最小的社会细胞群体中,女性的身份也是具有变异性和多重性的。一般认为,一个完整健全的女人,应该是女儿性、母性、妻性三位一体、缺一不可的。事实上,在价值观混乱、文化冲突激烈、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个体往往容易出现身份认同危机,造成身份迷失和人格分裂,这在心理敏感、情感丰富的女性身上表现更为明显。

苏童在《米》中着重塑造了两位女性:织云和绮云。她们出身相同,性格却截然相反。姐姐织云大胆泼辣、任性奔放,15岁就为了裘皮大衣而委身有钱有势的六爷,丝毫不在意街上人们对她的指指点点和背后议论。在她身上,看不到寻常女孩儿的娇羞态和耻辱心,更没有作为女儿的身份认知,她“总以一种挑战的姿态面对着父母”,当她在六爷处鬼混而晚归,被父母关在门外时,“织云喊着爹娘的姓名说,你们再不开门,我就放火烧了这破米店,顺便把这条破街也一起烧啦!”在织云的世界里,父母是被虚化弱化的存在,她气死了母亲却没有丝毫难过,在父亲瘫痪之后对父亲更是百般嫌弃、不加照顾。与织云对比,绮云却是孝顺女儿的典范,保守传统、谨慎持家,更在父亲病后衣不解带地伺候、照顾。当织云无情无义、绮云重情重亲的形象在我们的脑海中基本定位时,作者却笔锋一转,呈现她们作为母亲后完全不同的形象,织云对儿子抱玉充满慈爱,尽管儿子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在儿子家受尽歧视,她也依然任劳任怨地洗衣服、做各种老妈子做的事,儿子的到来,使风流成性的织云突然变成了一个慈祥温顺的母亲;而原本重视亲情的绮云却对孩子有残忍的一面,在米生害死妹妹后,绮云坚决要让丈夫五龙打断米生的腿。推想便可得知,如果绮云能够从小就对儿子米生倾注足够多的关心和疼爱,不是一味使用打断腿这样的暴力手段来教育,那米生的心理也不会如此黑暗、阴郁,以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妹妹。在这里,织云是慈爱的母亲,而绮云却不像母亲,绮云的母亲这一身份出现迷失、异化。最后是妻子身份,织云和绮云二人先后担任了五龙妻子的角色,这一身份,织云是怀着孩子而主动要求五龙给她的,但她在生下孩子后便毫不犹豫地自行脱离了,她对五龙没有感情,甚至没有责任感,她是利用妻子这一身份获得自己的利益、维护自己的荣誉,她的妻子身份从一开始就处于迷失和分裂状态,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她自己,应该算是六爷的“妻子”、阿保的“妻子”,还是五龙明媒正娶的“妻子”?绮云的妻子身份也出现了迷失和分裂,一方面,她是被五龙强娶为妻的,她认为是五龙害得她家破人亡,她对五龙怀着深深的恨意,从来没把五龙当做自己的丈夫,也没承认过自己是五龙的妻子。另一方面,她恨五龙,不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却还是不得不忍受着所有屈辱和煎熬做他的妻子,还替他生了三个孩子,在一次自杀未遂之后也再没出现逃跑和自杀的情况。在绮云身上,看不到贤惠的妻子形象,也看不到一个决绝反抗家庭、反抗丈夫的出走娜拉形象,她处在将仇恨深藏心底的隐忍状态,是一个分裂的妻子,一半恨着丈夫,一半又依赖着丈夫。

在织云与绮云的系列身份转换与变化之间,女性的身份迷失和分裂现象已经凸显,织云没有承担应该承担的女儿身份和五龙妻子身份,却选择做连亲生儿子也不愿承认的母亲身份;绮云孝顺而重视亲情的女儿身份原本应该使她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和妻子,但她却拒绝和排斥作为五龙妻子和孩子母亲的这两个身份,以致出现身份的迷失和分裂。苏童没有刻画出一个完整健全的女人,她们的母性、女儿性、妻性总有所缺失,不能对自己的客观世界中的地位和价值有着清醒自觉的认识。织云和绮云身上为什么会出现女性身份的迷失和分裂,笔者认为,最大的原因在于女性长期所处的弱势地位所决定的。因为弱势,所以她们的女性身份从一开始就从客观上被限定了,而要打破女性自身的弱势地位,就得先从反抗社会为自己设定的女性身份开始,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这种反抗就以女性身份的迷失、分裂开始。自从父系社会代替母系社会,女性地位一落千丈的同时,“女祸论”、“女性卑弱论”也时刻压抑女性的意志,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海伦”成为红颜祸水的典型,而许多诱惑人犯罪的妖怪也都以女性的形象出现,如海妖塞壬。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因为相对男性来说显得卑贱的身份而被严格界定在家庭之内,儒教的正统规定:男女内外有别,男尊女卑。在女性的生活中,妇女必须以“三从四德”作为行为准则,不具备独立的身份,她是女儿(对父母而言)、妻子(对丈夫而言)、母亲(对子女而言)。历史上正统思想对女人的条条戒令都体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塑造与规约,中国女性只是作为性的工具符号而存在于历史中,女人被物化,可以被买卖、被奴役,女性的主体意识淡化,女人的价值只在繁衍上,而其他的社会功能被忽略。也正是如此,女性的角色、身份被社会规定,成了“女儿——妻子——母亲”的三重复合,缺一不可,她们是被塑造的、被物化的存在。苏童无意在《米》中塑造母性、妻性、女儿性都健全完整的“好女人”形象,而是塑造了女性身份发生迷失和分裂的织云、绮云类的女性形象,她们不具备贤惠、温柔、矜持等中华传统女人的优良品质,一定程度上,织云是泼辣、不守妇道的坏女人;绮云是毒舌的不合格的母亲,但通过表现她们女性身份的迷失、分裂,可以依稀看到女性自我解放意识的逐渐苏醒,女性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已经想要破除传统的束缚,寻找自己新的身份和定位。这一点,体现了苏童笔下女性形象的异样光芒。

二.反抗性与依附性的矛盾交织

自从父系社会代替母系社会以后,妇女的地位便处于男子下方,甚至女性的人格尊严也被践踏。从古至今,男尊女卑几乎成为社会上人尽皆知的自然法则,渗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作为男作家,他也刻画了一系列“丑”女形象,《米》中的织云、绮云和绮云的儿媳雪巧、乃芳都不是具有中华民族美好品德的贤良妇女,织云放荡无耻、绮云守旧口毒、雪巧腐化堕落、乃芳贪财虚荣。这些女性形象,不符合纯洁、美好、善良、温柔、贤惠等一切用来形容女子美好品格的词语。但换一个角度来说,纯洁、贤惠的女子又怎能在腐化、黑暗的瓦匠街存活下去呢?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女性一直在追寻自己的自由,然而,父权制度下的家庭模式是:男人走入社会,以个体的身份融入群体,而女人则滞留在家庭中,成为男人的附庸,女人不仅得不到精神的自由,甚至得不到人身的自由。从很多方面来看,女性毕竟是弱势群体,缺乏力量,女性对男权控制的每一次挣脱和反抗,几乎都要以丧失自我、牺牲自我为代价,可以说,女性一直在妥协与抗衡中,执着地想要书写自我的真实命运。

苏童《米》中的女性,便是在不断的妥协与抗衡中书写自己的真实命运。在淫荡成风的瓦匠街,男人玩女人是理所应当的。织云是第一个愤起反抗的女性,与六爷相比,她没钱财没势力,与阿保相比,她没力气没人手,所以她不得不妥协于他们的淫威,成为他们的玩物,依附于他们。可她不愿只充当一个任人玩弄的工具,她要反抗,“这世道真怪,就兴男人玩女人,女人就不能玩男人。织云扑哧笑了一声,说,老娘就要造这个反。”她采取的是一种以恶抗恶的方式,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在男权统治的瓦匠街,只有她的身体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淫荡是男人最痛恨的女人的恶行,也是女人对男人最有力的报复,织云用这样的方式宣告自身作为女性的独立和尊严,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挣脱专制的男性对女性的约束和控制。这样的方式正不正确姑且不论,但放在小说的历史和背景环境里,可以说是女性的一次较为彻底的自我释放和对男性赤裸裸的挑战。不过,她怀了孕,这对她的反抗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不能继续以玩男人这样寻欢作乐的手段反抗了,她有了孩子,肚子里有为人耻笑的笑柄,她再次向男人妥协了,她此时需要一个让她依附的男人。这里的讽刺意味很浓,首先是普通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孕育生命的过程因为织云的遭遇变成了她人生的噩梦,阻止她反抗的首要阻力来自于女人自古以来就具有的最伟大的力量——创造和延续生命的力量。天不怕、地不怕的织云其实十分畏惧人们异样的眼光,甚至害怕肚子里来历不明的孩子让冯家蒙羞。她的意识深处,依然还有廉耻之心,依然受着传统礼教道德的束缚,所以,她没办法做到彻底的以恶抗恶的反抗。在孩子诞生以后,她追随孩子,母凭子贵的传统观念更是鲜明地表现了她对男人强烈的依附性。

而一开始就保守矜持,一直痛恨姐姐,坚决捍卫自己贞洁的绮云,从五龙刚来到米店就看透了五龙的险恶居心,她一直反抗着他的逼近和压迫,她用她的贞洁和理智抗衡着着瓦匠街淫荡的风气和家里五龙这个危险男人的控制,与织云以恶抗恶的反抗不同,绮云的反抗更多的是善与恶的对立抗争。但绮云还是失败了,在父母双亡,姐姐出走之后,她失去了所有依靠,也无法再孤军奋战下去,所以不得不屈服于五龙,依附于五龙。苏童没有将绮云刻画为传统意义上的贞洁烈女,她最终没有选择以死反抗,笔者认为,这是对一个女人生命力度的考验,女性不断要求解放,也在不断地牺牲和丧失自我,烈女终结生命的故事很多,一死了之原本就是很轻松的事情,但要承受着男性的淫威和压迫活下来,并且不被男性完全控制,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力量。绮云没有五龙那样大的力气和能力,处于弱势地位,可从结尾来看,绮云却有更鲜活的生命力,五龙的死,由女人导致的死,一定意义上也证明了绮云的最终胜利,忍辱负重多年之后,她依然保留着对五龙鲜明浓重的恨意,如同年轻的五龙对六爷和阿保的恨意,在这篇小说里,恨意是和生命力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仇恨越深,生命力越强,五龙正是靠着对六爷和阿保深刻的恨来一步步走上人生的巅峰的。绮云的反抗与妥协交织在一起,让人很难辨识什么时候是反抗,什么时候是妥协,但作者最终给出了答案,压迫她的男子彻底倒在了白米堆里,一切都该由她做主了。

表面看来,苏童笔下的女性丑恶、毒辣,但仔细分析便可发现,在那样的历史背景和生活环境下,纯洁美好的女性只能面临被牺牲的命运,只有骨子里带着男人般的傲性和毒辣的女子才有反抗的机会。一向被大家认为反抗性更强的织云其实对男人的依附性更强,而一向没有被人引起重视的绮云具有潜在而巨大的反抗性。在反抗性与依附性不断矛盾交织的过程中,女性寻求自由的道路还将面临不断的挑战,也就是说,在不断解除外界因素对女性压迫的同时,女性自身也要不断进行内心的自我剖析和探索,努力克服女性由传统观念影响而根深蒂固的依附意识,不只是对男性的依附意识,还是对历史和传统的依附,甚至是对整个社会的依附。当女人自身认识到自己的独特价值,不以弱者自居时,女性和男性的平等才真正有望实现。女性长期处于弱势地位,自然存在、社会存在和精神存在都处于极不自由的状态下,导致女性的主体意识薄弱,对自我的认知匮乏,一再沦为男性书写的“文学符号”。在思想解放、观点自由的现代社会,女性更要首先关照自身,解除自我为自己设立的囚笼,认识到自己价值的同时也不能一味拒绝男性,拒绝社会,陷入自闭或自恋的二度困境之中。女性精神个性的解放不仅依靠自身,也依靠社会和男性,最好是能以平等的姿态对话男性、对话世界,找准自己的位置。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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