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七

一

干净利落地挥刀，又终结了一条生命。这抹脖子的活，我早就做得眼不眨心不跳了。

“来斤后腿肉。”

“好咧。”

没错，我就是个杀猪的。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我的声名远扬。因为我任职九重天，杀的是吸了仙气的猪，交往的都是仙官。

我对自己的职业也是十二分满意了。

不过，最近新来了个上司，叫辰彦仙君。据说这仙君祖上和天蓬元帅有些血缘，不沾猪肉就算了，还有个怪癖，不准我宰杀母猪。

为了保饭碗，我只能照做。但这样的结果就是猪圈里母猪泛滥成灾，一到发情期，一只只能嚎上一整天。

为数不多的公猪显然把持不住这般如火的热情，三番五次爬出猪圈出走。

于是，去林子里逮逃跑的公猪成了我的日常。

今日，我刚进林子里溜达，就看到草丛里卧了头白白净净的公猪。那毛色光滑亮丽，那蹄子跟上了黑漆似的，见我走过去，它也不躲，半合着眸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拿出绳索，绕住猪脖子，哪料它居然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威慑力十足。

这样一头屌炸天的猪，我可是从未遇到过。

我愣神了几秒，才愤愤想，再屌也是头猪，我怕个球呀！

这样想着，我扯动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弄了回去。这公猪显然是猪里面的美男子，一进猪圈，母猪们的眼睛噌噌地亮了。

“你们好生享用吧。”我心满意足地关了栅栏。

临走前，我不忘数了数猪的数量。这一数，出问题了，居然平白无故多了一头。难道，这头被母猪们包围得密不透风的公猪不是我家的？

不过这疑惑只是一瞬。

管他呢，大不了等公猪主人找来时再还给人家呗。

那个夜晚，母猪们奇迹般地没再嚎个不停，整个猪圈一片寂静。

真是一头身强力壮的公猪呀，我一边感叹着，一边翻了个身，终于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第二天，我去猪圈视察。

“我的猪！”我忍不住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猪圈里一片惨状，我可爱的猪一只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剩了半口气。

“吵死了。”猪圈里慢慢站起来一个男子，语气带着迷离的困意。该怎么描述这美男子呢？墨色长发，一张俊脸宛若白玉雕琢，看得我忍不住激情澎湃。

但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猪圈里？！

“你……你……”我支支吾吾了好久，“对我的母猪做了什么！”

“哦，是你啊。”那个男子丹凤美眸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轻身一跃，落在我面前。

“这猪圈是你的？”

我点点头。

“哦，那你就是九重天的屠夫苏珠珠了？”男子细细打量了我一遍，“真看不出这小身板居然是个杀猪的。”

我心里嘁了一声，原来只是徒长了副好皮囊而已，脑子里塞的都是草。杀猪这活计，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刀工。这跟庖丁解牛一个道理。

没文化真是可怕。

男子自顾自绕到我身后，一个纵身，把我府上的牌匾取下来，掷在了地上。“珠阁”这两字可是我前上司子彦仙君亲自赐的，我至今记得他对我勾唇一笑的模样，他说：“珠珠，你是个出色的屠夫。”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击溃了我整颗少女心。

可如今，这个陌生男子居然砸了我的牌匾。

我正要发作，却又听他说了句：“你的猪圈被取缔了。”他亮出玉牌给我看，上面清晰地印着两字——“辰彦”。

竟然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赶紧赔上笑脸：“仙君，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提出来，我改。”

“没必要了。”他的笑意渐深，“昨天，我承蒙你关照。”

昨天？昨天……

“你该不会是那头公猪？！”我一时口快。

仙君回过头，目光刀剑般凌厉：“你知道得太多了。”

二

没了猪圈，我瞬间沦落成了无业游民。好在，子彦仙君看我可怜，收留了我。

于是，我正儿八经地当起了蹭饭的。

当然我也不忘到处黑辰彦仙君。只要有人问起我丢工作的事情，我就绘声绘色地跟他讲：“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

总之，这是一个仙君和母猪不得不说的故事。

一时间，各个版本在九重天广为流传。文书阁的老古董们甚至邀请我去写小说，被我一口回绝了。

今天，我刚走过大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大概是子彦仙君在招待什么客人吧。

出于好奇，我探出头张望了一眼，却和檀木茶几边的那个男子四目相对。

辰彦仙君来这里作甚？难不成来兴师问罪？

“苏珠珠，你进来。”他冷冷开口。

没办法，我只得走进去，低眉顺眼地喊他一声：“辰彦仙君。”

“珠珠，刚才我还和辰彦讲你编的故事呢。”子彦笑吟吟的。

我赶紧朝他抛了个小眼神，哪料子彦仙君继续道：“我倒是比较喜欢第二个版本的。表哥，你觉得呢？”

辰彦仙君只是微微呷了一口茶。

两人竟然是表兄弟关系，这一点倒是挺出人意料的。不过，从没脑子这点来看，两人倒是颇为相似。

子彦仙君，求不要再说好吗！字典里没有察言观色不是你的错，但是乱说话害死人就是你的错了。

“苏珠珠，我这次来是把猪圈还给你。”

什么？我没听错吧！辰彦仙君非但奇迹般地没有治我的罪，居然要恢复我的官职？

不过，下一刻，他又抛下一句：“天帝要见你。”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要知道，我虽生在九重天，却是没资格见天帝的。

“你的猪拱了天帝的千草园。”

听到这句话，我吓得腿一软，差点整个跪倒在地。

一个时辰后，我畏畏缩缩地跪在白玉台阶上，天帝啪的一声把果盘拍在桌子上，吓得我浑身抖三抖。

“大胆苏珠珠！不看好猪！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我心里叫苦不迭，明明是辰彦仙君炒我鱿鱼，为何这黑锅却是我来背？可要真抖出辰彦仙君，指不定他以后怎么整死我。

思来想去，我终是沉默以对。

“苏珠珠，念你初犯，逐出九重天，反思百年。”

反思百年？嗬，虽然这百年对我的寿命来说不算久，但是要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还是让我不免感伤起来。

“天帝，这事情其实怪不得苏珠珠。”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转头，看到的正是始作俑者辰彦仙君。

他告诉天帝，是他和表弟子彦仙君打赌，赌输了接受惩罚，化作猪身十二个时辰。然后正好被我撞见，牵回了猪圈。面对如饥似渴的母猪，他为了保全自己，打晕了它们。

后面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为了报复我，他取缔了我的猪圈。

“所以，要罚罚我就行。”辰彦仙君淡淡开口。

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勇于承认错误的仙君都是好仙君！他飞扬的衣袖，如画的眉眼……形象竟一下子高大起来。

“原来如此。”天帝捋了把胡子。

整个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良久，他道了一句：“那就两人一起受罚吧！”

于是，我和辰彦仙君一起被逐出九重天百年。

不过仙君显然更惨些，因为天帝对他下了道法术，让他变成了猪。

“既然你喜欢变成猪，那你就当百年的猪吧。”嗯，天帝是这么说的。

三

虽说是和仙君一起被驱逐，不过换个地方，我依旧是个下人命。仙猪，哦不，仙君依旧挑剔得很，住的房子要够大够舒畅，吃的要玉盘珍羞，喝的要玉露琼浆。

你说你一头猪，图什么呢！

当然，这话我只在心里说说，表面上，我还得把这尊仙君供着。

虽然子彦仙君每个月都会塞些钱给我，但这样入不敷出的日子终是维持不久。

“仙君。”我把空空的米缸亮给他看，“我们没饭吃啦。”

仙君转过猪身，只是瞥了我一眼：“你不会想办法吗？这么蠢，要你何用。”下九重天以来，他毒舌腹黑的功力日益见涨。

我恨得咬牙切齿，早知道，还不如让玉帝连他的口都封了，看他除了哼唧还能作甚。

“没钱你不会去赚吗？我白养你了吗？”仙君依旧喋喋不休。

字字珠玑，插进我心窝，让我愧疚不安。不对呀，怎么说吃软饭都是他才对！

“今早听菜场的小仙童说猪肉涨价了。”我随意瞥了眼仙君，膘肥肉厚。

仙君从榻上蹦跶下来，用蹄子踹了我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哎哟，仙君我错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重操旧业，在市场谋了份杀猪的工作，起早贪黑，人比黄花瘦。

不过，仙君倒是没再对我冷嘲热讽，每次，都留半碗我最爱的莲子羹给我。

一天半夜，我听到声响醒来，看到的却是仙君炯炯有神的眸子。

“仙君！你干吗！”我一惊，直起身子，却差点撞在他的猪头上。

“没事。”他的眸光闪了闪，“明日起你就别去市场了。”

我想我肯定是睡糊涂了，竟然觉得今夜的仙君异常惹人怜惜。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早点睡吧。”

他用唇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手心，这微妙的感觉居然让我羞得满脸通红。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房间里早没了仙君的身影，昨夜的一切恍若梦境。

“珠珠。”仙君走到我跟前，从嘴里放下一颗玉灵芝，“这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这玉灵芝我是晓得的，极为稀有，生长的地点也异常隐秘，不是密林里就是悬崖边。想必，他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我望着他狼狈的模样，蹄子上沾着草叶，脸上更是糊着泥巴，真像只脏兮兮的猪了。心里无端一紧，他本该是九重天上风姿绰约的仙君，本该坐在满天纷飞的桃花间，执一把紫砂壶，自斟自饮。若是笑，哪怕连枝头的桃花都要闹落了。

“那日，你本不必澄清事实的。”我拿过丝绢，为他擦净尘泥。

他却撇开了话题，轻笑着问我：“你知道我和表弟赌的是什么吗？”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我摇了摇头。

“他赌你喜欢他。”他的声音里有种异样的情绪，“我不信。”

我这才想起，有次子彦仙君来找我，笑吟吟地问我：“珠珠，你可喜欢我？”当时我满心装的都是他，脸上飞起两团红霞，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旧事重提，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错，我喜欢子彦仙君，不光是因为他总是柔声唤我“珠珠”，更因为当我还是龙王送来的贺礼中一颗小小的蚌珠时，有双柔软的手把我挑出来，说了句：“真好看。”

语气里尽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那个小公子整日把我捧在手里，去哪儿都带走我，连最贴身的仆人都不让碰。

等我终于长成人形时，率先看到的便是长身玉立的子彦仙君，他朝我勾嘴一笑：“以后，你就叫苏珠珠吧。”

于是，我一颗芳心暗许。

四

这个月，子彦仙君没有按时来，我隐约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仙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子彦仙君谋反，夺了天帝的兵权。原本坐镇的辰彦仙君又不在，整个九重天如今乱作一团。

我把这消息告诉辰彦仙君，出乎意料，他竟并不觉得惊讶：“子彦打小便是如此，看到什么想要的，便想尽办法得到。”

“那现在怎么办？”我仍旧有些无法接受子彦仙君会谋反。

“收拾一下，我们回九重天。”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回九重天这话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是不易。而且，现在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天帝的法术还在，总不见得让一头猪去单挑千军万马吧。

好在，小仙们的小道消息蛮灵通。有个小虾精告诉我，月影潭底有个沐夫人，她知道破解一切法术的办法。

这消息听得我颇为心动。心动不如行动，我速度收拾了包裹，牵着仙君起程了。

日出而行，到日落才到达了月影潭。

“仙君，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就行。”

辰彦仙君本想随我一起，但是如今他成了猪身，不敢唐突下水。如果一个不慎，淹死在月影潭，这爆炸性新闻应该足以载入九重天的史册了。

所以他只是凑近我，轻轻说了声：“小心。”

我点点头，一个跃身便潜入潭底。我身为蚌珠，水性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兜兜转转了好几圈，也没见到所谓的沐夫人。

于是，我只好停下来跟身边一个老蚌壳套近乎，毕竟我也能算老蚌壳的近亲：“你知道沐夫人在哪儿吗？”

“我便是沐夫人。”老蚌壳望了我一眼，结果不望还好，这一望，她唰的一下化作了人形，整个都扑我身上了，对着我的脸就是一阵乱摸。

“哎，夫人你注意形象。”我拉开她的手，暗想这个沐夫人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女儿。”沐夫人声泪俱下，“你居然长得这般寒碜，真是一点也没遗传我的基因。”

“哎，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脸疑惑地问沐夫人，却听她说，我便是她孕育出的蚌珠，只是后来被龙王拿去献给了九重天。

好吧，此行也算意外找到了母亲。不过，想到还干等在上面的仙君，我直奔主题：“您知道破解法术的方法？”

“嗯。”沐夫人说，“服下蚌珠，便可以了。”

“那母亲你再产颗蚌珠给我呗。”我撒娇道，并把辰彦仙君的情况告诉给她听。

“胡闹。“沐夫人脸一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能产珠子。”

我想了想，也对，硬让个步入晚年的老太太产子是有些过分了。

于是，没办法，我只好回到岸上。仙君见到我，欣喜问：“可有办法？”

“有是有。”我皱着眉头伸出胳膊，“咬我吧。”

“我不吃人，尤其是蠢的。”仙君嫌弃地说。

我叹了口气，把实情对仙君说了。然后，我又道：“你还是吃掉我算了。”说罢，就念了咒语，准备恢复蚌珠的原形。

我说得极认真，当然，我不是不怕死，只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蚌珠，和九重天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想必孰轻孰重，仙君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哪料仙君狠狠撞向我，把我压倒在地，怒斥道：“珠珠，你别胡来。”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

我一愣，仔细盯着离我只有几厘米距离的仙君，他的眸光闪动，比我看过的黑曜石还好看。

虽然这一猪一人的姿势十分怪异。

“可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了。”我说。

“谁说没有。”仙君从我身上起来，语气蛮横，“反正，没我许可，你不准乱来。”

五

仙君的办法就是分离出元神。

这法子非但实施起来疼得如剥皮抽骨，而且极不安全，若是一定时间内元神回不到身体里，便只能魂飞魄散了。

他分离元神的时候，不让我看。我难得听他一次，转身背对他，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玉修长的手从身后触碰了下我的眼角，语气温柔：“哎，珠珠，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我回过头，只见仙君嘴角带着笑意，一双丹凤美眸目光灼灼，流光溢彩。心跳竟硬生生地慢了半拍。习惯了他猪头的样子，他这般模样反而让我尴尬起来。

“怎么？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他说。

对啊，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今那猪没了元神，和普通的猪无异，趴在那里懒懒地哼唧。仙君一手牵着猪，对我说：“走吧。”

从这里通往九重天只有一条路，便是蓬南山。蓬南山终日围着蔼蔼的雾气，居住着各种奇珍异兽。

山里的气息向来不适合我这种海生的蚌珠，所以没走多久，我便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忍不住咳了起来。

仙君回过头，微微蹙眉，我以为他要责我走得慢，却不料他蹲下来，对我说：“上来，我背你。”

我伏在他宽阔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呼吸落在我的手腕上，我整个脸颊都烫了起来。

走到半路，只听得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妖娆的白狐走了出来，转瞬化作貌美的人形，看到我们这两人一猪的奇怪组合，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她说着，就扭了腰肢往仙君身上贴去，“这小哥模样可好生俊哪。”

我感受了一下她的修为，在我之上，好恨！要是我再有个上千年的修为，我肯定扒了她这身狐媚的皮。

“多谢夸奖。”仙君朝她微微颔首，勾嘴一笑，笑得仿若三月春风。

见辰彦仙君朝别的女子笑，我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似的，百般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我以前看到子彦仙君和其他仙女喝酒吟诗时一样。

难不成，我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辰彦仙君？不幸的是，我发现这是个事实。

“你要去我家小憩一下吗？”狐狸精娇媚道。

嗬，你也太小看仙君了，仙君见过天女无数，怎会受你一只小小白狐的诱惑？我斜着眼瞥她。

哪料，还没等我的不屑传达给对方，仙君已经闪电般地松开手，让我一屁股摔在地上。他浅笑着走向狐狸精：“甚好。”

然后我眼巴巴地望着两人走进密林，心中泛酸。

这剧情也太虐了一些吧，难道我注定只是个万人虐的女配？

似有风沙迷了眼睛，我揉了揉，眼泪却是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

突然，我听到有脚步声落在我跟前。

我就知道仙君不会抛下我，他定是后悔了，回来找我了。

“珠珠。”我抬起头，看到的的确是仙君。不过，面前这个仙君，不是我心心念念的辰彦仙君，而是谋反的子彦仙君。

“我来接你回九重天。”他朝我伸出手。

我点点头，拉住他的手顺势站起来。子彦仙君没有问我辰彦仙君的事情，我自然也没多嘴。

他唤来大鹏，让我骑在上头。

“哎，等等。”我指了指地上熟睡的猪，“带上它。”

辰彦个浑蛋，遇到美色，居然连自己的本尊猪身都不要了。

“这是我表哥？”子彦仙君皱着眉头。

“嗯。”我小声说，没有告诉子彦仙君关于元神分离的事情。

“好吧。”

我得到同意，赶紧把猪拉上大鹏鸟。这仙猪的分量显然不轻，因为我看到大鹏鸟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两个时辰后，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九重天。

六

此时的九重天早已被颠覆，天帝被软禁起来，所有不支持子彦仙君的仙官都被打发到蟠桃园里，日日拔草除虫。

我从来不知道一直温柔的仙君发起狠来竟是这般凶残。

“表哥，你打小就说我贪心。”他慢慢凑近仙猪，“你说得一点没错。”看这样子，他似乎还没看出辰彦元神分离的事情。

我紧张地盯着合着双目的猪，就怕他一个犯蠢，让子彦仙君看出了破绽。

不过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只见猪拱拱鼻子，发出了一声哼唧。

“嗯？”本来都转身的子彦仙君又转了回来，细细打量着猪。

“没事，你表哥太久没吃九重天上的小笼包，一下子吃太多，自然会打饱嗝的。”这谎话编得有够拙劣，不过好在子彦仙君从来都智商不足，所以也便成功欺瞒了过去。

我第一次由衷感谢他爹妈赐予他这样的智商。

“表哥你就乖乖待在这儿吧，别想着怎么救天帝了。”说完，他自信满满地拂袖而去。

子彦仙君估计嫌我构不成什么威胁，没有软禁我。我便日日去九重天的登仙台张望，等着那抹熟悉的影子回到九重天。

我想象他金戈铁马的样子，想象他斩敌八千的样子。

每个晚上我都梦到他，奇怪的是，梦里面，他一会儿是猪，一会儿又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我等了一周，依旧没见得辰彦仙君。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再过两天，便是元神分离的极限了，若他再不来，便真要灰飞烟灭了。

难道他真被那狐狸精的美色诱惑了，做了狐狸精的小白脸，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浑蛋仙君，说着不准我乱来，自己却人影都不见。你不救天帝，我去救。

我从来都是心动不如行动的性格，趁着夜色，我用劣质的蒙汗药迷晕了看守的人，一边推门，一边轻声说着：“天帝，我来救你啦。”

房间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人应我，难不成这老头睡得太沉了？

没办法，我只好摸索向茶几，准备点亮烛台。

可我刚踏出脚，就听得脚下咔嚓一声，我再蠢也能猜出我准是踩到机关了。这下，我该会被射成个筛子吧。

可下一秒，我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冰冷的暗器险险地从我脸颊擦过。

我一惊，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珠珠，我不是说过，没我许可，不准乱来。”他略带愠怒的气息落在我的脖颈间，我知道是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辰彦……”光是两个字，便足以让我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了。

他依旧抱着我不松手，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动人的情话，哪料他来了一句：“沈珠珠，你踩到我的脚了，能先挪开吗？”

气氛被破坏殆尽，我瞬间没了兴致。

“对了，你的狐狸精呢？”我对情敌从来都是耿耿于怀的。

“哦，你说狸狸啊。”

好啊，居然连一个名字都喊得这般亲切，简直过分！

“她在门口等着呢。”仙君继续说。

好啊，居然都把情人带上九重天了，简直过分至极！

我不想搭理他了，扭头走了出去。门口，狐狸精一身薄衫，肌肤若隐若现。在入秋的夜里穿成这德行是勾引谁呢。我紧了紧外衫，当作没见到她。

她却一把拽住我：“你除了拖累辰辰，还能作甚？”

好一声“辰辰”，真和“狸狸”夫唱妇随！狼狈为奸！除了愤懑，说不委屈显然是假话。

我喜欢他时，他是一头猪的模样，没有哪个姑娘喜欢他，就连那时候住在隔壁的、满脸人参须的小人参精都笑话他丑，他只是我独一无二的猪仙君。

当然，我暴打了小人参精一顿，并要了她一根人参泡茶就已是后话了。

七

第二天，我是被摇醒的，睁开眼，辰彦仙君嘴侧隐然带着笑意。见到是他，我便气不打一处来，翻个身，继续睡去。

“苏珠珠！”这声音雄浑有力，听起来倒是跟那天帝老头有几分相似呢。

“大胆苏珠珠！”

这一次，我算是彻底清醒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卧倒在天庭的白玉台阶上，身边是散落一地的桃花酒坛。

而面前，除了浑蛋辰彦仙君，还有板着一张老脸的天帝。

高度紧张下，我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天帝的老脸顿时更加难看了几分。

“我错了！”我一下子跪下去，生怕他再罚我个几百年。

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日光直直照在我后背上，此时已近午时。看来桃花仙子说得一点不错，这桃花酒醉死人。

昨夜我越想越委屈，我记得人界有个大诗人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到酒，酿得最好的莫过于桃花仙子了。

于是我奔去她的府邸。她估计也是被偷酒偷怕了，居然在桃花树下立了两块牌子，一块上书“此地无酒三百坛”，一块上书“偷酒者易醉死”。

我掘开泥土，硬是抱走了四坛桃花酒，一边喝，一边把辰彦仙君骂了个遍。最后实在太困，随便找个凉凉的地方就睡着了。

不过，我这一觉里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叛军被镇压了，比如天帝被救出来了。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英勇神武的辰彦仙君。

他上前把我扶起来，问道：“苏苏，我的猪呢？”

哦，对了，猪。看来他还没有元神归位。

“我把它藏在猪圈里了。”为了不让子彦仙君发现异常，我想来想去，最安全的莫过于把猪放回猪圈里。

“你……”辰彦仙君捂着胸口，愤愤道。

“急什么，不必担心找不到。”我得意扬扬，“跟那头猪生活了那么久，我连它身上有几斤肉都清楚。”

可辰彦仙君依旧维持着捂胸口的姿势，仿佛随时准备吐血三升。

“不好，为了宴请众仙官压惊……”天帝突然宣布了个噩耗，“今天所有的猪都被送去做全猪宴了！”

这次，辰彦仙君终于不捂胸口，直接咯出一口血来。

“愣着干吗！”我推了辰彦仙君一把，“吐血有何用！快跟我一起去救猪啊！”

等我和辰彦仙君赶到时，猪已经宰了两头了。

我把事情跟杀猪的伙计们说了，让他们帮忙找仙君。

“仙君！你是仙君吗？”伙计们对着每一头猪重复着这句话。

我忍不住内心咆哮：不是所有的猪都叫仙君好吗！再说，现在没有哪头哼唧的猪会开口说“我是仙君”好吗！

“你们把右前腿上有杂色毛的猪找出来。”我记得那次仙君溅了一身泥，我给他擦拭时，他右前腿上有几根淡棕色的鬃毛。

“然后再在其中挑出左耳上有个疤的。”那是大夏天的时候，仙君愤愤地把我弄醒，把耳朵上的蚊子包给我看，命令我给他挠，结果我下手下重了，硬是挠破了，疼得他哇哇直叫，一个劲骂我蠢。

“然后再选出屁股上有个印子的。”我说着不由得有些脸红。那次，我和小人参精打了一架，蓬头垢面地拿了人参须回去，结果一进门，就被仙君瞪了一眼：“你就不能不胡闹吗？”

我当时气不过，便伸手推了他一把，哪料他没躲，结果屁股着地，地上正好摆着红花酒，于是印了一屁股的红色。虽然擦了很久，但是仔细看，还是能隐约看出些红印子的。

……

几番下来，上百头猪只剩了三头。

辰彦仙君的神色有些奇怪，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那眸子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我走上前，仔细检查了那三头猪，却是心生奇怪。

“不对啊，这三头都不是。”我断言。

“别找了。”一个娇媚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竟然是那个狐狸精。如今，秋风吹拂着她的薄衫，她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一双狭长的美眸显然是哭过了，红肿一片。

“辰辰，你若是答应娶我，我便把猪还给你。”语气甚至凄凉。

哦，我想起来了，那夜去偷桃花酒后，我特意绕去猪圈，对着那头猪絮絮叨叨了好久。当时，我就感觉有人在暗处偷看我，我也没太在意。

想必那时候，偷看的人就是这个狐狸精。

八

这是闹哪一出？情变吗？

我干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热闹。小情侣之前的私人恩怨，我还是莫参与的好。

“我不喜欢你。”仙君拒绝得异常冷酷，每个字都那么毫无感情色彩。

“为什么！”狐狸精泪流满面，“你不记得以前你总抱着我，喊我‘狸狸了吗？”

原来这对奸夫淫妇早就在一起了，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我要努力刻制，嗯，继续围观。

“那时候你只是小狐崽。”仙君依旧冷酷到底。

“可我喜欢你呀。”狐狸精声泪俱下，“若不是那日在狐狸洞里，你向我透露身份，我怎会带狐族管你们九重天的事！”

哦，难怪辰彦赢得如此迅速，原来是有援兵呀。

刚准备继续看热闹，就见辰彦伸手指向我，一字一顿说道：“我喜欢的是她。”

这……这……又是闹哪出？

把我牵扯进来真的好吗！

“虽然很感激你的相助，但是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苏珠珠。”他一边说，一边望向我，“几百年前便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这告白简直三十二个赞！我的少女心瞬间融成一片汪洋。

不过，这话似乎有些疑点，至于哪里有问题，我一时想不起来。

“辰辰！是你逼我的！”狐狸精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明日午时，我在坠仙台等你们！”她说的是“你们”，自然是我和辰彦仙君。

明日午时，正是辰彦仙君元神归位的最后期限。

而坠仙台，是仙人坠入人界的地方，这比逐出九重天都要可怕。

到了时辰，我和辰彦仙君一起赶到那里，只见那狐狸精一身红衣站在台上，牵着那头猪。见到我们，她掏出匕首，决然道：“要么我杀掉这头猪，要么你，苏珠珠跳下去。”

看着她这般模样，我突然有些同情。只有爱到发疯，才会如此吧。

不过，我有何理由说她呢。我自己也是爱到发疯，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不等辰彦仙君阻拦，便纵身跳了下去。

我知道辰彦仙君喜欢我，所以他必然不会答应那只疯狐狸的要求。我跳下去，最多只是沦为凡人，大不了在人界继续做个屠夫。而他若不元神归位，便是魂飞魄散了。

一旦魂飞魄散，便是三界难寻。

“珠珠！”我听到他喊我，声音那般肝肠寸断。

就当我最后胡闹一次吧。

“珠珠！”他又喊我，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近。

我睁开眼，忍不住目瞪口呆。虽然感觉这傻子会跳下来，但没想到他真的傻到跳下来了。

这不是给我拖后腿吗！

当疯狐狸将地点选在坠仙台，我就料到她想做什么。谁让我和她都是女子呢。

于是趁夜里，我在坠仙台做了手脚，我绑了根细绳下去。所以，我跳下去的时候，落到一半便抓住了细绳。

现在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脑里皆稻草的傻仙君跳下来，我虽然勉强拉住了他，但是这区区一条细绳，怎么能承受两人的重量。

只听得啪嗒一声，绳子断了。

“辰彦仙君！我即使做人，也不会放过你！”这大概就是我作为一个小蚌珠仙最后的遗言了。

番外

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里，我苦苦守着猪肉铺子。

如果有心人观察仔细，会看到我铺子里头有只白白胖胖的猪。毛皮光亮，眼神高贵，看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姑娘，这头猪卖吗？”总有些人这样问我。

“不卖的。”我每次都一口回绝。

“仙君。”我摸着猪脑袋，把食盆递到它跟前，“你好好吃。”

猪没有理我，只是哼唧了一声。

“真是冷酷无情呢。”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落泪，“亏我待你那般好。”

“珠珠。”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皱着好看的眉眼，黑发虚绾，“你能不能不要给猪起这种名字。”

“怎么？”我回头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辰彦，你有意见吗？”

他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望着我。

哈哈，我苏珠珠居然也有今天这风光无限的模样，是我当初坠入凡间时没想到的。

那天我和辰彦仙君一起坠落，半空中，只见那头猪也掉了下来，想必是疯狐狸见猪没用了，便将它踹了下来。

然后，辰彦仙君元神归位。

再然后，我们两人掉入凡间。

说来也奇怪，一到凡间，仙君身上的法术自动解除了。大概天帝的法术只对仙人有用。

既然成了凡人，就要谋生。我当然不愁没饭吃，在菜场做了屠夫。只是仙君什么都不会，成了我身边吃软饭的。

所以，自然我的地位一下子爬他上面了。

“哦，对了，那次你说你百年前就喜欢我，骗鬼的吧？”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发现疑点在哪儿了，百年前我明明还是颗蚌珠啊。

“我把你从一堆贺礼中挑出来，宝贝了你那么多年，你当真不记得了？”辰彦幽怨地望了我一眼。

难道那个漂亮的小公子是辰彦仙君？明明我醒过来时看到的子彦仙君啊。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辰彦又幽怨地来了一句：“后来你被我表弟抢走了。”

“你不会抢回来吗！”

“我那时候瘦弱，打不过他。”

好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我脸都要红了。

“对了。”我把猪牵给辰彦，吩咐道，“把这头猪给王爷府送去，路上不准磕着碰着，‘仙君可比你金贵。”

哦，忘了说，“仙君”是头王爷府预订的上等猪。因为上等，所以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