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二

突然，大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我的吉哈德，脱口而出：“你做我的丈夫吧！”乐声嘈杂，我不敢信，以为听错了，凑过去请她再说一遍

去年三月末，我从摩洛哥到突尼斯，参加世界社会论坛。那是一个全球抗议分子们的大Party，无数人从各国飞往突尼斯，白天开会骂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和保守主义，晚上喝酒吹牛。

摩洛哥不能公开喝酒，但在被推翻的本·阿里治下的突尼斯，一直可以。摩洛哥的酒吧门口往往有保镖站岗，突尼斯，没有。

暗夜里，我跟着大队挤进一个门，左拐右拐，又到了个酒馆。酒馆已经人满为患，我在吧台找了个位子要杯啤酒站着看人，注意到一个大眼睛姑娘一直盯着我。我打了招呼，问及姓名，这看似大方的姑娘突然吞吞吐吐，我请她写下来，这才看到她告诉我的是姓，而不是名，但我也立刻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做——她的名字叫“吉哈德”。如果你看过有关基地组织的新闻，就会知道吉哈德在阿拉伯语中是“圣战”之意，吉哈德在当下的背景中，不是个足够妥帖的名字。

就着啤酒，就着雷鬼乐，就着国际歌，就着约翰·列侬的Imagine，聊多了几句，照例是关于中国，关于非洲，茂密黑发的吉哈德渐渐放松下来。突然，大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我的吉哈德，脱口而出：“你做我的丈夫吧！”乐声嘈杂，我不敢信，以为听错了，凑过去请她再说一遍，“我说，你做我的丈夫吧！”她几乎是在我耳边吼出了这一句。——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这也太直接了吧？那一刻我有点愣，只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故作沉思。可转瞬，盯着我的吉哈德和朋友们爆笑起来。“你知道你已经是我的第三个丈夫了吗？”吉哈德说。她手一挥，指着旁边的阿尔及利亚人阿里和马里人穆罕默德，“他们是我的大丈夫和二丈夫，你就做小三吧！”

一不留神被女王册封成小三的我渐渐才了解，在北非世俗化的女青年中，这是一个颇为普遍的游戲，她们试图用这自嘲式的游戏消解阿拉伯社会中男人可以娶四妻的规定，表达一种激进的女权观——为什么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如果男人可以，那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娶四个丈夫？类似吉哈德这样，突然被北非公主和女王招纳为婿的经历，其后我常常碰到，阿伊莎、麦丽艳、哈菲达……以至于我不得不找到婉拒的办法，“按法令男人只能娶四个，我已经有四个老婆了，不能再娶了！”每当我这么说，我的女朋友们便哈哈大笑，她们觉得我真正进入了一种无奈与无助交混的北非情境。

北非生活一年，阿拉伯世界的女权状况确实令人百感交集。家庭的高生育率迫使女性成为家庭主妇、得不到经济独立倒也罢了，最要命是制度层面长久积累的压抑感。例如女性罕有财产的继承权，例如摩洛哥有恶法规定，如果强奸犯同意娶被强暴的女性为妻，就可以免于刑责，一个又一个受此恶法折磨的女孩儿选择了自杀。尽管突尼斯、摩洛哥，已经是阿拉伯世界中女权状况较好的国家。

也是在那个酒吧，我问了这些突尼斯、摩洛哥和埃及的朋友，革命之后女权状况究竟有什么变化？本来欢笑放松的她们却面露难色了。“显然在恶化！”她们说。我又问在一家人权基金会工作、已经30岁、从来不戴头巾的吉哈德，“你真的已经结婚了么？”“没有。”“那有男朋友么？”她一耸肩，“也没有。”我没有再问原因，但我知道，能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起名“吉哈德”的父母一定是虔诚的教徒，她未来面临的恐怕又是北非特色的剩女世界。正如革命，她的自我解放之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