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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椰子树

2014-04-07谢盛江

今日海南 2014年2期
关键词:椰树番薯叔叔

□ 谢盛江

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在村口边种了十棵椰子树。到我懂事时,有次回家叔叔接我们进到村口,指着那几棵椰树告诉我,这是你妈妈成亲时种的。我很惊喜,跑过去这摸摸,那看看。树已长成一丈多高,粗壮、挺拔、葳蕤,树尾结了串串青青的椰果。长大后我想起此事,又有点纳闷:父母结婚时,怎么会想到种椰树来纪念的呢?

后来从叔叔那里,我才断断续续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母亲的家庭在解放前是干革命的。外祖父是地下交通员,以卖猪仔的身份为掩护走村串户,收转情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琼崖纵队那里。我少年时见过他,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光着膀子,牙齿几乎掉完,嘴巴瘪瘪的,但身板硬朗,两眼有神,爱靠在太师椅上喝黑咖啡。母亲在海南解放前上过高小,识得字,嫁给父亲后曾在村里当过妇女主任。我见过父母年轻时的一张相片,俩人一身戎装,束腰戴帽,真个是英姿飒爽。

母亲种的十棵椰树中有一棵是红椰。红椰与一般的椰树有所不同。它的枝叶、果实、树根显橙红色,在椰树的族群中仅占百分之一。它不仅因为稀少而珍贵,还在于椰肉椰水比一般的椰果好吃,椰根还能治病。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和父亲回家过年,当时班车少,交通不便,父亲颠簸劳顿好不容易回到家,牙龈上火肿痛。叔叔到那颗红椰树下刨下一把橙红色的根,煎水给父亲喝过两次,肿痛就消了。从此我知道红椰的根有此药效,对红椰油然而生出几分惊奇和敬意。

叔叔闲时爱和我讲村里的事。有次聊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饥荒,叔叔说,你妈种的那几棵椰树曾救过全家人的命。那时不允许个人“搞单干”,全靠生产队的工分吃饭。但吃了几个月的食堂大锅饭,就闹饥荒了。祖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剁番薯。番薯剁成指甲般小块,每天一簸箕,再抓两把米,就是一家人一天的饭食。后来连米也没了,祖父就去勾那几棵椰树果,一天一个,先撬开椰肉再剁碎,掺在番薯里煮。椰肉营养丰富,和着番薯煮尽管不是很美味,但那汤汁乳白乳白的,在那饥馑的年代还是很受用的,起码不会因营养不良而引起水肿。一家人竟然靠那几棵椰果和着番薯度过了难捱的饥荒。

椰树在家乡人的眼里全身是宝。椰叶能盖房子,树干能做房梁,椰肉椰水能吃,椰壳能做碗做勺做椰雕,果皮能当草纸能燃火能做压缩板能做床垫。椰叶还有另外一种用途是做艺馍做“笠”(音)。有一年我见父亲和叔叔在用椰叶编着什么,好奇的我跑过去靠着父亲问他们编啥。父亲说,做“笠”。“笠”是什么?父亲说“笠”就是用椰叶编成手掌般大的长方形盒子,然后把虾米、鱿鱼丝、猪油炒过的米包在里面,煮熟,就成“笠”了。做“笠”干什么?我又问。父亲说,“笠”是消灾解祸的。家里人有白事灾祸不顺的,要解“笠”,就把灾祸霉气解掉了。“笠”饭很好吃,渗着椰叶的清香,透着浓浓的乡情。许多南洋华侨回家探亲还喜欢带几个回去呢。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家里有点田地,土改时定为中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在儋县和庆税务所当所长。他长年累月在一个叫巴总村的驻点和农民搞“三同”,我平时难得见他一面。听母亲说,在我小时父亲是顾不上的。有次他下乡回家,见我在摇摇晃晃地走路,笑着对他的同事说,我儿子会走路了我还不知道哩。可天有不测风云。“文革”时一伙造反派不知出于何动机,气势汹汹地闯到我家要拉父亲去批斗。我父亲坐着不动,我母亲拦在门口,大义凛然地说,我是贫农的女儿,参加过革命,老谢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们要斗他,先拉我去!那伙人没办法,僵持在那里。幸好巴总村的几十号村民闻讯赶到,挡住造反派,说你们斗什么人我们管不着,但这个人不能斗!造反派见村民人多势众,不敢硬来,只好灰溜溜地撤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对我们说,想留在家里呆一段时间,和村里的乡亲姐妹说说话。母亲住在村里的几个月,我常打电话给叔叔问母亲的状况。叔叔说,我母亲经常到那几棵椰树前转悠,这摸摸,那看看。有时干脆坐在椰树前沉默半天,痴痴的不知想什么。我听后泪流满面。母亲呵,我的母亲,儿知道你想什么,父亲走了,那几棵椰树是你和父亲结婚时种下的,是你们一生爱情的见证、记忆和抚慰。

后来,母亲也离我们而去。出殡的那天,我点上三柱香,叫上弟妹,插在那十棵椰树前,恭恭敬敬地向椰树三鞠躬。

人走了,树还在。依旧青翠,依旧高耸云天。给人予果实,遮下一片荫凉。我后来一直琢磨着母亲和椰树的关系。我觉得她很像一株挺拔的椰树。风和日丽的日子,她默默奉献甘醇,无怨无悔;狂风暴雨来临,她傲然挺立,临危不惧,宁折不弯。既使老了枯了朽了,化为一抔黄土,依然滋养着这片深厚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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