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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在生命中的风景

2014-03-25孙仁歌

伊犁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香梨库尔勒老赵

品味香梨(外一篇)

孤岛

我国的梨子有白梨、沙梨、蜜梨、红梨、鹅梨、秋子梨、哀家梨、香梨、鼠梨、杜梨和从外国进口的洋梨等许多个品种。

在古代文献中,梨又被称作檖、沙棠、果宗、快果、玉乳、蜜父等。《诗经》写有“山有苞棣,湿有树檖”和“蔽芾甘棠,勿剪勿伐”的诗句,说明在春秋战国之前,梨就在我国中原地区诞生。接着,《吕氏春秋·木味篇》还赞叹梨子的香美:“果之美者,沙棠之实。”

……我青少年时在江南吃过梨子,不过那时候生活穷,一般都只能在一些节日才能吃点从镇上买来的水果。记得江南的梨子很大很圆,像皮球似的,不知是什么品种。表皮是青黄之间的一种颜色,上面如天空的星星一样落满了银白色的点点。吃之前,我们必须先用清水洗干净,然后犹如削苹果皮一样削掉梨皮,露出光洁的白色肉身再一口一口享受——水汁如泉水一样冒出,有点甜,也有点儿酸,十分解渴。但吃着吃着仿佛咬着沙子似的嚼出许多渣滓,不得不吐出来。

这就是内地的梨子,圆、大、水多,但质地粗糙,渣滓粉末如不和谐音一样让你感到别扭,感到夹藏多余的东西太多。

那时,梨子还是一种奢侈品。

在粮食还不能完全吃饱的时代,还能享受到水果,自然不能挑剔什么。挑剔只有在面对更多选择余地的时候,才会油然而生。一个人挑剔的是他已实现的理想,而不是理想本身。

来到新疆工作后,我才有幸看到、吃到与南方的梨子完全不同的新疆梨子之代表“库尔勒香梨”。

《新疆百科全书》称,库尔勒香梨是西洋梨与中国白梨的天然杂交种,因其早期在库尔勒培育发展,因而被呼之为“库尔勒香梨”。库尔勒香梨,主要分布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境内的市、县、团场。

库尔勒香梨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又小又青又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人个子长得矮小、秀气,新疆人个儿普遍长得又高又壮。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水果,哈密大枣、和田薄皮核桃等都比南方的枣子、核桃大得多,怎么就新疆的香梨长不大呢?

库尔勒香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有点像矮小、丑陋的齐国大夫晏子,使楚后出现在楚国朝廷上一样,颇为难看,显得有些猥琐。然而,这又小又青又丑的库尔勒香梨,一放进嘴里嚼开以后却是又脆又甜又嫩,出奇的好吃,远胜于内地那些又大又圆的梨子。犹如春秋时期的晏子,最后不是以外貌,而是以内在的才华、品德,以无畏的精神、忍耐的意志征服了楚国人,终于不辱使命超常地完成了外交使命。

库尔勒香梨貌似丑陋,其内心却是很甜美的,它与口蜜腹剑的小人构成反比,而更像自古以来的那些君子,那些忠臣,看上去满嘴意见,全笔批评,荆棘般扎人,其实内心里一片纯洁,满腹装的是无私的大爱。

我感觉私心杂念就像梨肉中的渣滓一样破坏着人们的胃口,阻碍着人类共同走向文明和美好。

因此,我每次吃库尔勒香梨,都不得不想起晏子,想起诸葛亮,想起魏征,想起范仲淹,想起刘伯温……一个个靠内在德才发出巨大光芒的圣相、君子!

当然,我还不仅仅想起这些。

梨,作为我国的一种有着至少两千年以上历史的植物,有着独特的文化蕴含。

“梨”字,是名词,有时还被当作动词用,因而在《辞海》中又有“分”、“割”之意。《汉书·杨雄传下》“分梨单于”就在于此。

“梨”者,离也。我们吃苹果、吃西瓜等所有中大型水果时都可切开,与人分着吃。然而,梨子无论多大也不能这样做,只能独自整个儿享受,因为一切开分着吃,就预示着分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在古代,没有现代的汽车、火车、飞机、轮船,依靠步行,或坐轿、坐马车,没有电报、电话、网络,一离别外出就有可能是一年或数年杳无音信。对我们这一个乡土传统观念很浓郁、家园感根深蒂固的中华农耕民族来说,是很伤悲的事情。“离”情“别”意,有多少诗人徘徊在其中。送别诗,答别诗,思念诗,使多少男儿肠断天涯、泪满衣襟!

一个梨就代表一种圆满,一群完整。切开瓜分,就是一种分离、一群破碎。

新疆的库尔勒香梨,像鸡蛋那么大,一般一人一次可以消灭好几个,不需要分开吃,自然无分离(梨)之愁,无别去之忧。

梨子是花的结果,是爱的最终浓缩。

梨树,每年都在春天开花,那白色的花朵,灿烂在山坡、野地、庭院、街边、路旁,犹如洁白的祥云降临人间,又恰似朵朵雪花开满了人间,一片片,一群群,云簇锦涌,连绵起伏,令人仿佛进入天堂,飘飘欲仙,不知所踪。

也许如此,有人将女人的名字起成“梨花”——唐代河西走廊一带的樊梨花,就是一例。樊梨花,一个边塞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一身好武功。她没有像中原绝大多数女子一样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结婚生子,做一个不问丈夫事业的贤妻良母,而是自己主动追求心仪已久、才貌双全的薛丁山——征东征西大获成功的薛仁贵的儿子。这位西番女子,她不仅以她的外貌,更以她的武功、爱力、宽仁和忍耐,让薛丁山堂堂男儿一次次输在她的山寨前,输在她的石榴裙下,最终不得不娶她为妻。传说中,樊梨花能够撒豆成兵,将武功、法术演练得炉火纯青,使薛丁山似乎有了神助,攻敌势如破竹,一泻千里。

同时代的军旅诗人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描写塞外的雪花美景的,也间接描写了梨花。我觉得借此诗来赞美那个边塞女人樊梨花和她的调兵遣将,似乎也是情境交融的。我想,樊梨花的故乡,一定有梨花开遍山谷,仿佛今日的那个叫库尔勒的地方。

……梨树是坚韧的,梨花是美丽的,梨子是诱人的。

那么,长满梨树、开满梨花、结满梨子的梨园呢,自然是犹如仙境。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风流情种”唐玄宗,相中了梨园的意境与风情,专门将宫廷的歌伎舞伎安排到风情万种的梨花园里排练,让音乐伴随着天国的梨花盛开,让袅娜的长袖在梨花的幕景中徐徐拉开,翩翩起舞。endprint

《旧唐书·音乐志》记载,玄宗曾选坐部伎子弟三百人和宫女数百人于梨园学歌舞,有时亲加教正,称他们为“皇帝梨园弟子”。于是,自然界里的“梨园”,自唐以后又有了人类文化的烙印:戏班子。戏班成为“梨园”,戏曲演员就成了梨园弟子。

晚唐大诗人白居易《长恨歌》写道:“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再后来,“梨”在我国演绎出了更多的梨文化现象,出现了“梨园戏”——一种戏剧剧种,根据地在福建闽南话地区和台湾;出现了梨花大鼓——曲艺的一种,源自山东,又称“山东大鼓”。

到清朝末年,也就在1914年时,东北还诞生了一个“梨树县”,是由奉化县(此县名后来南飘到浙江省,成为蒋介石的故乡)改成梨树县的。当年的梨树县就在今日的吉林省四平市西部,毗邻辽宁省的地方。

是的,梨子是诱人的,梨花是美丽的,梨树是坚韧的,梨园是多义而辽阔的,梨文化是简单而又丰富的。然而有时候,梨子和梨花也是无限脆弱的。

库尔勒香梨就是其中之一。它甜美鲜嫩,却也脆弱易碎。采摘时,须小心翼翼,碰伤就烂;若滑落到地,香梨就一下呜呼哀哉,化为一堆果酱了。传说古时候当地的国王设宴招待客人,席间一位女宾不慎将一盘库尔勒香梨打翻在地,她赶快拿起盘子,发现掉在地上的香梨只剩下了梨核和一大片梨汁。被清代诗人萧雄赞美成“皮薄肉丰,心细甜而多汁,入口消融”(《西疆杂述诗》)的库尔勒香梨,的确是容易消失的小东西。所以,有人想象,库尔勒香梨是《西游记》中所记载的孙悟空、猪八戒偷吃的“人参果”之原型。《西游记》中描写此人参果能金遁、木遁、水遁、火遁、土遁,即“五遁”:“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库尔勒香梨易碎这一点,倒有一点像人参果——但最终不可能是那灵修界的圣果……

梨子如此,梨花有时也如此。春天是梨树开花吐艳的青春季节,然而此时关内多梅雨,新疆多风沙。新疆的风沙是春天不约而来的常客,那种疯狂和暴虐,不是玉门关内的人能想像到的。若盛开的梨花遭遇大风沙强暴的时候,梨园内一地的断枝、一地的残花,一派的无奈,一派的茫然,其情其景自然又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此时,我想起了白居易《长恨歌》里那句美丽而忧伤的诗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和她愁肠百结的葬花词……

……梨花雨啊,瓣瓣是美人的眼泪!

走向戈壁

戈壁是赤裸着来到世界的。

本来很贫穷,而且一直这么贫穷着。稀稀落落的芨芨草和骆驼刺爬在这里,几千年不动,守着孤独和寂寞,不时地在风中兀自摇曳出千种风姿万种风情。

而沙子无边无际;而砾石凹凹凸凸。

当我登上从东南向西北方向移动的列车,沿太阳搬迁的方向一步步闯进戈壁的胸怀时,面对这片古老、焦黄色的荒凉动情了。不是忧伤,而是狂喜。我感到它虽荒芜,却极其宽博,那遥远的地平线将江南秀才狭小的心牵得豁达、悲壮。点点新绿,却让我更感绿色珍贵。而那整个儿的戈壁啊,却让我体味到这位巨人内在生命的冲动。

我痴痴地凝望着窗外冥想,沙砾,沙砾……氤氲,氤氲……光秃秃的雄性的山冷冷地在不即不离的远处注视着奔驰的火车,注视着一个个东部来客愕然的眼睛。

我看到戈壁上惟一的风景,便是铁道旁绵延不绝的电线杆,木头的或水泥的,根似乎扎得很深,站立得那么直,那么严肃地传递着光明,传递着来自九州的音讯。我被震撼了,这不是拓荒的先驱们的缩影吗?它们从大森林或大城市走出,走到这里,再也没有后退过,就这样站成了西部戈壁上的风景。

后来,我便与戈壁为友了。我在新疆安营扎寨的年月里,越来越感到戈壁像憨厚的农民,像我的父亲,虽然厚嘴唇笨舌头,却是让人十分敬重。它看上去一无所有,却总让我想起纯朴、老成、厚道、忠诚等一系列字眼。独自走向戈壁深处,我有一种解脱后的自由自在感觉,安稳而舒畅。一到冬天,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就把戈壁染白,成了清新剔透的雪原。如银的洁白让我不敢把自己世俗的脚印探进你的心窝。

我远远地望你一个劲儿沉睡,一个劲儿地美丽下去。

可是,春天来了,西北风呜呜地猛叫着,沙子飞舞,我看到你醒来了,醒来却坠入一场恶作剧中。那狂风卷起茅草卷起沙子卷起砾石,疯婆一样厮打你,折磨你。我看到你古铜色的脸庞被风抓得伤痕累累,看到你痉挛着,抽搐着,翻滚着。你是在忍受炼狱之火啊!你在享受微薄春绿之前要先受大漠风肆虐地折腾!面对这些,我内心如此疼痛,我攥紧拳头,向狂风示威。然而,当我知道这一切无济于事时,眼眶里尽情地溢着沾满沙尘的泪水……

戈壁,我的戈壁啊!

我爱你,又不得不恨你。那是我进疆后的次年,由于我最初的浪漫、纯真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善良的心滴着血。而在新疆没有一个亲友可以倾吐时,我又独自走向了你,要对你倾诉自我的厄运和人间的不平。可是你伏着背,缄着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惊呆了。我发疯似地在你心胸上捶着拳头,捶完了也累了。我失望了,一种孤独使我产生了近似死亡的感觉。

我默默地背向你远远地走了。

我登上了向东南逃奔的列车,回我亲爱的江南。我想让我故乡的风抚平我的创伤,抚去我的疲惫和怅惘。那日,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古老的戈壁。在火车上,我恶狠狠地瞪着绵延无际的戈壁。看着看着,那天边的地平线微微地启开了缝隙,启开了眼睛。这眼神饱含忧郁和痛苦,那是一种生的渴望。恍恍惚惚中,我似乎读懂了什么。我悟到自己的软弱和卑劣,因为我几乎曾想唾弃你,戈壁。

随着火车的飞驰,江南越来越近,可你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渐渐地大了起来,你有一双因为苦难而深凹的眼睛,无处不在寻视我。随着被故乡的风雨抚去几滴滚烫的泪后,我心中的惶恐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从你含愁但坚韧的眼眸里不仅仅隐含着我的些许不幸和悲哀,更隐含着千古以来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灾难,有来自天庭的雷电的摧残,有来自大地上走兽飞鸟的践踏,有来自风雪的蹂躏和来自古战场烽火狼烟的炙痛。一批批血迹斑斑的将士倒下了,一个个探险者迷路渴死了,把尸骨扔在你无边的荒野里晒成朽木……戈壁,你深深地痛苦过、愤怒过、癫狂过,甚至为这一切的苦难和冤魂呻吟过、申诉过。可是,这又到底能改变多少沉重的命运?endprint

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我的娇嫩了。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生活在绿色的氛围中,鲜美而馨香的江南给了我大自然超然的灵气,却也少了些坚韧和刚毅。是的,我还缺少承担苦难的勇气。

我说,戈壁,你自古以来被遗弃在祖国的西北角,苍凉而孤独,贫穷而又灾难纵深,可一直紧抿着宽厚的嘴唇,哑巴一般沉默,坚守着一个最初的童贞诺言和属于天道的永恒信念,任岁月的流水浑浊地冲荡洗涤,任天灾人祸将你折磨得死去活来。你流干了泪,却从不低头哭泣。

你有哑巴一样的执著和沉默。

你有哑巴一样深藏的灵魂。

此刻,我站在戈壁面前,缓缓抬起手掌向朝阳里的戈壁致敬……从戈壁的沉默中,我学会了冷静地思索!

镌刻在生命中的风景

孙仁歌

读周国平先生的《时光村落里的往事》一文,很欣赏其中的一段话:“正是被亲切爱抚着的无数往事使灵魂有了深度和广度,造就了一个半满的灵魂。在这样一个灵魂中,一切往事都继续活着:从前的露珠在继续闪光,某个黑夜里的歌声在继续回荡,曾经醉过的酒在继续芳香,早已死去的人在继续对你说话……你透过活的往事看世界,世界别具魅力。”这段话语说得多么悦耳可心,简直就是诗语!

小镇,有一个极为文雅柔美的称谓:隐贤。无知的年代,只知道名曰隐贤的小镇很好玩,逗乐打趣的人和事很多,却不知小镇颇有来头,意义通古。直到后来长大、读了一些书,才知道“隐贤”二字的不同凡响。原来小镇的“触须”伸向历史的深处:三国时曾因曹操囤兵于此、兵败之后又留下数百座打造兵器的火炉于斯成为赤壁折戟的见证,故史称此地为“百炉镇”。可见,隐贤之美名与曹操无关。从文化的角度说,曹操还给此镇留下了兵燹千古的罪名。隐贤之美誉缘于唐朝的一个士人董召南的书香。这董子因京考进士落榜,无颜直奔家乡面对父老,便取道辗转来到百炉镇隐而居之,以便埋下头来继续攻读“四书五经”。董子之所以被后人誉为贤人,倒不是因为其隐而读书的本身,而在于此君来到小镇后为人正直,品行端庄,还常常行侠仗义,惠及乡里,赢得口碑,受到景仰;另一个因素是在于与韩愈相好在先,是朋友;韩愈可是唐朝的大文豪,尤其名扬后世,影响深远。董子落第俨然当年的张继“夜泊枫桥”——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好在受到了韩愈的关切与呵护,有韩愈作《嗟哉董生行》、《送董召南序》等诗文传世为证,其中有个“版本”,“嗟哉董生孝且人不识,惟有天翁知,生祥下瑞无时期”至今还在民间流传。韩董二人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知音,就在于二人拥有一个共同的读书经历,人生的坎坷使彼此建立了一个传世的文坛佳话。后人普遍认为董子是因韩愈之名而传世,这固然有其道理,但也不要忽视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即董子自身品行高洁,否则,千古圣贤之名,岂能仅凭韩愈之名而名?也只有人美才有学问之美,两美齐全,后世才会接纳。

感谢董子!也感谢韩愈!虽然国内有多处叫隐贤的地方,如广东东莞的隐贤山庄、河南信阳的贤隐寺等,都孕育出了堪称闻名天下的隐而成贤之辈。只是属于董子的隐贤进入了的我的童年记忆,沉入了我的心底。

小时候就喜欢小镇上的风景,而且又总觉得特别美。比如小镇上的街头巷尾或房顶墙角等景点都特别好看,好看得就像是一枚枚古色古香的邮票。小镇的四条老街都是弯弯的,窄窄的,两边的民居也都很古老,多瓦顶砖墙木板门面,有时候遇到刮风下雨天或闹节日,那些老房子都似乎颤颤巍巍的,因为都有些年代了,好像都经不住折腾了。四条街道的路面清一色都是青石板铺就,千层底鞋每每走在上面都会觉得脚下有功,一旦跑起来更是铿铿锵锵,青石板更给力。那是个缺食少穿、文化苍白的年代,人容易无聊,大人们无聊就去睡觉,孩子们无聊了就会“招兵买马”干仗儿。虽是恶作剧,却也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之顽童,每每一仗干下来,满街落的都是当作子弹用的碎砖烂瓦儿,常常是西街败给东街,北街败给南街。我所归属的东街实力最强,因为“勇”者多而总是百战百胜,立于不败之地,终落了个“常胜街”的美名。如今再回过头去看看那情景,真是不敢相信,那时候的玩法确实“野蛮”了一些,而且也缺少了一点文化含量,与小镇的美名很不相称。可后来读到余光中先生的《日不落家》,从中得知余光中先生初为人父时“颠车练儿胆”的情景,于是又得以自慰。那时余光中先生的四个女儿都还小,被余光中先生誉为“四只生动的小白兔”。可余先生动辄把“四只小白兔”抛到自家老爷车的后座上,然后玩命似地驾车狂奔,每每都让“四只小白兔”吓得面色煞白、惊恐万状,甚至哭喊着叫“爸爸爸”。这也同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种“极端”教育方式,与我们孩提时代玩的那种“野蛮游戏”如出一辙。可后来余先生却以四个女儿个个成才的事实回答了诸多读者的疑惑。联想小时候那种“玩命干仗”的经历,也算是一种育勇之举吧。

流经小镇的淮河支流淠河河滩也是童年的乐园。那时候的淠河既没有遭遇污染,也没有裸露河床,用一双童眼看去,简直就像是一湾天降之水。淠河上下,水流汤汤,四季风光,皆可入画。平日里,靠近小镇的码头总是泊着各种船只,风帆种种,时而张扬,是一道颇为诱人的风景。在没有火车的小镇上看舟楫风帆,就算是一种视觉的奢侈了。有时随帆而视就不禁有一种入梦的感觉,远方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唯有那南来北往的风帆才知道吧。童年时代,对远方的世界是多么期待啊!平日里看船入梦无疑是一种快乐,享用不尽。

淠河的深水区绝对是夏游的好去处。深水区紧傍着一座千年古庵,俗称“奶奶庙”,不管是庵,还是庙,都是抑恶行善的象征。许多孩子或许心里就有得庙如得神,深游有救星之念头,故而常常深游无恐,硬是逞强显能儿。尽管每年夏季都有鲜活的生命在此“远游不归”的记录,可每年夏季到此过一把深游瘾的“英雄少年”总是前仆后继。幸亏小时候水性不好,一直被水上的“英雄少年”排斥在外,故而绝少染水弄险。这也印证了生活中的一个真理:人间烟火,祸福相依。在动态的碰撞中,祸福似乎也在维持着一种平衡。endprint

而一旦到了冬季冰天雪地之时,淠河不由分说就跟小镇人翻了脸,变得残酷无情。那时的冬季特别冷,深深的淠河常常就会被冰冻三尺,甚至冻到河底,那变成了冰的河床结实得就像航母的甲板。于是,这个时季就成了孩子们的节日,都一窝蜂地拥到冰上玩耍。那是个贫困而又饥饿的年代,孩子们很少有谁穿得人模人样,大都穿得臃肿不堪,像是一只只小“狗熊”似的。可大家在河冰上“飞舞”的风景却别具魅力,恐怕在今天世界的任何一角落,也难以重现了。

每逢盛大节日,小镇人聚集在河滩上欢度焰火晚会的风景也堪称那个时代的视觉盛宴了。但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五彩缤纷的烟火再好看,似乎也没有那时的人好看,可不,那时的人衣着朴实、笑容淳厚、立姿坚挺,站一个地方活一个地方,所以一眼看去满河滩都是风景。

小时候,我家的那三间茅草房就座落在小镇东街的一个三家院里。三户人家都算是新中国的“新穷人”,日子过得清苦,难堪,人虽穷,可志不短,纵然每日里饥肠辘辘,可人活得都好像很有奔头,个个精神都很饱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井然有序。只不过对于大人们而言,那时的“作”都很单调,要么忙于阶级斗争,要么坐在小镇的门面里喝茶聊天打哈欠。

三户人家中,我家的人口最多,父母承担的吃饭压力也最大,儿女六、七人,饿口常开,合起来就像一只大麻袋,不难想象每天要吞掉多少粗茶淡饭才能相安无事。好在父母都能吃苦耐劳,情感上又慈悲为怀,凭着来自集体合作社的一点微薄的收入节衣缩食,也倒能把日子将就着过下去。另两户人家一是赵姓人家,一是姚姓人家,两家的户主院内院外都习惯称之为老赵和老姚。

文革初期,外面的世界很热闹,也很疯狂,可我们的三家院倒显得很安静,像是个“世外桃源”。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一辈子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活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所以国家政治再乱也乱不到我们家。也正因为这一点,我父亲很有号召力,每年大年三十晚上要吃团圆饭时,父亲都要把三户人家集中到我家的堂厅合唱一首语录歌,然后才各自过年。其中老赵的歌声似乎最有力,也最悦耳。

老赵刚刚入住三家院时还很神秘,没有女人,也没有儿女,是个独身,年龄也老大不小的了。他每日里总是早出晚归,很少见其踪影,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弄不清他天天泡在外面都忙些什么。好在他吹得一口好鸟语,常常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口哨鸟语之声,呵,老赵回来了。就这样一个“神出鬼没”之人,可街坊邻居每每提到老赵其人,却都美言不尽,几乎众口一词:老赵是个好人!果然,在三家院里,证明老赵是个好人的事例很快就来了。有一天夜里,小镇上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火。以我现在的记忆,我敢说当时除了老弱病残小,差不多能去救火的都去救火了。那时的小镇人无私、勇敢、且助人敢为先,哪里有难,小镇人就会在哪里拧成一股劲。天亮了,火被灭了,救火的人马开始陆续散去。这时我们才发现狼狈不堪非人一般的老赵手里拎着一只水桶歪歪斜斜地赶回来。后来我们听说,那天夜里在火场,老赵一边救火还在一边指挥,一度叫喊得声嘶力竭,震撼整个火场,就像是自家失火了似的,其真诚的舍命救人之心,隔火可见。

的确,老赵本来就是一个特别仗义之人。1969年小镇上又一次发惊天大水,淠河之大堤岌岌可危。很多人家都开始打造竹排准备逃命,而老赵却和小镇上众人英雄一样日夜战斗在大堤上,死守!看那股干劲儿,即使洪水决了大堤,也不会轻易退下阵来。老赵就是这样的英雄小镇中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公忙大堤,私忙邻居,我家的那个小竹排就是老赵亲手打造出来的。那些日子,老赵就像是一个没有家的“野人”,朝朝晚晚不见出,也不见进,整日整夜忙在大堤上,也听不到他那悦耳的口哨鸟语声了。值得庆幸的是,小镇几度洪水猛如虎,危在旦夕,但最终还是被天意乃至人意化解了,凶险转为玉帛。种种事例证明,与好人老赵为邻是我家之大幸,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分享到了更多的幸福指数。

较之老赵没有女人一身轻,老姚就活得如牛负重了。老姚原本就是一个集体搬运工,妻儿都远在农村,就他一人在这三家院里占有两间公有茅草房,常年累月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一年365天,老姚差不多有一多半时间都是在默默地曳着沉重的板车蜗牛一般跋涉在漫无边际的运输途中,无论是冰天雪地,还是酷暑桑拿天。那年头,老姚也真算是干尽了天下的苦活、累活、脏活,无人可比。老姚虽然活得如此劳苦,可也是小镇上公认的大好人。那时候日子过得贫困而又落后,家家似乎都需要点劳力。这样,小镇上有求于老姚出点苦力的人家总是络绎不绝。而老姚也总是有求必应,谁上门求到他,他都是一声“哎”就去了。那时候帮人家做点事都是人情,一律无偿,老姚就像是小镇上的公共义务工,哪里叫哪里到。可不像当今之人有时举手之劳都要收费,金钱成了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唯一砝码。

我家也是老姚帮助的重点对象。人口虽多可都不中用,每每遇到苦活累活儿往往就要求人。比如吃水问题就是一个老大难,每当要人到千米之外的淠河码头挑饮用水,就把母亲给愁坏了。我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因为是从饥饿中熬活过来,身体受了严重亏损,都有形而无力,拿不起来那活儿。这样,我家的吃水问题几乎都被老姚义务承包了。说来汗颜,老姚长年累月帮我家挑水的风景镌刻在我家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虽然我们兄弟后来已经长大成人,又都一一远飞高走,父母的吃水问题仍然由老姚担当。老姚为我家挑水一直挑到两鬓飞霜,却始终无怨无悔。当然,我家对老姚也有回报,老姚有两个儿子,常从乡下来到小镇跟着父亲,父亲天天忙于搬运无暇顾及,我家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娱乐园,读书场;尤其老姚的妻子因病去世之后,两个孩子差不多就成了我家的常驻人口,并得到了无尽地关怀与温暖。

三家院浓浓的人情味就是那个时候小镇上的真实写照。像老赵、老姚这样的好人,绝不是少数,可以说成百上千。这对于一个只有六七千户人家,万余人口的小镇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比例了。

“文革”中的小镇,虽然也动辄旗如海,歌如潮,阶级斗争一样也不缺少,但总体印象还是比较安静的。尽管折腾“地富反坏右”的昧心事也时常发生,却也没有出现那种过于缺德甚至伤天害理的人命案。许多人虽然被打倒了,经常被批斗,被游街,可那些人在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的直觉里,却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印象:原本都是一些好人呐,怎么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坏人”?小时候虽不懂政治,可听大人们说谁好,也就认为谁好。不过,也有例外,没有被大人们认可的,却先被孩子们认可了。比如我的第一个小学启蒙老师杭老师,就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典范,她带给我们的每一道风景,都成了吾辈情感长廊里不需要剪辑的“蒙太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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