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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人海弟

2014-02-05■海

家具与室内装饰 2014年12期
关键词:木工木头老师

■海 弟

木头人海弟

■海 弟

编者按:海弟,大学时学化学,曾从事海关质检,但始终痴迷于木头。毕业后开始收藏古旧木材、古木家具,师从木材鉴定专家苏中海教授和木匠大工汪林永,辞职专业从事木工创作,现为独立艺术家。2013年12月8日,海弟受邀成为《一席》第132位讲者,讲述他的木头情缘。

我叫海弟(图1),人长得瘦,说话慢半拍,按照我老家的说法,像我这样木讷的人就叫做「柴头」,柴就是废柴的柴,也就是木头人的意思。

我大学读的是食品检验,毕业后像我爸妈所希望的那样去了一家检验机构。我们的实验室就像个工作室一样,玻璃墙,玻璃房间,透过这样的环境,我大概可以看到我今后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考什么职称,去哪个房间做什么实验。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感觉像被安排好了一样,没啥意思。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小时候喜欢用木头来做各种玩具,那时候海边还有许多的造船厂,每次我经过海边,都会在那里看很久。

我们的检验机构也有其他实验室,像玩具实验室、自行车实验室,还有动植物实验室,里面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木头实验室,每次我做完实验之后,我就偷偷地溜到木头实验室里面,找一些木头,回家DIY。

但我当时对木头没什么了解,只知道那是木头而已,有时候朋友问我说,这是什么木头,干嘛要这样做,我也回答不上。我觉得天秤座的人挺受不了一知半解的,所以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能知道木头的名字,知道它的性能,再来做东西,那应该很棒。

当把一件你喜欢的事情装在心里的时候,有时候白天做梦都能想到。我觉得人本身就是一个磁场,在不知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之后,我遇见了我的老师,苏中海。

当时木头实验室有一些陌生的木头鉴定不出来,需要请权威的专家来帮忙鉴定,然后朋友知道我喜欢木头,就帮我介绍了一位鉴定木头的专家。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苏老师的时候,他对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学这个了,你学这个干嘛?我跟老师说,我从小就喜欢木头,没有木头就活不下去,但是又叫不出木头的名字。我的老师当年八十岁了,但是我居然能一下子打动他,他说那就来吧。我记得那几年的周末,每天六点多,我就买好一天的菜,然后带着女朋友,一起去老师家那里学习,我负责来做饭,老师就负责教学。

我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像树木生长的方式,木材的结构,还有那些密度、性能,我们一起看木头、嗅木头、摸木头,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各种各样木头,各种惊奇之心。我们看木头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什么呢?这是通过显微镜拍下的木头照片(图2),你们觉得它们像什么?像眼睛,眼睛里面是不是还有海洋啊,你看这些(图3~5),像不像条项链,还有什么水波纹,还有最后面一张像星星,有没有看出来?

我觉得,木头里面就住着这么一个神奇的世界,如果我们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这些相片的话,或许会有些抽象,有些难懂。

一开始我碰到这些其实也挺头疼的,没什么精神的时候,我就问老师一些木头的民俗故事。比如南方会用坤甸木(图6)来做龙舟的船身,因为坤甸木坚韧,弹性好,又耐腐,赛龙舟的时候,龙舟会像一条柔软的龙一样贴着水面前行,等赛完龙舟以后,还可以把这个龙舟埋进河沙里面,第二年端午节再把它挖出来。在旧社会要是能够用坤甸木来做锄头柄,就表示这家算是有钱人,一根这样的锄头可以用三代人。

这是荷木(图7),木工很怕锯这种木头,因为这种木头的皮有一种叫做草酸钙的化合物,这种化合物很容易让人痒,一痒就不得了。以前在农村要杀鸡嘛,杀鸡的时候不是要给鸡脱毛吗,他就给鸡洒一层这个荷木的木屑,那些鸡痒得不得了,跳啊跳的就把身上的毛给脱光了(这样的方式太残忍了,我们不能去学啊)。其实荷木拿来当柴火烧是非常棒的,广州那边有句话,说它是“劈死老公,笑死老婆”,因为荷木是斜纹理的,很难劈开,但是作为柴火来烧又烧得很旺。

还有这个构树,构树的古代名字叫做“楮树”,在大江南北街头巷尾都有种,上海也有,以前的毕业证书,各种买卖的契约,还有绑钞票的那个小带子,都是用这种树的皮造的纸。据说那些猪很爱吃这种树的叶子,吃完就乖乖地睡觉,睡了就很快长胖了,所以农村也把它叫做肥猪树。还有许许多多的木头民俗故事,其实树木没有贵贱之分,作为木材,它渗透到生活里的各个方面,木尽其用是树木对人类的馈赠。我有好几次跟着老师上山识别树木的经历。

我的老师他连一片叶子都不舍得摘下来,至于那些树干,他更不舍得锯下来。我想,跟一个老师学东西,学到最后是学习他的人格。

我的老师崇尚韩愈的传道授业解惑,到后来,他把这一生收集的各种标本都传给了我一份(图8),这里有国产材、东南亚木材、拉丁美洲木材、非洲木材、欧洲木材,还有他亲手为我做的红木袖珍标本。我的老师知道我很喜欢用木工工具来做雕刻,他把他以前在五七干校保留的那一套很完整的工具都送给了我,里面甚至有一把黄花梨做的刨子,就最上面那那把就是黄花梨的。我会一直记得那些日子,跟老师在他的房屋里看木头、摸木头,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大自然一样,我会一直记得。

■图2~5 显微镜下的木头照片■图6 坤甸木■图7 荷木■图8 木材标本■图9 香脂木豆■图10 维腊木■图11 沉香木

当我对木头鉴定有一定认识的时候,我就常常跑古典家具店、古玩店。我发现现在的木头市场和红木家具市场,那些商人们很喜欢给一些木头叫什么檀木啊,酸枝花梨啊,像什么小叶红檀,大叶紫檀、南美酸枝、南美花梨,还有什么绿檀、红檀香,还有石头沉香,其实木头本身的名字就很美。就好像刚才说的这个红檀香(图9),其实它的名字叫做香脂木豆,因为它的味道很别致,材质又温润,所以很形象地用香脂来命名。

还有绿檀,说不定现场的朋友就有戴这个木头做的工艺品。这种木头的名字叫做维蜡木(图10),拉丁美洲木材,在西班牙语中就是神木的意思,在当地就是拿来供奉的,我的朋友开玩笑说,你千万不要用这个木头来做木地板,要不然你一踩就扑街啦。就好像你叫人家用楠木来做床板一样,他会不高兴的,因为楠木自古就是拿来当棺材板的嘛。

还有沉香(图11),其实是沉香树,受过创伤以后流下的树汁反而渗透到树木中去,经过许多年的氧化变成褐色,它其实是沉香木跟树汁这两种东西的结合物。现在有许多假冒的沉香,其实是沉香木直接注射了一些有色、有香味的液体,有的也是用其他木头来假冒。所谓的石头沉香其实是棱柱木结的香,这种香在印度是拿来火葬的时候用的。

有时候也有朋友拿木头来给我看,就好像这张凳子,这张凳子其实之前来的时候是一块船木,船木是一个很笼统的名字,人们把从船拆下的木头就叫做船木,我后来鉴定这种木头是一种叫做二翅豆的木头。

我在学习木头鉴定的时候也在学习木工技术,木工厂的老板叫我帮他鉴定木头。我说那我去你工厂里学习当木匠吧,然后我就遇见了我的木工师傅汪林永。

他们说学习木工要三年零四个月,学完之后要做一张四脚趴开的凳子,要倾斜两个角度的,不知道这是不是鲁班大爷定下的规矩,经常有人学完三年零四个月之后,做出来的凳子是三条腿的,按照木工的说法那就叫做“狗撒尿”。

我的木工师傅是一个木匠的大工,就是最有资格来带徒弟的那一位。我跟着他学习怎么做木工工具,怎么刨、怎么凿、怎么锯木头,慢慢来感受传统木作里面的智慧。我学了几个月的时间以后就做了这张凳子:很正常的、四脚着地哦,不像狗撒尿(图12)。

广州有一个很大的木头市场,很早之前我去那里买木头的时候,那些木头商人看到我想买一根两根的木头,他们很不屑,经常把这个价格抬得很高。我没有办法,只好踩着单车去各个村子找木头。

古书上不是说了,南方有嘉木吗?我就想,岭南这个地方应该也有好多的木头,所以我就踩着单车,背着一个黑色大包(图13)——别小看这个黑色大包,里面装了不少“作案工具”,有绑木头用的绳子,鉴定木头用的放大镜、刀,还有锯子。我还会放一件雨衣在我的包里,如果下雨天的话还要多放一对雨鞋。

■图14~15 海弟收集的木头

城中村也有老木头的回收站,回收站里面的大叔也懂一些木头,所以收木头这件事我常常被骂,他们骂我,你这个大学生懂什么啊,再回去多读几年书再来收木头。这些大叔看木头的方式就是拿把刀,在这个木头的表面刮啊刮,而我是拿把很锋利的小刀,削开这个木头的断面,看木射线,看里面的细胞导管,又是摸,又是闻,各种搂搂抱抱的方式都有。

他们常常把一些木头叫错名,比如,他们把使君子科的风车木叫做什么酸枝,然后还跟我说这一定是、肯定是、百分之百是酸枝,要是不是的话,下次再来他那里你来砍他的头。我很受不了这些大叔,动不动就要砍头,他们如果是木头的话,不知道被我砍了多少遍了。因为我只要用刀一削开使君子科的风车木,在这个表面看到那些小白点,我心里就有底了。那个酸枝其实是蝶形花科黄檀属的木头,我只要用刀削开木头的旋切面,就是平行着年轮的那个面,可以看到一条条打横的、类似手纹的波痕,也很容易看出来。我要是跟这些大叔们说什么科学道理,天文地理,他就会骂我是书呆子。

其实不是你说木头它是什么木头,它就是什么木头,而是木头本身它会告诉你,它是什么木头。

在收旧木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种古代很出名、也很珍贵的木头。这种木头在还没有用海南黄花梨来做家具的时候,可以说曾经与紫檀、檀香紫檀相媲美的一种木头。这种木古代叫做铁力木,现在叫做格木,我在上海博物馆就看到这种木,跟海南黄花梨一起做家具,在江湖上,人称这样的家具叫做“金帮铁底”,会做这些木头的工匠也叫做“铁力工”。

后来我就收了一屋子的木头(图14),这个屋子里的木头是我跟一位三轮车夫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才搬好的,白天我做实验,下班我就是一个木头搬运工。其实我也可以叫搬家公司来,但是我觉得我一个人慢慢来搬,可以把这些年做的作品、收的木头慢慢地看一遍,摸一遍。在屋子里的这些木头,我都亲手自己洗,自己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可以慢慢地来感受这些以前的匠人留在这些木头上的一些榫眼锯路,从而触发我一些创作的灵感。当然了,也有一些木头,就不知道它是什么木头,但是我觉得它很美(图15)。

有些木头,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木头的美,不是你说它是什么木头它就很美,而是木头散发出的那种感觉,触动你的心扉,那才是最美的木头。

这是我和木头们的第八年。这些年我也做了一些作品,就好像这款盒子(图16~17)。这款盒子的名字叫做“亭”,是我为画家白父七十大寿设计的一款盒子,画家想用这样的盒子来装他的画册送给友人。 我觉得,“亭”在中文的含义里就有一种停下来,歇一歇再出发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这种慢下来的节奏,所以就设计了这款亭子的盒子。里面还做了一个纸镇,我自己设计,然后自己用手作的方式做出来的,用的也就是我自己收回来的坤甸木。

这款作品名字叫做“山”(图18),用的就是我刚刚说的古代铁力木,所以我也是一个“铁力工”。这个山其实就是根据我的手做的小雕刻,大拇指跟这个小手指是十指连心那种感觉,这个山的底部类似胎儿的轮廓——像我们大拇指弯过来转到手背以后,就可以看到一个类似胎儿的轮廓,就在这双手里面。很多作品都像胎儿一样,在我这双手上产生出来。

■图16~17 海弟作品“亭”■图18 海弟作品“山”

■图19 海弟作品“檐”

■图20 海弟作品“初开”

■图21 插画师画的海弟

这个作品的名字叫做“檐”(图19),屋檐的檐,我的灵感是来自“书中自有黄金屋”。它像不像一把锤子啊?人们说知识就是力量,像个锤子一样。用的就是我收集回来的古材柚木,我用纯卯榫结构,还有类似屋檐的雕刻,都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做的。我觉得现代人,对这个纸质的书,可能很少去看了,都看电子书或者直接在手机上看书,但是我想通过这样的器物来唤回人家看书的那种感觉。

还有一款作品,其实是我这八年的一个写照吧。里面有许多的凿痕就像我身上的各种伤痕一样,在一个榫口里面有类似一层层的褶皱在里面,就好像发出了一个声音一样。它就是一个种子,也像个头像,它的名字叫做“初开”(图20)。

其实初开是我爸爸的名字,我的爸爸是一个手工艺人,也是一位老小孩,对我来说,是他为我种下了一颗种子,打开了一扇门。

到了第八年,我想把一些作品慢慢地呈现出来,在广州、杭州办一个个展,策展人艾米帮我策的展览:木头人的生活。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就像这张画画的一样(图21)。这是我一个插画师朋友则灵画的画,踩单车、找木头、凿木头,然后回到一片树林中,去感觉自然的这个声音。

其实,生活中除了木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像亲朋好友,诗啊,酒啊,还有许许多多,然而对我来说,生活中还是会有生活的瓶颈,工作的瓶颈,创作的瓶颈,但对我来说,每天踩单车去校园,去那里看看树,摸摸树,这种感觉对我来说非常轻松自在。

我很喜欢一位稚拙派艺术家萨贺芬,她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先生,你知道吗,执着于自己的作品,在锅里也能找到上帝。当我感到悲伤时,我会去野外,摸摸树,跟花、虫、鸟说说话,一切就会好的。”

最后我想用《寂静的春天》作者瑞秋・卡森的一句话来做结尾:倘若我对仙女有影响力,我会请求她赐予世上每个小孩的惊奇之心,而且终其一生都不会毁灭,以作为一帖永远有效的解毒剂,来对抗日后生活的倦怠与幻灭。

(责任编辑:刘园媛)

The Artistical Woodman of Heidi

Hai 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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