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华

结识章瑜先生是在2012年秋季于台北召开的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上。当时台北故宫博物院为参加会议的收藏家和媒体人士开设夜间观展专场，我漫步故宫展厅，忽然听闻不远处传来爽朗的谈笑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魁伟轩昂的男士在众人的簇拥下正在讲解瓷器，他一身旅行装束，与其他参会者西装革履的着装迥然不同。我信步过去，好奇地探问这位先生是谁，得到的答复是他姓章名瑜，是一位祖传的收藏大家，祖上很有来历，有着了不起的家族收藏。

正说话间，听到章先生对大家说：“我站在这里，就能看出对面陈设的是一件成化器。”说完就带着一阵风径自向那件瓷器奔去。我们尾随着他，当看到20多米开外的这件瓷器旁的标牌上明确注明它的时代为“成化”，人群中又迸发出赞叹声。就这样，他带领我们一件一件地观赏，好像是在问候结交多年的老友。须臾，我们又来到一件青铜器前，章先生端详着它上面的铭文，又看看旁边的标牌，然后自信地说：“这件青铜器是祭天的礼器，铭文应该是‘……祸自天，怎么能释读成‘裸自天呢？我看那位释读铭文的先生根本就是意识不健康嘛！”说完他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这个纠正也得到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同仁和前院长周功鑫女士的认可。

回到西安后我向章先生约稿，他说其家族收藏不愿被外界宣扬，他自己对于古玩的研究也不够深入。在感佩章先生谦逊、低调的同时，我也感到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诚挚地邀约，请他赐稿。精诚所至，章先生终于答应写稿，而且言出必行，如约将稿件传来，并辅以精美的萃孝堂藏品的配图，使我们欣赏到许多珍贵的藏品，包括难得一见的宋代官窑、汝窑，明代永乐、宣德和成化的珍瓷藏品，以及清康、雍、乾三代的代表性杰作，件件美不胜收。章先生还为每件藏品详加注解，文字精准而细腻，笔笔传神，显示出他对文物深湛的学识，从中亦能体会出他对古玩的款款深情。

随着稿件、电话往来，我了解到章瑜先生笔名真言，英文名Johnson，是资深金融家，“萃孝堂”的继承人。他早年从事新闻编辑工作，1989年出国，在美国生活多年，曾是香港“中华控股”的董事长和美国“Colin World Whole Inc”董事长，华尔街名人。他雅好音响发烧和古玩收藏。其祖父章云生先生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民族资本家，当时中国的洋酒大王，亦是“萃孝堂”的创建者。

章瑜以笔名真言发表在《收藏》杂志上的多篇文章受到读者好评和一些网站关注，他的文章潜移默化地灌输正确的收藏道德观念，文笔犀利地抨击古玩交易领域的乱象，呼吁净化收藏的文化和法制环境，从中可以看出他是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收藏家。透过这些文章，我们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浩然正气和对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念念在兹的赤子情怀。今年盛夏，《收藏》杂志采访组走进浙江，在我们驱车前往浙江省博物馆的途中，章先生接受了本刊的专访。

章云生与萃孝堂

章先生祖籍安徽，出生于上海。其祖父章云生，字昌裕，是民国时期著名的爱国民族资本家和民主人士，被誉为中国的洋酒大王。其1908年创办的“上海慎利洋酒食物号”是中国第一家经营进口洋酒和食品的商业企业，位于现在的延安东路、江西路口。那时上海的国际、沙逊（现和平饭店）等一流大饭店所用洋酒，以及政要、名流如宋子文、孔祥熙等人的私人用酒也全部指定只用慎利洋酒食物号的。章老先生和宋子文、孔祥熙皆是好友。现在“慎利洋酒食物号”的发票作为藏品和拍品时常见诸网络，其中的很多发票显示着慎利洋酒食物号与上海著名的“国际饭店”的交易情况，成交金额相当可观。

章云生先生还曾先后参与投资上海梅林罐头食品公司、冠生园食品公司、汪裕泰茶庄、埠昌参行和慈善等事业。他热心支持民主救国运动和抗日战争，在当时社会上享有很好的声誉。上海七君子事件中，章云生先生与当时的进步人士一起为营救七君子不遗余力奔走。卢沟桥事变后，全国掀起抗战热潮，他投身其中，慷慨解囊，并通过宋子文、孔祥熙等人劝说蒋介石抗日。日本侵略军飞机轰炸上海市区之时，章云生先生动员黄金荣将大世界游乐场改为临时避难所，收容大批难民，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避难者提供食物。1945年抗战胜利，宋子文在上海设宴犒赏国军有功人士，开筵3000余桌，席上所用洋酒全部由章云生先生捐赠。

上海解放初期，章云生先生积极为上海的新政府出资出力。直到1956年，当时驻上海的苏联高级专家所用洋酒也全部由慎利洋酒食物号免费提供。

章老先生出身徽州宁国的书香门第，自幼生活在苏州，其父章秀园是晚清进士。受家庭的教诲和熏陶，章云生自幼喜文好墨，酷爱字画、瓷器、玉器雅玩，深爱中华文化。他每每招工，应聘者不用面谈，只需用毛笔写自荐信，字俊秀、文华美者必受重用。他交友甚广，乐与文人墨客、收藏家和大古玩商结交，蔡元培、狄平子、马相伯、严庆祥、朱如山、杜月笙等名士都是他的座上宾。他收藏了不少历代文物古玩精品，遂设藏斋，堂号“萃孝堂”，意即集孝之大成，在庋藏古玩的同时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

虽经历次社会运动，尤其是“文化大革命”，萃孝堂藏品遭受劫难，但藏品仍有流传。加之萃孝堂继承人章瑜先生的勉力接续和不断扩充，使萃孝堂藏品的品质和规模都得以提升，成为收藏界重点关注的传世珍藏。

牢记祖训的“老古董”

章瑜先生才思敏捷，外貌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他风流倜傥的外表所包裹的传统思想，在某些方面却堪称“古董级”。

萃孝堂的宗旨是忠于国家、忠于民族、孝敬长辈、遵纪守法。这是章家的祖训，也是民族之魂，永远是做人的根基，也是章先生建立收藏观的一个有力支持。

章家奉行严格的传统文化教育，四书五经中古代圣贤的经典名句要熟记。章瑜时时不忘他小时候母亲要求他们六个兄弟姐妹对《朱子家训》（即《朱柏庐治家格言》）都要倒背如流，因为他的祖父非常推崇其中关于为人、治家和治国的训诫。

讲到这里，章先生就随口背出了《朱子家训》中的两句：“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章先生说他经常收到内地不少拍卖公司寄来的图录和各种艺术品鉴赏类的期刊，没多久书桌上就“巨著”等身了，而这些图录和期刊绝大多数毫无价值，甚至贻害无穷，当中充斥的大量赝品令人目不忍睹。他没有随手将它们丢弃，而是定期请小区的保洁阿姨取走送到废品收购站回收，卖得的钱作为报酬送给保洁阿姨，以示对她劳动的尊重，同时也使她获得了一份回报。同样的，他将喝完矿泉水的空瓶子也整箱地攒起来送给保洁阿姨。他说这样既节约了社会资源，又利于环保，也给予他人一份帮助，举手之劳，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