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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孟海:浮华落尽复自然

2013-09-21云海

读者欣赏 2013年12期
关键词:吴佩孚沙文蒋介石

文/云海

沙孟海,书法家、篆刻家、史论家、教育家,历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常务委员、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西泠印社社长、西泠书画院院长、浙江考古学会名誉会长等职。

书学上下终超凡

沙孟海、阮性山合作的《墨梅图》扇面

凡有大境界者,多经大浩劫,沙孟海也不例外。

沙孟海原名沙文若,1900年出生于浙江鄞县。不是每个书学门下都能有幸出身王谢堂前,沙孟海有四个兄弟,他的父亲要供他这个长子读书已经相当艰难,所以“五四”运动后,出于长兄对兄弟辍学的强烈负疚感,他一从宁波第四师范学校毕业,就立刻给自己找了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到浙江富商蔡芹荪家“坐馆”,教蔡家子女课读,然后把兄弟们一个个接到外地读书。先是二弟文求,后是三弟文汉,再是四弟文威。至1926年,除了年岁尚幼的五弟沙文度,其余三个兄弟都已出外读书。

蔡芹荪与宁波名士冯君木是好朋友,而冯君木的侄子冯定又与沙孟海是同学,因此沙孟海能不时地向冯君木求教。与此同时,宁波另一位名士陈屺怀也对沙孟海的人品文采分外赏识,对他多有栽培。一面做“家教”,一面刻苦求学,这个阶段的沙孟海在书法、国学等方面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尤其是书法,他先学王羲之,后又学元人倪瓒、明人黄石斋,清人沈寐雯,终于自出机杼,别有法度,20岁就已在浙东颇负文名,与吴公阜、葛旸、朱鼎煦等名流多有交游。

1987年4月,沙孟海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创作巨幅书法。

冯君木后来移居上海,主持钱业公会办的钱庄中学,这个学校重古文和书法,于是聘请沙孟海来校任教。

通过冯先生的介绍,年轻的沙孟海得以结识康有为、吴昌硕、章太炎、章士钊、马一浮、沈尹默、徐悲鸿这样的文化界大腕。特别是吴昌硕,对他颇为青睐,为他作诗题字,大加赞扬。他却并未因此而自满自得,治学愈发勤奋。1928年沙孟海发表了《近三百年的书学》《印学概论》,被公认为书法、制印领域的扛鼎之作,自此名声大噪。当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名人尺牍》曾收录过他的一封信,一年以后他更是被中山大学聘为教授。此时,沙孟海不过三十,学历不过中师。

沙孟海行书立轴 45×47cm

成名甚早的沙孟海并没有停下求艺的脚步,把“言必谈创新、行为求突破”这些功夫用在扎扎实实的学习和融合上,七十年笔耕不辍、勤思不怠,最终化古融今,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由于深受康有为、吴昌硕的影响,沙孟海的书法代表了北碑雄强一路,无论篆隶楷草,皆可圈可点,其中尤以草书最佳。他的擘窠榜书海内无匹,世人誉其“真力弥满,吐气如虹,海内榜书,沙翁第一”。他的书法气势宏大,点画精到,富有现代感,以气胜,且字越大越壮观,非胸有浩然之气不能致。而他的篆刻,因年少时有幸得到吴昌硕、赵叔孺的教导,在赵叔孺“为圆朱文,为列国玺”的印风影响下,他对圆朱文印及列国玺有着多年的潜心研究,且能师承有法,并广泛涉猎陈秋堂、赵之谦、吴让之的治印风格,终得其理。篆刻大师吴昌硕评价其印“虚和秀整,饶有书卷清气。蕙风绝赏会之,谓神似陈秋堂,信然”。

沙孟海书札手稿 1990年

两篇电文定乱局

沙氏一门忠烈。沙孟海的四个弟弟和三弟媳陈修良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1927年,沙孟海的三弟沙文汉在家乡领导农民运动被通缉,家里的旧宅被捣毁;四弟沙文威避居他乡;五弟沙文度是共青团员,也被当地地主豪绅绑架,勒索银洋300元。沙孟海只得借债,救出五弟,并将全家老少接到上海,在闸北赁屋避祸,一大家人的生活清苦无着。在这样的情况下,经正在浙江省教育厅供职的陈屺怀举荐,沙孟海成为当时教育厅厅长朱家骅的私人秘书,从此他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的从政生涯。

随着抗日枪声的响起,武汉会战后,日本军部派一名叫川本芳太郎的大佐专赴北平,敦促吴佩孚出山。川本深谙劝进之道,他拜了吴佩孚为师,过从甚密,还暗中操纵,让全国各地发送“拥吴出山”、“挽救大局”的电报,营造出一派“安石(谢安)不出,如苍生何”的氛围。

为稳控局势,已升任国民党政府教育部部长的朱家骅为蒋介石献计,由他以中央委员会秘书长的名义给吴佩孚发一封电报,晓以大义,阻止他出山。在得到蒋介石的首肯后,起草电文的任务就落到了沙孟海身上。沙孟海当然知道朱家骅交给他的任务有多重要,很少喝茶的他,在那天晚上却沏了浓浓的一杯,凝笔静思,一篇五百余字的四六骈文一挥而就。文章庄严地阐明了“春秋大义”,敦促吴佩孚务必以民族为重,不要“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朱家骅对这篇“命题作文”满意至极,当即令人将之急送吴佩孚的老友张芳岩。此时,吴佩孚正在就“出山”一事与川本商定程序,随从将他请进密室,将朱家骅的电文递交给他,一读之下,这位戎马一生的百战名将如遭电击。于是,当川本告知他东京方面要确定就职典礼的日期时,吴佩孚一口咬定,要让他就职,必须有一个条件:成立一支由吴直接指挥的30万人军队,日军撤出华北。川本没想到关键时刻吴佩孚突然反口,急得要剖腹自杀,但吴大将军也不是被吓大的,没等他拔刀,就直接甩开袖子走人了,让这场差点亲者痛、仇者快的悲剧及时落下了帷幕。

1938年底,汪精卫公开投敌,朱家骅及时得悉汪精卫派特务拉拢吴佩孚下水的情报,又让沙孟海起草了第二封致吴佩孚的电文。不久,朱家骅就收到了吴佩孚通过张芳岩交北平地下人员拍回的电报,言词恳切:“仆虽武人,亦知大义,此心安如泰山。”表明了他在大是大非上的立场。虽然根本原因是吴佩孚始终不曾丢下民族大义,但沙孟海的两封电文还是如催化剂一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且安蒋府修谱牒

蒋介石故居的报本堂两侧有一副引人瞩目的柱对,上联曰:“报本尊亲是谓至德要道”,下联曰:“光前裕后所望孝子顺孙”。这副楹联正是沙孟海所作。

沙孟海草书《知足常乐》 32×67cm

上图:1986年,沙孟海(中)与子沙更世(左一)在他们的父子书画展上。

中图:1987年,沙孟海与日本书法家青山杉雨(前排右坐者)在绍兴中日兰亭书会“曲水流觞”活动中。

下图:西泠印社大会情景。前排右一为沙孟海。

内战时期,蒋介石设立了一个侍从室,召集了一批文人,为他捉刀代笔。陈布雷是他的政治秘书,负责起草文稿、函电、命令之类,但还有许多如挽联等红白喜事所需之应酬文字,也得有人代笔。陈布雷看中沙孟海,就从朱家骅手里把他挖了过来。沙孟海从此成为了蒋介石的“文学侍臣”,与蒋介石的渊源也由此开始。

蒋介石知道沙孟海擅长金石,对谱牒之学也很有研究,特地请他重修《武岭蒋氏宗谱》。“文学侍臣”属于清贵之职,沙孟海有大把时间可以钻研书法、篆刻,旁及文字、考古、古代史。1948年12月,这次历时两年有余的修谱终于完成了。当时,挂名的大总裁是国民党元老、书法家吴敬恒,总编纂是陈布雷,沙孟海只列四个编纂者之一,但实际做文字工作的主要是沙孟海。所以新谱定稿时,蒋介石在司职名单中亲笔加上了“特聘武进吴敬恒先生为总裁,主其事,慈溪陈君布雷、鄞县沙君文若为编纂,襄其成。”

进谱之日,蒋家宗祠热闹异常,大摆酒席,吴敬恒、沙孟海等人被邀上座。蒋介石想为故居的报本堂增添匾额,于是请吴敬恒题写堂额,请沙孟海设计一副堂前楹联。

沙孟海行书诗句 65×33cm

经历了次子沙茂世入法院受审,蒋介石“文胆”陈布雷因绝望而自杀等事件后,沙孟海担心蒋介石会将自己裹挟到台湾,1949年初,他转移到上海,由时任中共中央上海局宣传部部长的三弟沙文汉安顿好了住处。但因为放心不下还在宁波的妻孥,他又奔赴宁波看望家人,结果在新居没住上几天,就被因发动内战失败而第三次下野回乡的蒋介石知道了消息,把他接到了奉化。由于原先编纂的宗谱体积太大,已有去意的蒋介石要求沙孟海再编一本简谱,只收载他直系的一支,以便于携带翻看。蒋介石还要探问他家乡先贤的遗迹及一些地方掌故,并要沙陪同参观宁波天一阁。“去意”已定的沙孟海怕蒋介石把他留在身边,委他职务,就借口先到上海中央研究院搜集史料,离开了溪口,到上海进行写作。同年4月,蒋介石匆促离乡,蒋氏小谱只在中华书局排印了几页样本,即不了了之,沙孟海与蒋介石的关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文人本色拒补题

由于书法名声赫奕,新中国诞生后,浙江省的名胜古迹很多均请沙孟海挥毫泼墨。杭州灵隐寺的“大雄宝殿”四个擘窠大字,就是1953年寺庙修葺时,他将四支大斗笔捆在一起写成的。然而1957年,他的三弟、时任浙江省省长的沙文汉被打成“右派”,作为兄长,沙孟海题写的匾额也不能继续挂下去了。一个“旗帜鲜明”的决定很快被提出:把“沙文若”三个字从匾额上抹去!于是,在“整修内部,暂停参观”之后,万千游人面对的已是一块没有题款的“大雄宝殿”匾。

左图:沙孟海在其撰文的《西泠印社八十五周年碑记》揭幕式上。

中图:沙孟海在西泠社员合作的书画上题词。

右图:沙孟海正挥毫创作书法。

1970年,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在周恩来陪同下访问杭州,游湖、看戏之后,西哈努克还想到灵隐寺进香。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个要求原本无可厚非,但对当地政府而言却有些难办。因为早在1966年6月,灵隐寺的菩萨就成为了红卫兵攻击的目标,当时周恩来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名义给浙江省委发了电报,指示“暂将灵隐寺封闭,留待运动后期处理”。到这时,灵隐寺仍处在继续封闭之中。但西哈努克的要求又不便拒绝,周恩来几经权衡,决定开放灵隐寺,让西哈努克入庙进香。

西哈努克如愿以偿,在进入大殿前他盯着“大雄宝殿”四个字,问陪同的一位中方官员:“这几个字是谁写的?为什么没有题款?”这下子可难坏了这位中方官员,他知道西哈努克有着不错的汉学功底,惴惴不安地告诉亲王:“这字是古代传下来的,已经不知是何人书写的了。”周恩来自然知道这块匾额的书写者是沙孟海,事后他找来了当时的浙江省革委会负责人:“沙文汉是沙文汉,沙文若是沙文若嘛!怎么能够因为沙文汉是右派,连沙文若的名字也抹去呢?不能搞株连。”

周恩来的话得到了贯彻,浙江省的负责人很快就派人找到了沙孟海,让他赶紧补一个名字。按理说,对在“文革”里已经沦落为被打倒对象的沙孟海来说,这是难得的表现机会,可他偏不——重写可以,补写名字没门。由于任务紧迫,负责人只好东挪西凑,请另外一个人拼了“沙文若”三个字上去,却太不协调,与原字相距千里。

身陷困境而本色不改,此真文人风骨也。

1992年10月,沙孟海长眠于西子湖畔,走完了92年坎坷不断、求索不断的人生历程。从乡村儒医之子到海内榜文第一的书学巨匠,他的一生于波折中见大坚守,于困苦中见大坚毅,于文雅中见大质朴。当夕阳西下,抖落一地浮华,其人、其艺,已满是大自然。

沙孟海行书五言诗立轴 67×4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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