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一

可以制枕的材料多种多样，自古以来有玉、石、金、银、铜、陶、瓷、木，

乃至今天的布、化纤材料等等。在众多材质之中，有一种枕，既承载着历史的沧桑，也似乎还遗留于现代人的记忆之中，它就是漆皮枕。

漆皮枕是以木为骨、以藤为筋、以皮为表、以漆而髹的一种独特的枕头。它与漆枕相类，但却大不相同。漆枕仅为木胎髹漆而成，本质上仍属木枕一类，历史颇为悠久，比如1957年在信阳长台关的一个大型楚墓中发掘出了大批漆器，其中就有漆枕一类，这说明了至迟到战国时期已经开始使用此类枕头。而巧合的是，在皮革上髹漆也同样在战国墓中可以找到先例，如1952年在长沙五里牌遗址出土的战国早期龙纹皮胎漆盾。尽管漆木枕、生漆髹涂皮革都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但木、藤、皮、漆几者结合而成枕头的历史源头却已不可考，我们只能从漆皮枕主要产地的漆器工业历史沿革推测。大约在明朝末年，漆皮枕在广东、福建等地逐渐成型，从而慢慢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广东制造漆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西汉南越王墓中即出土有漆木器。而在广州近郊一座汉代木椁墓中，也曾经出土烙印有篆文“番禺”的漆奁。清人则记“广中产漆，售行他省，皆称广漆。粤中工人制造几匣器皿，无不精致。髹器中磨砑最细者，退光为上”（清李调元《南越笔记》）。

在广东漆器业发展中，阳江是其中的重镇。作为广东著名的历史名城，阳江于西汉初年属南越国辖地，武帝时期即在此设郡立县。由于地理位置濒临南海，自古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补给站之一。频繁的海上对外贸易刺激了阳江手工业的发展，并逐渐形成了以剪刀、风筝以及漆器而闻名的特色产品。2006年5月，阳江漆艺被列入了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后又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

阳江漆艺的起源，至今未有确论，通常的说法是发端于明末清初，而有确切实物与文字的证据是始于清乾隆阳江林氏家族的“老义和”漆器。这间老字号漆器作坊即是以漆皮箱、漆皮枕为主要产品（《阳江县志》）。盛名之下，到清末民初时，阳江周围富贵人家嫁女一定要有作为名牌的“老义和”漆皮器为嫁妆方显礼数。

阳江漆皮箱的制作，先是用木制作骨架，再裱上牛皮，经加固、碾平，然后髹漆晾干。而漆皮枕除用木作骨架之外，还要用藤条编织为枕形，将牛皮绷紧缝于其上，加固、熨平、髹漆、窨干后，两端彩绘，得以成品。以上仅为大致的步骤，而具体的工序则需几十道以上。这些漆皮制品能够流行，也源于岭南沿海气候湿热，物品的存放使用要考虑防潮；而漆皮器用料天然，制作精良，器表漆蜡丰厚，光滑、质轻、耐酸、防潮、防蛀，因此得以风行百年。

此外还需一提的是，漆皮枕中藤的使用显然是关键一环。而广东藤器业也同样是在明末清初获得较大发展的。“大抵岭南藤类至多，货于天下。其织作藤器者十家有二，五羊、汾水之肆，衣食于藤，盖多于果布也”（清屈大均《广东新语》）。所以，藤器制造的发达也促成了漆皮枕工艺的肇始、兴盛。

同样气候湿热的还有东南沿海的福建。受对外贸易、文化交流及自身经济发展的影响，八闽漆艺在领头军福州漆艺的带领下各具特色，其中就包括龙岩、南平地区的髹漆描金藤枕。清《福州通志》载：“龙岩州漆藤枕，两端描金龙凤人物花卉等形，工致绝伦。又漆护子，俗名靠枕，置榻上用以靠臂者，制发漆枕同，惟州有之。”

阳江有“老义和”这样300年历史的漆皮枕品牌，而福建则同样有盛名一时的“陈永盛”皮枕店。陈永盛皮枕店于1880年（清光绪六年）由陈耀春创业，原开设在福建省南平县，旧称延平城，是故永盛皮枕也有 “延平枕”之称。1900年店铺由南平迁到福州，店铺名称仍沿用陈永盛皮枕店牌号。

在陈氏后人陈秉毅的回忆中，我们了解到陈永盛皮枕在当年兴盛流行的原因，同时对于福建漆皮枕的原材料、制造工序也得以一窥究竟。

从选料来说，传统的陈永盛漆皮枕的主要原料有杉木、港藤、水牛皮、提庄漆等四种，辅料有烟中皮、硍硃、苧线、铁钉、茹粉、面粉、明油等十余种。杉木是制造枕坯之用，它的要求是木质要好，枕关和枕头块要粗厚，工艺要牢固；所用秆藤要选进口的棉绒及白骨仔藤枝两种；用漆方面要用有分量的云、贵特产提庄漆；所用牛皮必须是水牛皮（俗称“广底”）即水广皮，以皮色洁白，无疤点、伤刀，皮质厚实等为优，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头层皮。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收藏有产自福建、广东潮州等地的漆皮枕十余件，仅举三例。

图1号藏品，长条形，长宽高分别是45.7厘米、12.1厘米、11.8厘米。中髹红漆，两头髹黑漆。其两端在三重红色及金色倭角框内绘金彩纹样，一侧髹蛟龙喷水图案，其上横书“延平陈福盛信”；另一侧髹凤穿牡丹纹样，上横书 “有二皮包换”。

从枕上文字可知，该枕即是上文所重点介绍的福建延平枕一种，只不过非“陈永盛”品牌。至于“永盛”“福盛”二者是谁名气更大而影响对方，在这里不作深究，但它们对于质量的要求是一致的，“二皮包换”是大家共同打出的信誉口号，与今人追求的头层皮皮鞋、手袋一样，时人追求的是头层皮漆皮枕。

图2号藏品，长条形，长宽高分别为72.8厘米、16.4厘米、13.3厘米。全身髹红漆。其两端在双重黑色倭角框内绘黑色纹样，一侧髹蛟龙喷水图案，其上横书“延平朱永盛邹记”；另一侧髹凤纹，上横书“二皮包换”，右下角落有年款“丙子年”。

陈永盛与陈福盛二者谁是源头尚未可知，这里又出现了“朱永盛”，而且显然已经开设了若干分号（不知是创始老板有意还是他人仿效），此间分号即名为“邹记”。事实上，从西汉南越王博物馆里的多件皮枕藏品上的文字可知，清末民国时期，福建到潮州一带，“盛”字款的皮枕品牌遍地开花，或许这就是品牌意识、名牌效应吧。该件藏品还值得一提的是，明确标明了制作年代“丙子年”。这里的丙子年无非1876、1936年两种可能，确凿的年代还需进一步研究，笔者倾向于后者。

图3藏品，近长方形，长宽高分别为35.9厘米、13.3厘米、9.6厘米。整体髹红漆。一侧用蓝彩绘龙吐水纹游于云间，上从左到右横书“地方国营福州鼓楼皮革制品厂”；另一侧绘凤纹、牡丹纹，上从左到右横书“正沙皮假包换一九五八年□□”。

显然，新中国建立后，经过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众多民营手工业皮枕厂、店已经被合并改造为国营形式，曾经的此“盛”彼“盛”，到此时也免不了被历史大潮淹没的命运，但总算还留下那“假包换”的口号与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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