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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研究中的身份问题探析——以李白、杜甫为例

2013-08-15龙成松张丹阳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杜甫李白身份

龙成松,张丹阳

(1.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2.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一、身份建构与文学创作

这里所说的身份,是基于当时他人构建和自我认同的身份而言,而不是今人的归纳。静态而言,身份可能是固化的,如“士农工商”;动态言之,身份是建构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身份都可以改变,特别是当身份是集体性的时候,特别是当身份是根据由类别和群体来界定的时候。”[1]10这在官职上体现得最为明显。身份决定着角色的扮演,这无论是在自我评价还是在他者的眼光下均如此。古代文人的自我意识或自我评价,可从其身份中得到线索。

以李白为例,人皆知他号“青莲居士”“谪仙人”“太白星精”“李翰林”“诗仙”,等等,但对这些称号的来源和文化意义却不甚了了。比如“谪仙人”这一称号,已经内化为李白的身份。有意思的是,这个身份带有自我建构的成分。关于“谪仙”,最初也是由李白自己在《玉壶吟》说出的,“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然后又在《对酒忆贺监》《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留别西河刘少府》《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等诗文中反复加以确认。宋人葛立方已经看出问题了,《韵语阳秋》卷十一云:“岂非因贺季真有谪仙之目而固为自是以信其说邪?”李白奉诏入京,结束了多年浪迹生涯,欲大展抱负。他进入到上层社会的政治资本除了满腹锦绣外,别无他术。贺知章的提携对他而言当然至关重要。同时,“谪仙人”这一称号也满足了皇家心理,为后面跟“天子”打交道铺好了路。更重要的是,这一身份契合李白的自我评价,不至于屈心抑志,委曲求全,正如松浦友久先生说的:“‘谪仙人’的意象结构与诗人李白的心象结构大致上是原封不动地重合着的。”[2]29

诗人建构自己的身份,有时是为了消解他人的眼光,有时也是一种自我评价,这二者可能会形成矛盾。以杜甫为例。杜甫家世中儒和诗的两个传统左右着他。这二者都有典型,即杜预和杜审言。杜甫一生崇拜此二人,在很多赠答诗中,不忘述祖德。杜甫一方面“奉儒守官”,汲汲奔走;另一方面认为“诗是吾家事”,精研诗学。在前者,他得到的最为自豪的“左拾遗”官职;在后者,他至始至终以“诗人”自居。“儒”和“诗”的传统,让杜甫的身份一直处于摇晃,其自我评价也徘徊不定。于儒而言,他旅食京华,“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丞丈二十二韵》),以儒生自居,希望澄清天下。他一生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就是奔灵武、投肃宗、授拾遗,这确立了他“儒”的身份。“左拾遗”一职对他的“补衮意识”有极大的强化。为了实践儒的身份,他敢于冒罪为房琯辩护。后来他念念不忘这段经历,反复在诗歌中陈情,如“昔承推奖分,愧匪挺生材。迟暮宫臣忝,艰危衮职陪”(《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备员窃补衮,忧愤心飞扬。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壮游》)。直到暮年江关之间,还自称“乾坤一腐儒”(《江汉》)。

在诗而言,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壮游》),从小致力为诗歌,精研诗律,很自信“诗人”的身份:“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宗武生日》);“吾人诗家秀,博采世上名”(《同元使君舂陵行》);“丘壑曾忌返,文章敢自诬”。他常谈论自己的诗歌,诗歌已经化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新诗改罢自长吟”,“哀歌时自惜”,“他乡阅迟暮,不敢废诗篇”。同时他也渴求有人理解他的诗歌,他感喟“百年歌自苦,不见有知音”(《南征》),希望“感彼危苦词,庶几知者听”(《同元使君舂陵行》)。他的愿望实现了。当时他的很多朋友,皆以诗人目之,高评他的诗歌成就。“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壮游》)。郭受说杜甫“新诗海内流传遍”,“春兴不知凡几首,衡阳纸价顿能高”(《寄杜员外》);韦迢称其“大名诗独步,小郡海西偏”(《潭州留别杜员外院长》)。

在儒与诗这两重身份中徘徊的杜甫,也曾有过怀疑和矛盾,说过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和“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这样愤懑的话,还有“百年歌自苦,不见有知音”的疑问。但他最终坚守了这两重身份。值得一提的是,这两重身份在杜甫一生中是如何交织的?大略言之,入蜀之前,儒占上风,有《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三吏”“三别”等直面现实、推见至隐的诗歌;入蜀以后,以诗为命,主于内敛,开始精研诗律,发挥极致。

二、身份认同与文学接受

身份认同分个体认同、集体认同、自我认同、社会认同四类。文学接受的过程也包含身份认同。但接受过程中的身份认同跟作者自我评价体系中的身份意识可能重合也可能背谬。考察李杜二人是身份意识和后人对李杜的接受,可以发现身份认同在其中的影响。

李白的身份有“青莲居士”“李翰林”“太白星精”“谪仙人”“诗仙”等,这些身份是分层的,代表不同的文化背景。青莲居士,这是李白自己取的号,最先在《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中使用: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

后在《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中,他自报家门,再次用了这个称呼: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四十春。

后人遂以此为李白之号。“青莲”一词,李白诗文中出现7次,皆与佛教有关。莲花在佛教多用,青莲也多制成与佛教有关的事物。“青莲”在佛教中喻佛眼,《维摩经》曰:“目净修广如青莲。”王琦注李白集,对佛典尤多采用,在注“青莲居士”时说:青莲花出西竺,梵语谓之优钵罗花,清净香洁,不染纤尘。大白自号,疑取此义。[3]1574

在李白的文化背景中,与佛教相关者不多,但他自封的这个号还是透露了一些消息。他自己将“青莲居士”和“谪仙人”放在一起,代表了他对这两种文化的认同。李白的“青莲居士”这一身份,后人并没重视,洪迈《容斋四笔》卷第十“青莲居士”条在引《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后说:太白之称,但有谪仙人尔,青莲居士独于此见之,文人未尝引用。[4]749

李白这一身份被“谪仙人”所遮蔽,在当时也较少被人提起,后世徒知李白是仙风道骨、豪放飘逸,不知其中已经融化了佛教的内涵。在身份认同中,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可能会出现偏差,这跟接受和阐释有关。后人一味将地李白向“诗仙”一路去阐释,遂固化了李白的形象。

在文学接受史上,文化身份认同是影响接受的重要因子。李杜同为唐代大诗人,但在后世不同时代的接受情况迥异。宋代是李白接受史的低谷,却是杜甫影响力的高峰,这跟宋人对二人身份的认同有关。宋代儒学复兴,杜甫身上所蕴含的儒家文化内涵被发掘、放大出来。《新唐书》杜甫本传评论说:“为诗歌伤是挠弱,情不忘君,人怜其忠云。”杜甫致君尧舜、民胞物与、“一饭未尝忘君”的精神,成为宋人评论杜甫的道德命题。莫砺锋先生说:“宋人选择杜甫为诗学典范的过程从一开始就是沿着道德判断和审美判断两条途径同步进行的。”[5]384与道德评价相映衬的是在诗学成就上。宋人发扬杜甫“诗史”传统,学习杜诗句法、格律,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自此,这个传统就承续下来了。

比较而言,李白的身上反映的文化类型在宋代存在文化认同上的隔阂,故而宋人诗学上取李白一径者寥寥。

三、结论

古代文学研究中注意身份问题,是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在文学中的渗透。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方面,身份问题的引入,也很有必要。比如至《后汉书》“文苑”“儒林”分流之后,“士人”的身份认同发生矛盾。身份立场的不同引发的争议,贯穿了古代文学批评史。扬雄“诗人之赋”和“词人之赋”说已经发端。源流至于唐宋,形成“文以载道”和“文以贯道”的文道说,无不可以从批评者的身份得到解释。前文说到杜甫身份的二维,正是“文苑”“儒林”分流后的身份认同错位问题。

[1]阿尔弗雷德·格罗塞.身份认同的困境[M].王鲲,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2]松浦友久,尚永亮.“谪仙人”之称谓及其意义[J].荆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1).

[3]李白.李太白全集[M].王琦,注.北京:中华书局,1998.

[4]洪迈.容斋随笔[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莫砺锋.杜甫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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