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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艺文志》诸子批评论略

2013-08-15王培峰

商洛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诸子墨家道家

王培峰

(1.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2.商洛学院 中文系,陕西商洛 726000)

《汉书·艺文志》(下文简称《汉志》)是现存最早完整的综合性目录学著作,由班固节删自刘歆《七略》。《七略》原将梳理各类书籍之源流特点的文字汇集于《辑略》之中,班固将这些文字分别散入各类书籍之后,作为总结,即是小序。小序逐一评骘各类书籍的源流、特点、得失,“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其中,《汉志·诸子略》将先秦汉初诸子分为十类,并在小序中对各家优劣进行逐一评价。在汲取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对先秦汉初诸子进行了非常全面的评价,在学术批评上独具特色,对后世目录学、学术史、思想史的编纂都具有较大的影响。

一、《汉志·诸子略》“九流十家”说及其渊源

《汉志·诸子略》共收录先秦汉初诸子类书籍“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并根据各书的思想倾向,将其分为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等十类。每类之后,都有一段小序,对各家的优劣进行评价。《汉志》对诸子的分类与评价,并非出于班固的自创,而是因袭刘歆《七略》之说,而《七略》亦对前人的论述多有借鉴。

对先秦诸子的学术批评,可以追溯到诸子之间的论争,《墨子·非儒》对孔子的学行已颇有微词。较为系统的诸子批评,是《庄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二者虽皆以人为主,但已见学术分类的萌芽。《庄子·天下》有六派十三人:墨翟、禽滑釐;宋钘、尹文;彭蒙、田骈、慎到;关尹、老聃;庄周;惠施、桓团、公孙龙。《荀子·非十二子》亦有六派十二人:它嚣、魏牟;陈仲、史鰌;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两家共提及二十人,但两家皆有提及的仅有五人,而且对其人的认识与评价不同,分类亦有较大差异。可见,当时人们对诸子各家的思想状况、分类所属,尚无定论。

最早被视为学派的,则是儒家和墨家。韩非首次将儒、墨并称为显学,并且述及各自的源流递嬗:“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1]456韩非的观点,已经成为后人稽考这段学术源流的重要依据。儒、墨之所以较早成为被认可的学派,主要是因为此二家时代较早,并且都是以私学的形式传播,弟子甚众,传承轨迹较为明晰。

秦到汉初,评价诸子之时,依旧以个人为主,较少提及学派。如《吕氏春秋·不二》对诸子的观点逐一罗列:“老耽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兒良贵后。”[2]467在《汉志》中,老耽、关尹、子列子皆属道家,但《吕氏春秋》将其主要思想分别总结为“贵柔”“贵清”“贵虚”,而且并不放在一起论述,可见当时并无所谓“道家”的认识。而《淮南子·要略》则稍有进步,其中除了介绍孔子、墨子、管子、晏子、申子、商鞅等个人之外,尚提及“儒家之学”“连横修短”“刑名之书”等具有派别性质的说法[3]。

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首先提出“六家说”,将先秦诸子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等六家,并对各家进行了较为辩证的批评[4]3290—3292。梁启超认为:“谈所分六家,虽不敢谓为绝对的正当,然以此檃括先秦思想界之流别,大概可以包摄。……此六家者实足以代表当时思想界六大势力圈,谈之提挈,洵能知类举要矣。”[5]122但是,司马谈对六家只是笼统地评价,对各家包含哪些著作,没做具体的说明,对后人梳理先秦至汉初子学的发展源流,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汉成帝时,刘向主持整理国家藏书,校毕一书,即撰叙录一篇,附于书后。后将叙录裁出别行,即为《别录》。刘向卒后,哀帝命刘歆嗣其父业,刘歆撮录《别录》之要旨,著成《七略》,分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其中,《诸子略》分为十类。《七略》亡于唐宋之间,后人只能从节删自《七略》的《汉志》了解其大略的情形。由于《汉志》将各家的著作逐一罗列,后人能够比较清晰地了解各家包含的内容,故而影响力要远超出《论六家之要指》。

前人的分类和评价,对司马谈、刘歆(班固)划分各家,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价值,六家、十家之说,正是在前人认识水平上提高的结果。同时,司马谈、刘歆对众家归属的认识,也仅仅是一家之言,由于时代的限制与个人好恶的影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所以,比较前人的学术批评与《论六家之要指》《汉志》之间的差异,有利于考察各家之间的关系,也有利于厘清对诸子认识的变化。如,在《汉志》中,田骈、关尹、老聃、庄周皆为道家,而《庄子·天下》将其分为三派,这说明其内部可能存在一定的差异。又如,《庄子·天下》中田骈、慎到为一派,《汉志》中则分属道家和法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道家与法家的联系。这从《史记》将老庄申韩合立为一传,也可看出端倪。再如,《荀子》中墨子、宋钘为一派,而《庄子》分为两派,《汉志》也分属墨家和名家,这也反映了墨家与名家的密切联系。梁启超认为名家是墨家的别派[5]174,即是这个缘故。这些内容,对后人了解先秦诸子的实际状况,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由于《七略》与《汉志》都是目录著作,是对当时存世书籍的分类,而不是评价诸子的专门著作。所以,从著作体裁的角度而言,也难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除了兵书因为整理分工的原因没有归入诸子之外,纵横家、名家能否独立成家,也曾引起质疑。此外,对一些书籍的具体归属,安排的也不尽恰当,如《筦子》归于道家,而不归于法家,从今天的学术眼光来看,就不易理解。对于此类情况,梁启超的态度比较有参考价值:“或讥其(《汉志》)鲁莽灭裂,全不识流别,则有未免太苛。夫古籍分类,古今中外皆以为难。杜威之十进分类法,现在风靡于全世界之图书馆,绳之以论理,掊之可以无完肤矣。”[5]130由于时代思潮的不同,加上先秦汉初诸子文献大量散佚,古今所见书籍有差异,后人的确不应以当下的标准去苛求古人。

二、《汉志》诸子批评的特点

作为后出的诸子批评文献,《汉志》除了在分类上参考前人的见解,在评价各家优劣之时,既吸收了前人的优点,亦具有自己的特点。

首先,《汉志》对诸子十家兼容并包,进行了非常辩证的评价。即使是对“不入流”的小说家,亦认为“虽小道,必有可观焉”[6]1745。在《汉志·诸子略》中,除了儒家、小说家外,都有一个固定的句式:“此其所长也。及×者为之”,这个句式反映了作者对诸子百家较为辩证的批评态度。在这一点上,《汉志·诸子略》的学术态度与《庄子·天下》、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相近,应该是对前者的借镜。钱钟书在比较《荀子·非十二子》《庄子·天下篇》时曾指出:“荀门户见深,伐异而不存同,舍仲尼、子弓外,无不斥为‘欺惑愚众’,虽子思、孟轲亦勿免于‘非’‘罪’之诃焉。庄周推关尹、老聃者,而豁达大度,能见异量之美,故未尝非邹鲁之士,称墨子曰‘才士’,许彭蒙、田骈、慎到曰‘概乎皆尝有闻’。推一本以贯万殊,明异流之出同源,高瞻遍包”[7]618。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继承了这种精神,对六家亦能校其优劣,而《汉志》更是“高瞻遍包”,对十家的评价都很辩证。

其次,与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尊崇道家不同,《汉志》尊儒崇经,以儒家思想为批评的标准。正如上文所言,《汉志·诸子略》的小序中,有八家用到“此其所长也。及×者为之”这个句式,没用此句式的两家,一个是不入流的小说家,另一个就是儒家。“儒家类”小序云:“(儒家)游文于六艺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于道最为高。”[6]117从道家至农家,都是有褒有贬,惟独认为儒家“于道最为高”,可见其尊崇儒家的学术倾向。当然,《汉志》对儒家中的“惑者”“辟者”亦提出了批评,但整体评价较他家为高,是毋庸置疑的。

《汉志》还将“六经”作为诸子的源头,认为“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6]164将诸子十家都归之于六经,以诸子为六经的支流末裔。汉代自武帝“表章六经”,至西汉晚期儒家思想已经成为社会的主流。在刘向、刘歆校理群书之际,就已经持六经为准则。刘向《别录》残篇中,多次以“六经”作为评价诸子的规范。如,《管子书录》载:“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和经义。”[8]382又如,《晏子叙录》载:“晏子盖短,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8]382再如,《列子书录》载:“其学本于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谓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于六经。”[8]385此三书中,《管子》在《汉志》中收入道家,《隋书·经籍志》之后,则多收入法家;《晏子》在《汉志》中收入儒家,疑与《晏子春秋》并非同一部书;《列子》在《汉志》中则收入道家。无论儒家、道家、法家的著作,在刘向眼中,都要将其与“六经”进行比较,是否与“六经”经义有相合之处,成为评价一部著作的重要学术标准。

在“此其所长也。及×者为之”这个八个固定句式中,诸家思想之所以被批评,正是因为与儒家经书的思想不相吻合。如,《汉志》批评道家:“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6]128张舜徽认为,此处道家的“放者”,“乃指庄子一流人。《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中明言‘庄子散道德,放论’。可见道家学说思想,为人误解曲说,一变而为放荡无羁,毁弃一切,则自庄周始。”[9]301但《汉志》之所以提出批评,却是因为道家“放者”要“绝去礼学、兼弃仁义”,与儒家重视礼仪、崇仁尚义的思想相违背。又如,《汉志》批评墨家:“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6]145首先是因为儒家重视礼仪,墨家“蔽者”却“见俭之利,因以非礼”,其次是儒家强调亲疏有别,主张爱有差等,而墨家却不别亲疏,无差别地去爱护。再如,《汉志》批评农家:“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是因为儒家主张尊卑有序,“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10]372,而农家则违背了这样的社会秩序。其他如法家、纵横家等,被《汉志》批评之处,无不是与儒家思想相违背之处。

第三,《汉志·诸子略》还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即诸子出于王官之学。这个观点在此前评论诸子的各家著作中没有明确地出现过。《诸子略》在每家小序的第一句,都直接指出此家的渊源所在,认为儒家出于司徒、道家出于史官、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法家出于理官、名家出于礼官、墨家出于清庙之守、纵横家出于行人之官、杂家出于议官、农家出于农稷之官、小说家出于稗官,等等。古代官师合一,没有私家之学,后来王官失其守,方有私学之兴,所以这种说法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秦代李斯建言焚书:“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4]255后人皆目之为暴政,实则有西周古制存焉,只是时代不同,在民智开化之后,想走复古倒退之路,自然是行不通的。

可见,《汉志》的诸子批评,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特点,已经是比较成熟的学术批评。

三、《汉志》诸子批评对后世的影响

《汉书》成书以后,从东汉至唐初非常受重视。《隋书·经籍志》载《汉书》类的著作多达二十二种,而《史记》类著作仅有四种[11]953—954,据此可见二书流传至盛衰。唐初“《汉书》之学”与《文选》学齐名,是名副其实的显学。而宋代以后,《汉志》开始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进入了学者的研究视野,先后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等多种研究专著问世。

同时,《汉志》的诸子批评,对后世亦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最为明显的是“诸子百家”“九流十家”的说法深入人心,为其后大多数目录学著作所继承。如《隋书·经籍志》子部分为儒、道、法、名、墨、纵横、杂家、农、小说、兵、天文、历数、五行、医方等十四类,除了将阴阳家并入五行外,将《汉志·诸子略》的“九流十家”其他各家尽数保留,并将《汉志》中属于《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的兵家、天文、历数、五行、医方等内容的书籍也收录进来。在后来的《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等官私书目中,这种分类法基本上被继承下来。欧阳修撰写的《崇文总目叙释》,不但分类因袭《汉志》,内容上亦多有借鉴。四库馆臣撰写《四库全书总目》之时,虽然书籍的格局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但依然保存了儒家、法家、农家、杂家、小说家、道家等六类,原先属于名家、墨家、纵横家的书籍,由于数量较少,故并入到杂家之中。

进入二十世纪以后,也有人提出异议,如胡适认为:“《艺文志》所分九流,乃汉儒陋说,未得诸家派别之实也。古无九流之目。《艺文志》强为之分别,其说多支离无据。”[12]186后来,任继愈先生针对司马谈的《论六家之要指》,也认为封建学者以司马谈的观点为据,认为先秦有“六家”,是不成立的,“有些家在先秦根本不存在,也有些家,有其名而未必有其实。”“先秦有的只是老子学派、庄子学派、公孙龙学派,等。道家、名家、阴阳家,先秦根本没有过。”司马谈“讲的六家,是汉初当时流行的六个重要的学派。”[13]431两种说法自有其道理,笔者在上文梳理十家的由来时,亦已有所论述。但从人类认识发展角度讲,对事物的分类,是认识水平提高的标志,今人著史,如过分拘泥于司马谈之前无人提及流派之说,一一论述,不及流别,难免支离破碎。所以,赞成“九流十家”之说者,亦复不少。如上世纪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侯外庐主编《中国思想史》等书,皆采用《汉志》之说而有所变通。新世纪出版的相关内容的学术著作,有张岂之主编《中国思想学术史》先秦卷、孙开泰《先秦诸子精神》等十余种,亦大多采用《汉志》的分类法。可见,“九流十家”之说,在现当代学术研究中,尚具有很强的生命力。

而诸子出于王官之学的观点,影响也非常大。清儒章学诚云:“诸子百家,不衷大道,其所以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则以本原所出,皆不外于《周官》之典守。”[14]19就是袭用了《汉志》的观点。清末民初,章太炎亦力主其说,他在《诸子学略说》《国学讲演录·诸子略说》中对《汉志》“九流十家”出自王官之说,皆有所阐述,《国故论衡》下卷《诸子学九篇》中言及各家,更是以《汉志》之说为据,认为“九流皆出王官。及其发疏,王官所不能与。官人守要而九流究宣其义,是以滋长。”[15]101-102章氏在当时学术地位甚高,影响很大,故胡适讲“今之治诸子之学者,自章太炎先生以下,皆主九流出于王官之说。”[12]180可见,在胡适之前,诸子出于王官之学,是作为一般常识而存在的。

最早对此提出质疑的,应该是晚清学者曹耀湘,他认为:“刘歆之叙诸子,必推本于古之官守,则迂疏而鲜通。其曰道家出于史官,不过因老子为柱下史,及太史公自叙之文,而附会为此说耳。……至其谓墨家出于清庙之守,则尤为无稽臆说,无可采取。”[9]346其后,胡适于1917年在《太平洋》上发表《诸子不出于王官论》,以儒、墨为例,力证“九流无出王官之理”,认为《淮南子·要略》“以为诸子之学皆起于救世之弊,应时而兴”,“即此一说,已足推破九流出于王官之陋说矣”[12]181,并对章太炎之说进行了批驳。当时胡适是学术思潮的引领者,故其说一出,在学界引起了较多的关注,稍后的一段时间里,治诸子者皆难以绕开这个话题。

不过,胡适之说虽对当时学者启发很大,除了钱穆、罗根泽等较多因袭其说外,完全同意这种观点的学者是很少的。大多数学者认为,诸子之学出于王官之说,其弊端在于将各家与各官一一对应,难免有胶柱鼓瑟之憾,而不赞成完全否定《汉志》。如梁启超认为:“吾侪虽承认古代学术皆在官府,虽承认春秋战国间思想家学术渊源多少总蒙古代官府学派之影响,但断不容武断某派为必出于某官,最多只能如庄生所说‘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某人闻其风而悦之’云尔。”[5]130冯友兰亦认为:“刘歆的理论,在详细细节上也许是错误的,但他试图从一定的政治社会环境寻求各家起源,这无疑代表着一种正确的观点。”他还进一步对刘歆的理论进行了修正,提出:“儒家者流盖出于文士。墨家者流盖出于武士。道家者流盖出于隐者。名家者流盖出于辩者。阴阳家者流盖出于方士。法家者流盖出于法术之士。”[16]33并以此为基础来介绍先秦诸子哲学。傅斯年则认为,诸子虽不出自王官,但“百家之学皆由于才智之士在一个特殊的地域当一个特殊的时代凭借一种特殊的职业而生”,他们的思想受其职业支配,如墨家与儒家“同类而异宗”,都是“上说人主,下授门徒”,纵横刑法、史官更是一种职业。所以,“略变《汉志》出于王官之语,或即觉其可通。”[17]255-260也有人对胡适之说持完全否定态度,如柳诒征认为胡适诬古而武断,强词夺理,《庄子·天下》中曰“百官以此相齿”、曰“缙绅先生多能明之”,是古代之官有学术之明证。而墨家出于清庙之守、儒家出于司徒之官,在先秦文献中亦能找到证据,所以“诸子之学之发源,既当从《七略》之说”[18]586-592。可见,胡适之说虽对同时学者不无启发,但完全否定诸子出于王官之说,并没有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

此外,《汉志》以儒家为评判标准、辩证地评价各家的做法,对后世也有较大的影响。如《文心雕龙·诸子》认为诸子“述道言治,枝条五经”[19]189,以五经来衡量诸子思想是纯粹还是驳杂。又如,《隋书·经籍志》子部法家类小序征引《易》《书》等经书中的文字,认为法令“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司刑,以五刑之法,丽万民之罪是也。刻者爲之,则杜哀矜絶仁爱,欲以威劫爲化,残忍爲治,乃至伤恩害亲。”[11]1004无论在内容上,还是批评方法上,与《汉志》几乎是同出一辙。其他如《崇文总目》《四库全书总目》等目录著作中的评价,大多与此相类。

总而言之,《汉志·诸子略》在《庄子·天下》《论六家之要指》等著作的基础上,对诸子分类辨析,对各家优劣进行了逐一评价。这些评价,沿流探源,辩证中肯,并最终将诸子归结于六经,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思想倾向,代表了汉代学者对诸子认识的最高水平,对后世相关的学术研究影响深远。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与个人好恶的影响,在批评诸子各家时,也难免有偏颇之处,需要后人批判继承。在重写学术史的学术背景下,对此类重要的诸子批评文献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对前人的诸子学思想进行系统的清理,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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