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王健根 李玉芳

改名换姓变不了负疚负罪

文·图/王健根 李玉芳

2011年11月5日，浙江省杭州市某高档小区的门口，一辆奔驰车被几位身穿便衣的警察拦下，警察出示证件后，迅速将从车上走下的千万富翁漆鹏飞抓捕归案。

原来，漆鹏飞竟是一位逃亡了17年的杀人嫌犯。

被捕后，他却如释重负：“我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反思了，我对不起受害人，更对不起我的发小，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害了受害人，也害了发小送了命，还牵连发小一家遭受牢狱之灾！”尽管逃亡路上，他边创业、边赎罪，然而，17年心灵的痛悔，仍让他生不如死……

口角酿血案，捅人闯大祸

1994年2月24日，农历元宵节。当天晚上，江西省德兴举办乡镇元宵龙灯会，大街上人山人海。10点钟左右，18岁的漆鹏飞和19岁的漆林森舞完龙灯，满头大汗从龙灯里钻出来，准备穿过人群，一起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这时，走在后面的漆鹏飞被一个年轻人不小心踩到了脚，年轻气盛的漆鹏飞脱口骂道：“你瞎了眼了？找死啊！”

那年轻人名叫于振兴，时年25岁，刚退伍不久。被骂得心里直冒火，于振兴挥拳朝漆鹏飞的头上打去，随后用膝盖顶住了漆鹏飞的裆部，漆鹏飞顿时痛得半蹲下来。走在前面的漆林森正边走边削苹果，闻声发现好朋友正在跟人打架，而且明显处于劣势，随即冲过来，对着于振兴的屁股踹了一脚。于振兴转过身，抓住漆林森，并用膝盖猛顶他的腹部。漆林森招架不住，挥起手中的刀朝于振兴的右大腿处刺了过去。

漆鹏飞也忍痛站了起来，右手从背后箍住于振兴的脖子，用力往后拖。于振兴摔倒在了地上，大声呼喊：“杀人了！”这时，漆鹏飞看见于振兴的大腿处鲜血如泉涌般往外冒，而漆林森正撒腿往外跑。漆鹏飞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见有人出事了，人群一下围了上来，漆鹏飞猛然清醒，拨开人群，仓皇而逃。跑回村里，漆鹏飞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找漆林森，要与他商量对策……

漆鹏飞和漆林森是同村人，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也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做什么都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因为比漆鹏飞大一岁，漆林森处处照顾他，常常为他出头。1992年7月，两人初中毕业后，都没有继续学业，漆林森唱民歌特别好听，总喜欢跟民间艺人们一起吹拉弹唱，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成为一个民歌手，而漆鹏飞整天跟在漆林森的后面，也成了群众文化的积极分子。

漆鹏飞敲开了漆林森的家门，此时，漆林森家人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都快二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这样不省事啊？”漆林森的父亲老泪纵横：“你们打伤了人家，对方肯定要上门闹事，今晚就不要在家里待了。”

当天晚上，两个年轻人跑到山里，漆林森家承包了经济林，在山中搭了一间简易的棚子。那一夜，两个年轻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漆林森告诉漆鹏飞，等这件事过去后，他想去打工。“城里的机会多，说不定我还能成歌星呢，到时找一个温柔漂亮的媳妇带回来，让我爸高兴高兴。”

“那你得带着我一起。”漆鹏飞被漆林森描绘的未来深深地感染了，两人嬉笑着，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

第二天一早，漆林森的二姐夫顾守成找到两人，说于振兴因被刺中了腹股沟动脉造成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了。“你们赶紧逃吧！”顾守成掏出300元钱交给漆林森：“杀人偿命，要是被抓住了，你们俩都完了。”

“我回家跟我父母说一声，他们还不知道发生的事。从昨天到现在，我还没有回过家！”刚满18岁的漆鹏飞吓得面如土色，他是家中老大，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在上学，自己闯下大祸，不能就这样跑了。

顾守成说道：“哪里还能回家？警察正在追捕你们。你回去，不是被逮个正着？”漆鹏飞顿时傻眼了。

当天，两个年轻人坐上大巴逃往杭州，投奔漆林森的大姐夫、在杭州打工的黄志鑫。一路上，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和惶恐。

到了杭州后，黄志鑫将两人安排在朋友俞晓鹏家暂住，建议两人分开逃亡，并给了漆鹏飞500元钱。此时，两人早已六神无主。临分别时，漆鹏飞哽咽道：“我们何时能再见啊？你都是为了我……”漆林森拍了拍漆鹏飞的肩膀，动容地说道：“我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过段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然而，漆鹏飞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竟是他和最好的朋友最后的诀别。

跳上逃亡路，进入富人圈

与漆林森分手后，漆鹏飞先后逃到了浙江永康、衢州一带，他不敢跟任何人联系，以在建筑工地上挖地基为生，吃尽了苦头。有时，有工友欺负他是新人，漆鹏飞也默默地忍着，他怕招惹事端引来警察。

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累得直不起腰的他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却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于振兴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己的床边；听到警笛声，他就恨不得立刻找到一个地缝躲藏。一次偶然的机会，漆鹏飞在工地上捡到了一张名为“姜乐诚”的湖北人的身份证，感觉身份证上有些模糊的照片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从此，漆鹏飞变成了姜乐诚。

1996年初，漆鹏飞辗转来到温州，蹬三轮替人送贷，租住在一处老房子里。房东是做窗帘生意的老板，见漆鹏飞手脚勤快、言语不多，便雇他做了安装工。10个月后，房东因为资金周转不灵，生意倒闭了，于是介绍他去深圳做窗帘生意的朋友那儿打工。

来到深圳，老板安排漆鹏飞跑窗帘业务，因为勤奋刻苦、做人低调谨慎，深得老板赏识，业务也做得风生水起。然而，漆鹏飞却惶惶不可终日，深圳特区频繁地检查外来人口的暂住证和身份证，他觉得自己的身份早晚一天会露出马脚。此时，处处用心的漆鹏飞不仅弄清了做窗帘生意的各个环节，还熟悉了布料生产市场，以及家纺的流行趋势，他决定回温州。

1998年年初，漆鹏飞回到温州，他找到温州的一个加工厂，谈好为他加工包括窗帘、床上用品等在内的家纺产品后，便拿着他从深圳带回来的款式图板、布料样品，开始在温州的各大宾馆、酒店寻找订单。

这是温州出现的第一家专门针对宾馆酒店的家纺产品。短短一年的时间，22岁的漆鹏飞便赚了200多万元，并向杭州的宾馆酒店拓展业务。

此时，漆鹏飞更加思念亲人，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亲人们是如何度过他不辞而别的四年岁月。想到当年突然离开，至今父母连他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漆鹏飞心痛得透不过来气，自己有钱了，他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然而，就在这时发生的一件事，将漆鹏飞推入了无边的苦海。

这年年底，漆鹏飞与一家即将开业的酒店谈窗帘生意，在与酒店老板聊天时，对方突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你也是江西德兴人？”漆鹏飞心里一惊，他已听出对方浓浓的乡音，正不知如何应答，对方又说道：“你跟我们那儿一个舞龙灯的小伙子长得太像了！”

“呵，我是湖北人。”漆鹏飞感到后背直冒冷汗，那位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那小伙子跟他的朋友一起犯了事，他的朋友在当年就被抓住枪毙了！”

“啊！”漆鹏飞脸色大变，见对方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极力镇定下来，问道：“是怎么回事啊？”

听着那位老板的讲述，漆鹏飞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漆林森逃亡3个月后，便在天津被抓捕，并于1995年12月被终审判处死刑，同时被判刑的还有漆林森的两个姐夫顾守成和黄志鑫，以及黄志鑫的朋友俞晓鹏，被分别以窝藏罪判了有期徒刑和缓刑。

那天，漆鹏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的，他只觉得他的心和双腿都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再支撑自己的灵魂和躯体。一进家门，他便扑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捶着地面，痛悔交加地放声大哭：“林森，都是我害了你、害了你的家人，我罪孽深重啊！”

自己一时冲动，害了两条人命，牵连了三个人遭受牢狱之灾，漆鹏飞不知今生今世该如何赎这份罪孽，更不知这逃亡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他心中也断了和父母联系的念头，害了那么多人，他怕再害了家人。觉得酒店的老板可能会认出自己，漆鹏飞不敢再待在温州，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1999年2月，23岁的漆鹏飞逃到山西大同。路上，他认识了一个煤老板，没想到，那煤老板是个骗子，一年不到，投给煤老板的200万元全部打了水漂。被骗得一无所有，漆鹏飞却不敢打官司，自己是被通缉的逃犯，打官司反而会引火烧身。2000年春天，无法在山西继续生存，漆鹏飞回到了杭州，重操旧业。

杭州是漆鹏飞和漆林森分手的地方，每次想起当年分手的那一幕，漆鹏飞就禁不住泪水盈眶、痛悔不已，他只能靠拼命工作来麻醉自己。漆鹏飞将找加工厂代工的家纺产品申请了自己的商标，率先引入超市，先后在大润发、华润万家、世纪联华等大型超市中设立了店中店，年利润达到了1600万元。

漆鹏飞进入了当地的富人圈，在别人的眼里，他内敛低调、不参加任何活动、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也没有任何亲人，甚至三十多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低调背后的痛苦，事业越成功，他心里的那份愧疚和恐惧越加剧。

每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那成功的光环便熄灭了，一想到自己是个不能以真面目行走在这个世上的逃犯，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了他付出了生命，漆鹏飞的心便像被压了一块巨石。这时，杭州开始兴起户外运动，这让漆鹏飞找到了能够放松心境的运动项目，驴友们彼此间都是以外号或网名相称，没有人询问姓名家庭，在大自然中露营，也不需要身份证登记住宿。

正是在户外运动中，漆鹏飞的逃亡人生迎来了一份感情。

享天伦之乐，受悔恨煎熬

2007年7月的一天傍晚，位于浙江德清境内的莫干山景区，一支由十人组成的户外运动探险队扎下营地。31岁的漆鹏飞刚扎好帐篷，跟他关系很好的一家公司老总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妻子和一个文质彬彬、容貌清秀的女孩。

一番介绍之后，漆鹏飞得知那女孩名叫朱琳玲，时年29岁，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

“这是我老婆的同事，特意给你物色的对象，她也喜欢户外运动，好好表现哦！”那位老总小声对漆鹏飞说道。漆鹏飞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自己是个逃犯，都不敢跟父母联系，又何必去害一个无辜的女孩。

安营扎寨、吃过晚饭之后，队员们捡来木柴燃起了篝火，然后围在篝火旁唱歌跳舞。

眼前的景象，让漆鹏飞突然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自己跟着漆林森和一群民间艺人在吹拉弹唱……如果漆林森还活着，他应该是这群人中最抢眼的明星，也许他已成为了民歌歌手。不知不觉间，漆鹏飞的眼里蓄满了泪。坐在旁边的朱琳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漆鹏飞一愣，这才恍悟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掩饰道：“没什么。”可朱琳玲却分明看到了一滴泪滑落到了草丛里。

这次活动结束之后，朱琳玲经常约漆鹏飞喝茶，她的心被这个分明有故事的男人深深地吸引了。两人开始熟悉起来，朱琳玲的善良和体贴，让漆鹏飞觉得跟她在一起轻松自在，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可他知道，自己“姜乐诚”的假身份根本无法给她一个婚姻。漆鹏飞痛苦不已，朱琳玲看出了端倪，径直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怎样，我只知道现在我爱你。”漆鹏飞感激地将朱琳玲揽在怀里，那一刻，他决定为了爱孤注一掷。

2009年3月，漆鹏飞和朱琳玲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只是，婚礼上男方没有亲属，只有在杭州商界的朋友。漆鹏飞告诉朱琳玲，自己是孤儿，湖北老家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而朱琳玲更不知道的是，她和漆鹏飞的结婚证，是漆鹏飞找假证贩子做的假结婚证。

2010年1月，两人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此时，漆鹏飞已将所有资产都转到了朱琳玲的名下，以朱琳玲的名义注册了公司、开了三个实体店，并以她的名字在上海、杭州等地购置房产。他知道自己早晚得为年轻时犯下的错承担责任，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依然能很好地生活。

有了妻女之后，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漆鹏飞真切地感受到父母对子女的那种牵挂。他开始失眠，常常在夜里突然惊醒，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当年漆林森说的“带一个漂亮媳妇回家”的话，他再也无法平静。

2010年2月的一天，承受着内心巨大的负罪感，逃亡16年的漆鹏飞偷偷回了老家。不敢到村里，他来到当年和漆林森逃跑时住过的山上，抚摸着那里的一草一木，泪水横飞：“林森，我回来看你了……”

直到天黑后，漆鹏飞才悄悄回到村里，远远地看着漆林森的家。漆林森家的大门敞着，漆林森的父亲一直孤寂地坐着。漆鹏飞眼里一片湿润……随后，漆鹏飞来到自家门口。母亲正好出来倒垃圾，看着母亲颤巍巍的身形，漆鹏飞十六年的思念顿时化为泪水一涌而出，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母亲。可他不敢上前，只能躲在黑暗中看着母亲又颤巍巍地回到家中，关上门。

远远的，他对着家门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后又对着漆林森家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连夜回到杭州，漆鹏飞的心更加难受。我应该给受害人家中一些钱物的补偿，可一定会给公安机关提供抓捕线索……从此，他常常深夜一个人心绪纠结到天明，直到案发。2011年5月26日，公安部部署“清网行动”，德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民警们对在逃嫌犯调查时，意外发现杭州有匿名款物与漆林森和漆鹏飞两家往来，立刻引起了警觉。通过刑侦技术手段和杭州当地警方的配合，很快锁定了已改名为“姜乐诚”的漆鹏飞。

2011年11月5日上午，阴雨蒙蒙，德兴警方在杭州市公安局下城区分局刑警大队的配合下，来到漆鹏飞位于杭州江干区一高档住宅的小区门口蹲守。

不久，一辆奔驰车停在了门口，很快，漆鹏飞撑着伞走了出来。原来，当天，漆鹏飞和上海一家跨国酒店集团的老总相约见面，那老总开车过来接他。

漆鹏飞刚刚打开车门坐上奔驰车的副驾驶位置，就被几位刑警迅速上前将车拦住，江西省德兴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刘亦民亮出警官证：“漆鹏飞！”

漆鹏飞一愣，顿时明白了，他定了定神，对朋友说道：“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今天不能陪你了！”那位老总诧异地看着几名便衣警察，疑惑地点点头。

跟着刑警上了警车，漆鹏飞长叹一声：“我是漆鹏飞。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天，漆鹏飞被带到杭州市公安局天水派出所，经过审讯，漆鹏飞对17年前那场因他而起的血案供认不讳。得知自己要被带回江西，他请求警方在走之前能跟妻子见个面，把家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交待一下。

第二天，朱琳玲带着女儿赶到了派出所。此时，她已从警方那儿知道了漆鹏飞的所有情况，自己的丈夫并不叫“姜乐诚”。

漆鹏飞极力控制着情绪，将生意上的相关事宜交待清楚后，眼圈一红，惨然地说道：“琳玲，对不起，我骗了你！”朱琳玲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安心去吧，我和女儿会等着你回来！”

2011年11月6日，漆鹏飞被押回德兴市，一时成为轰动当地的新闻。然而，对于漆鹏飞来说，却是如释重负……

2012年5月27日，江西省上饶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漆鹏飞有期徒刑五年。

（文中人物除办案民警外均为化名。本文内容系独家专访，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和上网，违者必究）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