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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秘密

2013-07-05巩高峰

37°女人 2013年4期
关键词:大团圆姐弟钟声

巩高峰

秘密是我发现的。那天我提前回了家,给女儿拿演出服。

在第一时间,我把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叫到了一起,分析情况:母亲抱着电话神采奕奕,坐在沙发里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都表明这样的电话不是第一次,而且这个电话肯定聊了很久。

母亲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分析后我们姐弟4人一致这么认为。父亲去世10年了,我们是看着母亲怎样在忧戚里度过这10年的。我们一直自豪地以为,这是父母情深的表现。很多人劝我们姐弟4个给母亲找个老伴,老伴老伴,老来伴儿嘛。但我们姐弟4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母亲想做别的什么都可以,就是找老伴这事我们坚决反对,那是对父親的侮辱。也许我们还有很多别的理由,比如我们对父亲近乎完美的记忆,对母亲一直那么勤劳那么贤淑的敬佩。刚开始我还犹豫过,因为母亲一直舒展不开的眉头。但女儿的出生让我很快就坚定起来,因为两个姐姐和哥哥生孩子从来没动过找保姆的念头,母亲把几个孩子带得一个比一个健康、漂亮。我承认,我私心重一些。

怕母亲孤独寂寞,我们给了母亲一大堆建议,社区老人馆、秧歌队、夕阳红舞蹈班、老年大学等等。母亲似乎是怕我们失望,就不太热心地选了个老年大学。为了免除母亲可能产生的落寞,我们4个排除万难,相继把家都安到了一个社区,每到周末,就是全家大团圆。我们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了。

可母亲还是有了情况,就在她上老年大学一个月后。

说句实话,尽管那天发现秘密时我是匆忙的,但我还是为母亲脸上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而震动,印象中,母亲有10年没这么笑过了。可是在新的周末大团圆时,我们姐弟4人的沉默还是让母亲一下就明白了什么。虽然后来我们极力掩饰,但母亲脸上的黯然还是让人心疼。

那天母亲没什么胃口,一直是心不在焉地看我们吃。傍晚6点,当钟声敲响时,母亲动了动,神情不自然地朝时钟看了看。忽然,电话铃响了。没谁去接,全家似乎都默契地预测到了这是一个什么电话。母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没接。

他们定的这个时间还真是不错,6点钟,平时这个钟点家里只有母亲在。

从这天起,我们姐弟4个轮流开始跟母亲谈心。我们不直触主题,只是抒发着对父亲的深切怀念和对母亲的无限依恋。

车轮战很快就有了效果,母亲跟我们说了她的那位老年大学同学。他们俩各方面都已经商议好了,谁去谁家过日子,不办证书免得出现遗产纠纷,甚至连怕给我们添麻烦而不举办喜事的细节他们都取得了一致,只等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表态。

虽然没有直说,但我们其实已经表态了。之后母亲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不接那人的电话,这事到此为止。

侦察了一段时间,我们总算放下心来。只是每天傍晚6点,电话仍是准时地响两声,然后就停了。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背着母亲我们找那位老人谈过,这是老人唯一的要求,似乎也是他放弃的交换。每天6点,电话准时响两声,再挂了,就是他打来的,两声代表着他的平安。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快就影响了健康,身体虚弱下来,精神更是委顿。她一直就像一张弓,把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个一个都射出去了,自己才松弛下来,衰老下去。在病中,母亲念叨父亲的时候特别多,这让我们很欣慰。母亲走得很平静,但生离死别还是让我们仔细地品尝到了那句话的滋味:无论你多大年纪,只要失去了父母,你就成了孤儿。

已经很久了,每天6点,电话依旧准时响起,这常常让我们无地自容,更增添许多悔恨。有很多次我都有在第一声电话铃响时抓起电话的冲动,但听从哥哥姐姐的话,我一直用一种愧疚感倾听着代表平安的电话声。

有一天,6点的钟声和电话依旧一同响起,但两声过后,电话铃声仍旧顽强地持续着。愣了好一会儿,我才迟疑着拿起话筒,是老人的女儿。在电话里她泣不成声,老人脑溢血,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我母亲的名字。老人女儿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我母亲能去看她父亲最后一眼,只一眼。

我按捺了半天,才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她,我母亲已经去世半年了。

从此,6点钟准时响起的电话就没有了,世界也仿佛就此寂静无声。只是每到周末,我总爱坐在电话旁的沙发上,默默无声地,什么也不干。在6点的钟声响起时,我总是习惯性地看一眼电话,盼望它能再熟悉地响两声,只两声。

(石顺江摘自《中国最好的小小说》

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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