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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难缠

2013-05-14井凉

飞言情B 2013年8期
关键词:道长将军

井凉

简介:镇国大将军慕容复为了救自己的傻妻子,遭了林欢喜的欺骗陷入了走不出去的村子。林欢喜说他是她前世的情人,还要求他与她成亲,否则不会出村给他夫人治病。他恨她至极,却不得不与她做戏。当他如愿摆脱了林欢喜,走出了村子,才发现真相如此的令人心伤……

当朝的镇国大将军慕容复,高大冷峻,器宇轩昂,手中更是握有重权,就是跟着他学武的小皇帝也得礼让他三分,私下尊称他一声师父。

但就是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人,却偏偏娶了个傻妻,那孤女也真是好命,人海茫茫中,凭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竟也能让大将军对她一见钟情,甚至为了治好她的傻病,慕容复还广发“英雄”,邀天下神医能人前往将军府为将军夫人看病。

只是看热闹的人居多,真正能为大将军解忧的却无一人。

慕容复求贤心切,以致让有心人会抓住这个机会,陷他于囹圄之地。

“林欢喜,你为何带我到这里?”慕容复站在小小的店面里,皱着眉头问道。

此刻,日光正好,身形纤瘦的女子正伏在小桌子前写着药方,她执笔的样子很认真,周身气质清冷,皮肤白皙好似上好的瓷玉。

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慕容复就知她容貌长得好。

几天前一个下雨的深夜,她着一身月白色长裙,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书房外。她姿态婀娜,容貌秀丽,身后那大片晦暗不明的天空,衬得她出尘夺人,哪里像是深夜里的不速之客,倒像是梦里出现的仙子。

她开门见山便道她有祖传秘方救人,希望他能随她走一趟。

没有通报,他大将军府岂是那么容易入内的,可她却如入无人之地般,他当即断定这个女人不简单,不可贸然行事,可又经受不住诱惑,只要有治好他心爱的西景的一线希望,就是再危险他也会去。

说来也可笑,堂堂大将军这么大费周章地想给妻子治病,并不是同外界所传一样嫌弃她傻,不过就是想治好西景后,她能甜甜地喊上他的名字,而不是只会看着他傻笑。

这一走,便被林欢喜带进了森林,一路上兜兜转转,久到让他快失去耐心时,他们眼前才赫然出现了一个村子——故我村。

林欢喜让他安心在这儿住下,却只字不提祖传秘方的事,慕容复只当她另有要求,只能耐心等待,可几日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动静。

他这才面色不善地发问。

“你曾在‘故我村住过一阵子,可还有印象?” 把药方递给最后一个看病的村民后,林欢喜却是抬头这般问他。

店外沿街都是店铺,她的声音温润柔和,在喧杂的叫卖声中似有魔力,仿若那绕梁三日不绝耳的乐声。

“没有,因为我不曾来过。”他冷着脸回道。

但她却她喃喃道:“你来过,只是你忘了罢了。”而后,她又在他不满的眼神中回道,“为何带你来这儿?将军,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所以这回得等到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了,我才会跟你回去替夫人治病。”

她歪着脑袋说着,笑容天真无邪,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有痴迷,有眷恋,有神情越发森冷的慕容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疯了吧!”

林欢喜却视若无睹般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不喜欢上我的话,你就走不出这个村子。”

明明不言不语不笑的时候,谪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一开口就是这般无赖,蛮不讲理。

“就凭这个小小的村子,你也想困住我,也要看看够不够格。”慕容复轻哼一声,摆明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话一说完,慕容复甩袖便走。

在几千兵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慕容将军哪里会把这个小小的村落放在眼里。

“你难道不想救令夫人了?”

一句话让慕容复顿了一下脚步,他头也不回道:“本将军会叫你骗一次,断不会叫你再骗第二次!”

他只当这一回是叫她这个意图不轨的人诓骗了去。

“慕容复,你走不出去的。”

走出老远的一段距离,慕容复却突然听到林欢喜这般说道,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是在他耳边响起,有笃定也有几分森冷的味道,他回过头,林欢喜就站在店门口挂着的大大的“医”字下面,衣袂翩翩,面无表情。

真是邪门。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看见村口那写着“故我村”的大石头时,慕容复已经察觉情况不妙了。他试了几次,每次都朝不同的方向走,但冥冥之中,每回的终点都是原点,他绕圈圈似的,始终无法走出去。

天色已经渐暗,落日的黄昏已经悄悄降临,残色笼罩下的村子伴着那升起的袅袅炊烟,竟是有些诡谲。

慕容复可不信邪,这回他撕出布条,蒙住了眼睛,以宝剑为杖,依靠直觉走进林子里,眼睛可以洞悉周围,但也可能被蒙蔽,估计是这里有什么障眼法,他才会一直走不出去。

直到宝剑在方圆四里再碰不到什么障碍,慕容复才扯下布条,天色已黑,他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小小的寺庙……

“‘故我村确实存在,但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就被一夜烧尽,现在那儿应该只是片废墟,施主该是遇到鬼魅了。”听完他的说法后,穿着白袍的年轻小师父却双手合十这般说着,稚嫩的面容在香火中却有几分威严。

慕容复愕然。

那天晚上慕容复留在了小庙里,却是抱着剑倚着床柱彻夜难眠,也不知何时方才睡去。

“慕容复,这次你相信我了吧,你走不出去的。”

又是那悦耳的声调。慕容复猛地睁眼,却见那林欢喜正背着手瞧着他。而他,哪里还在什么庙里的客房,只是背靠着村外那大石睡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饶是慕容复再镇定,眼前失了掌控的形势也让他心里不安。

“命中注定,你要喜欢上我才能离开这儿。”

敞亮的天色下,林欢喜笑得欢愉,很满意地看见那个冷面将军面色更冷了,他的眸光深沉,似乎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你是人是鬼?”

林欢喜闻言,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我道将军看了我那么久,是终于看上我了呢,原来是在怀疑我是披着人皮的鬼怪啊。”

笑完,她又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将军看我是人是鬼?

掌心按着有节奏跳动着的心口,慕容复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回过神来,又像被烫着了似的,收回自己的手:“不知廉耻。”

“廉耻是什么?可以吃吗?”林欢喜仰头,愣是装无辜地问着。

慕容复抿着嘴,摆明了不想跟她多说。

“乖乖跟我回去,认命地喜欢上我,然后我就带你出村子,再给你那傻妻子治病,皆大欢喜。”

林欢喜在前面自顾自地拉着他的手往村里走去,絮絮叨叨着:“傻将军,这世间哪里有鬼啊?”

“林欢喜。”

她的名字从他嘴里喊出,即使不亲昵,却也叫她愉悦:“怎么了?”

她一回身,笑容还挂在嘴边却已僵住,慕容复的面孔刀削斧凿般,总是高高在上,旁人无法亲近的样子,可她是见到过他的眉眼柔和得能化开水的模样。

“你说人的手会那么冰冷如死人吗?你说人的心口被剑刺穿会不流血吗?”他持剑的姿势很稳,半点迟疑都没有。

林欢喜后知后觉地看向从自己心口横穿过去的剑刃,眼底闪过明显的痛色,可笑容却是不由自主:“哎,果然骗不过你。”

即使心还会跳,但她确实早就死了。

“慕容复,你还跟以前一样,总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向死亡。”

鬼魅的笑吊儿郎当的,慕容复却丝毫不敢小觑。

“其实鬼也是会流血的,不过我生前把血都流干了,现在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慕容复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一点点把剑拔出来,漠然说话的表情。

“我们是见过的,在我的生前,你的上辈子。说起来,你那时候也是个挺厉害的将军,中了埋伏重伤在我‘故我村村口,我还救过你一命呢。”

“你那时候待我多好,百依百顺,温柔耐心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我猜,你此刻又拉下脸了。我虽然是鬼魅,但不会害你,不过你老是不喜欢我的话,那我就杀了你,让你死了陪我,正好。”

慕容复再次醒来,是在“故我村”他暂住房间的床上。听见他起来的动静,隔着床帘,等在外头的鬼魅一刻不停地说着,或淡淡地怀念或虚张声势地恐吓。

“就算我们前世有过怎样的风花雪月,但那都是曾经,人鬼殊途,这一世你我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你还对我有情意,那就放我走。”冷面冷心的慕容复难得对她说这番劝解的话语。

林欢喜轻叹一声,不再有言语。

此刻该是夜里了,屋内昏暗,细听之下只有他的呼吸声,整个村子一起陷入了死寂般。

“着火了!快救火!”一声接一声的大喊割破了黑夜。

村子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慕容复下意识地下床,就要往门外走,帮忙救火。

门却打不开,站在窗前的林欢喜轻声道:“没事,过了今晚又会恢复原样。”窗外火光冲天,映得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慕容复顿悟,方想起小道长说的,“故我村”一夜被大火焚烧的事。难道这是……场景重现?

“‘故我村当时就是这么从世间消失的。”然后每年的这一夜,这个鬼村总会重复这一场灭顶浩劫。她朝夕相处的村民凄厉痛苦的哭喊声,被毁灭的家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要报这血海深仇啊,他们都死不瞑目。

“慕容复,我没死在这里,我死在远方,全身被放空了血。我的村民因我而死,所以我要看着他们受苦。”

慕容复这才注意到那个喜穿月白色衣裳的鬼这时却全身素白,是丧衣。

跟着有成行的液体滴到那白色上,晕染开大片的刺眼的红。

从女鬼眼里络绎不绝滑落的是血泪。

他惊诧着往后退。她苦笑:“这是他们的血,不是我的。”

她身体一直颤抖着,嘴唇一直咬着,眉头皱得很深,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慕容复,我很疼,你抱抱我吧,我就不疼了。”

他见过她许多的模样,认真的无赖的清冷的狡黠的,却唯独没见过她像现在一样,伸出双手哀求着。

慕容复的答复呢?他挥开她的手,轻功一展,自窗外跳下,既然是历史重现,那么就不关他的事,林欢喜又忍着疼

,这时便是他离开的最好机会。

林欢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动作,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无边无际的失落……

不过是要一个拥抱,怎么前世今生都这么困难。

慕容复啊,我可是你生生世世逃脱不了的情债。

慕容复从大火中穿过,果然半点都不受影响,如果不是亲身见闻,他也不会相信那个平和淳朴的小村会是个早已灭亡的鬼村。他施展了轻功,很快就要到达村口,他打算去找上次的寺庙,找那个小道长。

但到了村口,就看见一身道袍的小道长已经拿着禅杖守在那儿,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施主,上次是贫道疏忽,让鬼魅钻了空,把人抢了去。这回,贫道定会保你安全离开。”小道长声音幼嫩,可那威严法相,持杖的稳重却叫人不可小觑看。

慕容复亦郑重地道了声谢,回过身时,林欢喜已经赶到。

天敌相见,无须言语,林欢喜和小道长很快纠缠到了一块。

林欢喜的身形时现时隐,很是难缠,小道长降妖除魔自有一道,终究还是因为年纪尚小,道行尚浅而渐渐落于下风,慕容复见状,也加入对付林欢喜的行列中。

啪——小道长口吐鲜血倒落在地,禅杖掉在身旁。

慕容复持剑挡在他身前,林欢喜那尖利的五爪方才停住:“你让不让,不让我连你也一起杀了。”

她的状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付一个小道长叫她已成强驽之弓。

“不让!”慕容复答得坚决,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是笃定林欢喜不会对他怎样。

“你自找的。”杀气腾腾的林欢喜哪里还有那清冷的谪仙气质,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死于非命的女鬼。

她的五指穿透慕容复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狠狠地甩到树上。

慕容复全身酸痛,挣扎着站起来时,恰好就看到林欢喜破开小道长的胸口,掏出那火热的心的一幕。

战场上那么多伤亡,可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利落果决的手法,残忍无情的手段。

月色也显阴郁,火光依然冲天,林欢喜黑发如海藻,半身鲜血如红河,她眼神狠辣,声音阴沉:“挡我者死。”

慕容复只觉背脊生寒……

盛夏的午后,风里带着花香,沁人心脾,常青藤摇晃在窗口,一派的赏心悦目,任谁看了,都无法想象这个迷人的村子在那一夜遭受的灭顶之灾。

任谁看了,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姑娘会在那天晚上让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毫无反抗能力,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捏碎在掌心中。

思及此,慕容复厌恶地撇开了视线。

林欢喜在布条上倒了些伤药后又笑眯眯道:“慕容将军,该换药了。”

慕容复冷哼,自顾自看着手上的书。

一身简单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整齐又妥帖,黑亮的头发高高束起被水蓝色的发冠束缚,飞眉入鬓,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实在平静,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有伤在身。

林欢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慢慢转身出了房门。

慕容复头也不抬,图这一时的清净。因为她还会跟前几日一样,不出半日还会回来,软硬兼施地给他换药。

果然,不久后,林欢喜进来了,她心情似很欢愉,未走近时便听见她哼曲子的声音传来。

“给你的。”她随手把一个小木盒抛到慕容复怀里。

她得意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慕容复眉头皱起,打开了盒子……

“林!欢!喜!”

这一声咬牙切齿的叫唤,分明含着滔天的怒火,含着千刀万剐的恨。

林欢喜无辜道:“你再不听我的,可就不是西景一只耳朵那么简单了。”

没错,她把西景的左耳割来给慕容复当礼物了,慕容复当然会认得,因为那只耳朵上有他亲手给西景戴上的翠玉耳环。

“啊!”慕容复怒吼一声,眼里是狰狞的血丝,他挥起剑,刺向林欢喜,毫无剑法可言,林欢喜轻易避过,慕容复便将怒火都发泄到了屋内的摆设中。

直到整个房间都毁得差不多,慕容复微喘着气停下,林欢喜才施施然走到他面前说:“慕容将军,你喜欢我一下又不会死,可你不喜欢我,我就会让你死,让你最爱的人不好过。”

那圆润的声音在此刻像极了一把匕首,直戳慕容复心窝。

“枉你生前还是医者,竟是如此的残暴。”

慕容复一只手紧扣着木盒,可神色却已冷静了下来。

“我也不想的。”

林欢喜敛了笑脸,认真地说着,她看着那个被她逼到绝路的骄傲的男人坐回原位,解开了外袍,露出了又出血的伤口,俨然已经认命,已经妥协。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上前帮他包扎伤口:“早这样,我也不用那么麻烦。话说回来,我以前也这样为你包过伤口呢,你当时虽然昏迷着,可手还会下意识地拉着我呢。”

林欢喜手里熟练地动作着,嘴里也片刻不停地说着,言语热络好像他们是最亲昵的人,不曾有过嫌隙。

一直闭着眼的慕容复突然睁开了眼,看着在他胸前忙碌的林欢喜说:“让你血流成空而死,太便宜你了。”

慕容复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可是位翩翩君子啊,何曾被逼到这个程度,用着最冷漠的眼神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语。

林欢喜身形摇晃了下,退后几步扶住了窗口方才能稳住身形,那种无能为力只能等待血流成空的疼痛与绝望似乎又贯穿了全身,她当时还在想,如果他知道这样惨死的话,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疼?

她现在知道了,不会,他还巴不得她能更惨。

日光投射在林欢喜身上,她惨淡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就能化为虚无,慕容复看见,好半晌,她才抬起眼来,又是眼中带笑的模样,日光点缀下,熠熠生辉,似藏了水光才能如此清澈透亮。

“是啊,我这么坏,那可真是便宜了我呀!”

也许是林欢喜的“淫威”真的起了效果,也许是慕容复认命不再反抗,在第二天见面的时候,慕容复突然问:“只要我喜欢你,你就会救西景,会让我回去?”

他目光深沉,似乎又是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林欢喜难掩心中雀跃,有些激动地说:“当然!小小鬼魅也是说话算话的。”

慕容复点头,说:“好,那我会试着喜欢你。”

慕容将军说到做到,也不再用各种厌恶嫌弃的眼光看她,也不会用各种冷嘲热讽的话语激她,他不会跟她谈天说地,但已经能平心静气地和她坐在一起,耐心地听她东拉西扯这已经很好了,已经不能再好了。林欢喜心想着。

“故我村”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与世隔绝,现在成了个鬼村就更加不会有人来了,村子的环境很优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间就仿佛只余下他们两人。

林欢喜心情一直都很欢愉,本就是容貌出尘的人,少了算计和阴狠,笑容如花灿烂,不谙世事般的天真无邪。

她很喜欢说话,但说得最多的是她与慕容复上一世那些亲亲密密,甜到蜜里去的往事。尽管一旁的慕容复或是在看书或是在练剑或是干脆闭眼假寐。

林欢喜强取豪夺地想要的喜欢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给她写一首情诗,梳一下鬓发,吹一首曲子,又或者是在一场雨里,他为她撑起的小小一把伞罢了。

林欢喜兴致大好的时候,也会撑着一把精巧的伞,拉着他在晨露滚滚的林间散步,说着一些民间趣事时,眼睛会骨碌碌地东看西看,最后把手偷偷放进他的掌心,又回过头用眼神警告他。

换来短暂的十指交握。

这些慕容复都为西景做过,所以他只当眼前这活泼乱跳的姑娘是那个只会傻笑的西景。

直到那日,林欢喜依然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这时候,他已经能自然而然地回上一两句话了。

“喂。”

身旁的林欢喜碰了碰他的手臂,他自兵书中抬起头来,一个浅浅的亲吻刚好落在他唇上。

慕容复惊诧,手中书本落地,心里闪过丝丝慌乱。

“现在你可以娶我了。”林欢喜强作镇定,紧紧交握的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生怕慕容复嘲讽似的,她赶紧说,“假的假的,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这个时候,慕容复更加不明白了,喜欢可以强迫他,成婚可以是假装,那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但不管她图的是什么,他都会顺着她:“好。”

他淡淡回应道。

林欢喜反倒有些意外了,她愣了下,而后却是勾起嘴角缓缓笑开了。

待他日后重新站到大雄宝殿上,在“故我村”的一切仿若只是做了场漫长的梦,只有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在脑海中根深蒂固,在午夜梦回里悄然出现,在他自以为忘记时又猝不及防地狠戳他心口。那个穿着月牙色长裙的鬼魅站在郁郁葱葱的树下,眸子弯成了月牙儿,颊上的梨涡也盛满了笑意,她看着他,笑得一派喜悦和满足,眼角眉梢俱是春意。

自那天后,本就闲不下来的鬼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坐在大树下绣嫁衣上的花纹能绣上一整天,碰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她方才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上一世嫁给他时,她就是穿的这一件嫁衣。

慕容复正好也落得个清闲,哪管她这嫁衣是什么时候的。

只是林欢喜却没有前阵子表现得那么开怀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天夜里,慕容复半夜醒来,透过半敞的窗户意外地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的树下。

也许是这月光太过悠然,也许是她的身影太过落寞,慕容复起身披了外袍便走了出去。

走近看时,才发现她着了身宽大的白色长裙,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就这样如水如瀑地垂至腰下,她闭着眼睛,左手贴着耳朵,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几分惬意,几分享受。

残月如牙,淡色的光芒自树叶的缝隙倾泻而下,落在她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细致的剪影。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献宝似的把手中的东西拿给他瞧。

是一个海螺。

“你送给我的,记得吗?”似乎并不奢望能够得到他的回答,她又继续道,“我生前从未离开过‘故我村,对外面的大海是极为向往的,当时你拿着这个海螺问我可否嫁你,我立刻就答应了。你给了我最珍贵的聘礼,你带给了我一个大海。”

慕容复接了过来,巴掌大的一个海螺,因为经常被握在手里的缘故,通体圆润,拿在手中是沉甸甸的岁月的气息,贴近耳朵,是沉稳空灵的海声。

林欢喜冷冰冰的手覆上他抓着海螺的那只手,小小的细瘦的手指妄图包裹住他的,她说:“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望君珍惜。”

嬉皮笑脸的鬼魅儿其实也是很骄傲的,印象中她只哀求过他两次,一次是火烧“故我村”那夜,她祈求一个怀抱;一次是现在,她求他珍惜她给的东西。

慕容复只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塞着胸口,让他有些压抑沉闷,他点了点头。

而明日便是他们所谓的大喜日子。

张扬的林欢喜办起自个儿的喜事却是十分的简单,墙上贴着的喜字,房梁上缠着的喜带,一对红烛便是她梦寐的婚事。

婚堂设在了庭院里,照林欢喜的话说就是他们没有高堂在身边,就以天以地为高堂。

“你当真会在明天让我离开?”慕容复并没有穿新郎装,他仍然是一袭藏青色长袍,只是把冠玉换成了红色的。

林欢喜无奈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嫌弃他此刻的扫兴:“是,是,放宽心吧慕容将军。”却是有些敷衍。

他们此刻对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喝着陈年老酿,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景致,倒是万分的惬意,只除了林欢喜让他烦心外。

“好了,我们来喝交杯酒吧。”

林欢喜长舒了口气,起身端着酒杯到他面前,之前她一直在喝酒,脸色依旧惨白,只有眸子里泛着莹莹水光。

慕容复看了她一眼,才跟着起身举杯,动作有些迟疑,面色有些犹豫。倒是林欢喜看他迟迟不肯伸出手,才笑着说:“放心,酒里没毒,喝不死你的。”

这才双臂交叉,举杯对喂。

多么亲近到近乎了无间隙的距离啊。

林欢喜满心欢喜,大口饮去杯中小酒后正想调侃一句“人美酒香”时,话却突然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的最后办法是,赶尽杀绝。”

“林欢喜,你就再死一次吧。”

她手中酒杯碎地,耳边是慕容复森冷的声音。

谁道大将军慕容复光明磊落真君子的,必要时,不也会用美男计刺她于无形。

林欢喜后退,心口处赫然有把小刀穿过,她失笑:“原来那个小道长把‘玄冰交给你了啊。”

“玄冰”“是把除魔降妖的利器,虽比不得禅杖,可这近身攻击的威力却是无穷。

慕容复点头。某天夜里,小道长托梦给他,以防万一,他曾在村外大石下压过一把对付鬼魅的利器,又言明只有插进鬼魅的心口方才大功告成。之后他借口去过村口,果真有一把薄如纸的小刀。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放松戒备的这一刻?

“是。”

“你说愿意试着喜欢我,也是骗我的?

“是。”

“你,可曾喜欢过我?一瞬间也好。”

她的心因着这一刀,迅速地化为黑气消散,霎时空荡荡的,又有铺天盖地的疼痛将心口的位置牢牢占据,她浑身剧痛,双目微涩,仿佛回到当年身着嫁衣被他抛弃的那时,被绑在十字架上被放空血液的那时……

她生前死后,所有的欢愉所有的痛苦都是慕容复一个人给的。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她的眼前慢慢变得模糊的时候,她方才听见他冰冷如兵器的声音,

“不曾。”

“原来如此。”

原来她私心认为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会对她有所改观,想着他也许会觉得,这个鬼魅虽然很糟糕,但她喜欢自己这一点确是好的。但原来他难得地对她言听计从,不过是想等待这一刻的绝杀。

天色已经失了方才的柔和,月色阴森更是骇人,狂风起,吹得大将军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面容无情无义,不见半丝心疼。

伤口自她心口开始裂开,裂痕越来越大,将她整个人都支离破碎开来,这撕裂的疼痛让她已经无法维系冷静,她拼了余力,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嘴角垮下,她说:“慕容将军,恭喜你成功摆脱我了。我祝你,万福金安,一世安康。”

随着林欢喜的消失,周遭骤起了大火,异常凶猛,慕容复却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位置,突然头痛欲裂,许许多多的画面潮水般涌入了脑海中。

情诗,梳发,曲子,小舟,散步,这些都曾在“故我村”真实出现,只是那个同他一起的姑娘家却是他现在的傻妻子,西景。

林欢喜不过是西景的姐姐,不过是爱慕他的众多女子之一,却也是他亏欠最多的人。

上一世他出现在“故我村”是偶然,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他那时本是生命垂危,已无存活希望,却还能奇迹般被救活。他事后细细回想起来,便想到了当朝皇帝要他秘密寻找的一个人——圣女。传说中“圣女”的血能救人治病,亦可长命百岁。

头脑浮现这一念头时,他胆战心惊,因为救他的那人正是西景。他怎可叫他的救命恩人,叫他喜欢的女人去送死呢?所以他以迎娶林欢喜为由,让她顶替了西景,将她送进了宫。

真相触目惊心,原来是他慕容复对不起林欢喜,可他前世今时亦不后悔他所做的事。

失踪了两个多月的慕容大将军终于在一处河边被人找到了,大将军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清醒过来。

说来也奇怪,慕容将军被找到的那天,那傻夫人的傻病竟也奇迹般好了,神色清明,说话端庄温文,却没过多久后,二话不说到山上的尼姑庵出家去了。

累得将军醒过来后还得千里追妻。

“慕容复。”

西景能在清醒的状况下叫自己一声,已让慕容复知足,只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她的表情太过严肃。

慕容复也注意到她的两只耳朵都在,没有残缺,是那狡猾的鬼魅骗了他?

“我想你也已经记起我们上一世的事了。”

慕容复微诧,随即点头。林欢喜的魂飞魄散,鬼村的消失大概也打开了他们的记忆阀门。

“当年救你的其实不是我,是我的姐姐,她用她的血救了你,她才是真正可以救死扶伤的圣女。”

“你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我,便错以为是我救了你,我因为喜欢你所以求着姐姐不要告诉你真相,甚至眼睁睁地让你诓她去死,自己顺理成章地和你在一起……”

一开始西景尚能冷静地述说,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你假装娶她的那天,她坐在喜轿中满心欢喜地勾勒你们婚后的场景,哪知道轿子一停,宫里的太医却用她全身的血去做长生不老的药丹,结果自然是失败了,皇帝迁怒于‘故我村,将他们赶尽杀绝。而那时我们却在你的封地里好生快活着……”

西景嘴角状似嘲讽地勾起,可眼泪却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在她清醒的前一刻,她的脑海中骤然闪过这些她不曾知道的场景,才让她知道了这些触目惊心的真相。

慕容复却早已呆愣在原地,在他重伤中那双紧握他的手,那声声轻柔的抚慰,竟是林欢喜,而不是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西景。

那时迷迷糊糊之际,他就告诉自己如果有幸活下来,他定要给她这世间加倍的好。而他所谓的好,竟是将她一次次推进地狱。

“因为我的私心,我害死了姐姐,害死了村民,所以我会在这儿,为我的前世赎罪,为我的姐姐和村民超度。”西景擦干了眼泪说着,抬头便看见那个向来总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那笔直的背脊弯了下去,揪着心口,似是心疼难忍。

好半晌之后,他才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尼姑庵。

西景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已经有那么一个人倾尽所有地爱过他,在他心里凿下一个深深的烙印,林欢喜这条沟壑,他们再也跨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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