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

美编约图：还算比较温暖的稿子，可参考：女配角站在朴树下一脸阴霾地看着男主角骑着单车载着女主角。

作者有话说：

哈哈，其实这个故事确定的第一个人物不是三位主角，而是汪爸爸，那个常年穿风衣的刑侦队长。他的原型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有次朋友说起他的光辉事迹，把我震撼了。朋友说你以后要是写刑侦小说，可一定要记得找他——可是人生何其多变，写不成刑侦小说，先把他拉到青春小说里当背景板了。

这是青梅竹马的故事，今年我好像写这个类型比较多一些。或许是被空间and微博上秀结婚照&亲子照的曾经的小伙伴们刺激到了吧，多了许多感触。

我的青春已然消逝，还活在青春里的亲爱的读者们，祝你们青春无悔，光芒万丈。

1.宛如少年

“汪乾乾，你再跟他玩，就永远别跟我玩了！”

八月的下午异常闷热，汪乾乾和李兆熙在树荫下玩滚弹珠，热得脚趾缝里都全是汗。于越举着两根雪糕跑过来，看到他们在一起，发飙了。

汪乾乾看着她手里的雪糕，唾液好像瞬间蒸发掉，越发口干舌燥。

“我不跟他玩。”她扔掉弹珠，看也不看李兆熙，走到于越面前。

于越笑了，把左手的雪糕塞进她嘴里。汪乾乾舔啊舔，这雪糕却像天上下的雪，一点甜味也没有。

树上的蝉扯着嗓子大叫，她耳心一痛，醒了过来。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窗外蝉声大作，老师正摇头晃脑读《滕王阁序》到动情处，声调猛地拔高。

原来是个梦。

在现实里，小时候的她可从没与李兆熙一起玩过滚弹珠。

前桌十七岁的李兆熙坐的笔直，白T恤下的蝴蝶骨微微翘起，耳后的头发打着卷，像一个钩子，勾住了汪乾乾的少女心。

她想起李兆熙写给她那些信，写的都是生活琐事，他吃了什么好吃的菜，路上遇到的小猫小狗一类。用的老式信纸，字体清隽挺拔，一个错别字也没有，毫无涂改痕迹。

信里的每一个标点都铭刻在心，原件却被她毁尸灭迹——她怕于越看到生气。

都说字如其人，李兆熙本人比他写的字还讨人喜欢，于越却不这样认为。汪乾乾从小受于越影响，被迫仇视了李兆熙许多年，直到发现自己喜欢他。

汪乾乾想，假以时日，于越也会改变看法的吧。

她写了一张字条传给李兆熙，李兆熙看完回头对她笑，好像捉到鱼的猫一样开心。

那天放学路上，汪乾乾和于越并肩走着，李兆熙骑着自行车从她们身边滑过，侧头对她眨了下眼睛。

“于越，我不吃雪糕了。”汪乾乾脱口而出。

“你神经啊！谁要请你吃雪糕！”于越抡起手拍在她后脑勺。

汪乾乾站定，深吸一口气，大声对于越说：“李兆熙在追我，我今天答应他了。”

于越愣了半晌：“你说谁？”

“李兆熙，你哥哥李兆熙！”

汪乾乾几乎是用吼的，一种莫名的恐惧驱使着她这么做。可是她不知道恐惧的根源，是害怕于越，还是怕失去于越。

李兆熙是于越后妈的儿子，于越非常讨厌他，连带着也不许汪乾乾与他接近。

“谁不好，偏要是他，你可真把我当朋友啊。”于越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个子很高，又剪了短发，穿衬衣牛仔裤，背影宛如少年。

“于越你相信我，李兆熙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汪乾乾大声喊道。

于越依然没有回头。

汪乾乾站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地往下落。于越当然是她的朋友，而且是好到用闺密来形容都俗气的朋友——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李兆熙。

汪乾乾一直哭，哭到李兆熙骑着车又绕回来也没停住。她侧坐在后座，将眼泪都蹭在李兆熙衣服上，洇湿了一团。

她也曾预想到这结果，可她没想过，会这么难受。

2.怦然心动

汪乾乾和于越都是锣城人，住在同一栋楼里，从小就认识，变成朋友却是后来的事。

她们上小学四年级时，两家的父母先后离婚，两人都判给了父亲。于越的爸爸很快和婚外情对象，也就是李兆熙的妈妈结了婚。汪乾乾的父亲虽然没有再婚，但一直走马观花似的换女朋友，带女友吃西餐，女儿就用快餐打发。

两人都没妈妈在身边，于越恨她后妈拆散她父母，汪乾乾讨厌她爸的各色女友，同病相怜一拍即合，终于成了好朋友。

好到哪种程度？

她们一起吃饭睡觉翘课逃家，零花钱一块用，一双鞋汪乾乾上午穿于越下午穿，吃个鸡翅膀，都要给对方留个尖儿。她们之间没有秘密，就连对方哪里有颗芝麻粒大的小痣都一清二楚，更别说什么生理期、发育期、暴躁期了。

她们即同情对方的生活，又羡慕着对方。

于越羡慕汪乾乾她爸风度潇洒。汪乾乾的爸爸叫汪源，在锣城公安局工作，搞刑侦的。他不需要穿制服，春秋冬都是一身风衣，只有夏天才会换成短袖衬衫，形象和电影里的小马哥有一拼。他带女儿不细心，也没有多少时间分给她，但几乎有求必应，虽然答应了只有一半几率会做到。

因为汪乾乾受于越影响，觉得后妈都是可怕的生物，汪源一直没有再婚。其中也有他太忙又花心的缘故，平日里都是汪乾乾的奶奶照顾她，她妈再嫁到外省去了。

汪乾乾羡慕于越她爸会给于越很多零花钱，出差到外地会给她带礼物，买各式她不喜欢的裙子——后来都被她转送给汪乾乾了。

而汪乾乾最羡慕的，就是于越有李兆熙这个哥哥。

李兆熙随他妈搬进去于家那天，于越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在他的床下的鞋盒子里装了两只从社区捕鼠队偷来的死耗子，鞋盒子压在一堆杂物里，非常隐蔽。那时汪乾乾和于越还不算特么要好，偷死耗子时于越却叫上了她，说可能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这么做，先练习一下。

可是当准备好一切，汪乾乾在自家阳台上看到李兆熙那一刻，她后悔了。

那是春末时节，李兆熙推开车门从于越她爸的小轿车后座下来，阳光照在他略有些自然卷的头发上，闪闪泛着光。他伸了个懒腰，侧仰起头，看到三楼阳台上穿圆点图案及膝群的汪乾乾，对着她笑了一下。

李兆熙比她和于越要大一岁，也不过才十一，汪乾乾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那一刻却心如擂鼓，脸红了。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种感觉叫怦然心动，或者一见钟情。

李兆熙转学到她们念的街道小学，比她们高一个年级，教室在同一层楼。有一天课间汪乾乾在走廊上遇到李兆熙，李兆熙正跟班上同学聊天，说他屋里有一股死尸味儿，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来源。

“你说会不会是墙壁里藏有尸体啊？电视里这么演过。”李兆熙一副冷静沉着的侦探脸，那男生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汪乾乾差点笑出声来，后来越想越内疚，悄悄写了一张字条让李兆熙班上汪源同事的女儿交给他。

谁想那姐姐误会了，以为是情书，回去当新鲜事讲给她爸听，她爸又当玩笑告诉了汪源——最后把汪乾乾狠狠教育了一顿。

“你知道我现在怎么还在当副队长而不是局长吗？就是上学时早恋，耽误了学业！虽然我看那李兆熙也挺顺眼，但小姑奶奶，别走你爹老路！”

汪乾乾气得直翻白眼，又不好解释，怕汪源这个以惩恶扬善为己任的人民警察会将她和于越放死耗子的事搞得尽人皆知。她心中郁结，饭都吃不下，又被奶奶好一顿数落，一口断定她以后长不高。

她这下知道汪源的毒舌性格遗传谁了，后来她果然没有长到很高，也没有考上特别好的大学，才彻底领悟她家原来是祖传的属乌鸦。

直到李兆熙偷偷送给她一整罐星球杯，她读到罐子里的字条后，这种吃喝不下的心情才彻底消散。

李兆熙写：“谢谢你告诉我，我假装找球鞋翻到那个盒子的，于越没有怀疑你。”

多么细心贴心聪明可爱的男孩子啊！汪乾乾忍不住傻乐，将每一个星球杯都舔得干干净净。

3.一片阴霾

于越与汪乾乾越来越亲近，汪乾乾就离李兆熙越来越远。

于越有一副跳棋，里面装满了各式玻璃珠，她们办家家酒，把玻璃珠当夜明珠，在于越家沙发上玩得不亦乐乎。

李兆熙在书房写作业，他妈切了西瓜泡了冰镇柠檬水给他送去，却叫于越自己到厨房拿她和汪乾乾的份儿——西瓜的边边角角，柠檬的皮皮屑屑。

汪乾乾忍不住在他妈背后做鬼脸，却被恰好从书房出来的李兆熙看到，汪乾乾一脸尴尬，李兆熙却没说什么进了厕所。

“你怕什么，你是客人，看到又怎样，她总不能像整我那样整你。”于越鄙视汪乾乾。

汪乾乾不敢说不是怕她后妈，而是怕李兆熙生气。

李兆熙的妈妈叫鄢云，人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却非常有心机。李兆熙生父是于越父亲建筑公司的绘图员，收入很一般，人很老实。鄢云在一次公司职工家属聚会上见到于老板，于老板算不得大富豪，但也家底丰厚，又爱和女人开玩笑。

鄢云便开始刻意接近，在于老板和妻子吵架的当口乘虚而入，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形象把于老板给搞定。然后她闪电离婚，做出一副都是为了爱情的样子，还假意安慰她爸不离婚也没关系，她可以一辈子给她当小三。

于老板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深觉自己的婚姻是个错误，这样的女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于老板显然不在乎，闹了一年，终于让前妻签了离婚协议，将家里刚买的大房子和一笔不少的钱给了前妻。

于越她妈离婚后搬到新房子里，心灰意冷，迷上了打麻将，整日泡在麻将馆。

于越承认，她妈脾气不太好，人也急躁，但和她爸是结发夫妻，陪着他由贫到富，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于越作为于老板眼中错误婚姻的结晶，却被判给了他，于越觉得这可真是个笑话，对于老板只有礼貌，再没了亲近。虽然于老板在金钱上对她很大方，但也仅限于此，他工作忙，又非常信任鄢云，认为鄢云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她。

而事实是，鄢云并没有虐待她的身体，让她吃饱穿暖，在于老板面前更是无微不至，于老板再次感叹，这才是娶对了人。

可是背地里，鄢云不会给她一点好脸色，有的只是源源不绝的冷暴力，与对待李兆熙的热切呈一百八十度反差。

她讨厌鄢云，同样看不起李兆熙。不是嫉妒鄢云对他好，而是他有这样一个为富贵抛弃丈夫破坏别人家庭的母亲，他居然不觉得羞愧，还乐于享受被破坏的家庭所带来的一切。

至少也该对鄢云有怨气吧，可是他没有，从不见他有什么情绪，总是淡淡的。

在于越眼里，这母子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把这些告诉汪乾乾时，汪乾乾虽然跟着于越吐槽了一通，心里却想，李兆熙是有什么别的苦衷吧。

当然，汪乾乾不敢说出来。

升初中后他们依然是同一所学校，只是李兆熙的教室离得更远了，汪乾乾基本上只能在课间操的时候看到他。而且哪怕遇到，也不会打招呼，因为于越与她形影不离。

汪乾乾为此很是苦恼。

到汪乾乾她们初二，李兆熙初三后，情况越来越糟糕。

李兆熙越长越帅，学习好又会打篮球，学校里好多女生喜欢他。就连他手腕上小时候划伤留下的狰狞疤痕，都被眼冒桃心的女生们看做是有故事的象征，意淫个没完。

有人知道李兆熙是于越的哥哥，还跟于越打听李兆熙的事。于越冷笑一声，说李兆熙袜子一个月换一次三个月洗一次头一年才洗一次澡，把他打造成邋遢大王。

她将这件事当笑话讲给汪乾乾听时，汪乾乾心生不忍，小声说李兆熙有洁癖的吧。于越没听清，追问她说了什么，她说没什么。

如果这种诽谤能将那个女生吓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汪乾乾坏笑着这样想。

“你不知道，可笑死我了，那女生叫他流川熙，我差点吐了好吗！”于越说完拨了拨头发，揽着汪乾乾往外走。

“我去看看我妈，你跟我去吗？”

于越她妈过度沉迷于打麻将，饮食不规律，胃部腰颈椎都出了问题。于越多次叮嘱她戒赌，她妈总是口头上答应，照打不误。于越不时会去查岗，鄢云和于老板都不喜欢她和她妈联系，她不以为然。

汪乾乾想了想，说不去了，奶奶让她早点回家。

于越不疑有诈，汪乾乾眼见她出了校门，才悄悄往篮球场去。

今天有李兆熙他们年级的篮球赛，李兆熙也参加了。汪乾乾本以为没机会去看，于越有事先走，这才逮着空。

球场好多人，她怎么也挤不进去，只能听到声，什么李兆熙加油，李兆熙好帅一类的，急得她不行。

直到第一节休息，李兆熙无意间看到她，将她带到场边儿为止。

然后整场比赛，她都保持着双手握拳，脸色酡红，视线永远追逐李兆熙的状态。比赛结束后李兆熙骑自行车带她回家，她拎着李兆熙换下来的校服，死死抓住坐垫，紧张得全身僵硬。

直到抵达家所在的小区，她才稍微松懈。

然而几秒的轻松过后，她连大脑都僵住——于越拎着书包站在一棵朴树下，夕阳穿过朴树细细的叶缝投在于越脸上，那里一片阴霾。

然后于越转身上了楼。

4.还算幸运

后来汪乾乾跟于越解释，说是她肚子疼在路边走不动了，李兆熙路过顺道把她带回来。于越冷冰冰看她一眼，没有做声。

就在汪乾乾受不了压力想要坦白的当口，于越却又拍着她头说得了我相信你，肚子还疼吗？

汪乾乾瞬间内疚了。

她们终于和好如初，汪乾乾和李兆熙也回到了球赛之前的状态。

那年暑假，她们报了个暑期学生团，到海南玩。鄢云也给李兆熙报了这个团，用她的话说，儿子中考这么出色，一定得犒劳一下，一起去还能照顾一下小越她们，是不是呀于老板？

于老板当然举双手同意。

于越气得想要退团，汪乾乾劝她，钱都交了，这会儿要退鄢云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风凉话呢，忍了吧，心里却暗暗欢喜。

这个团比较贵，食宿行都安排的不错，也不会强迫游客在指定商店购物，她们玩得相当开心。只有一点，团里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看上李兆熙了，整日里黏着他，这会儿帮他买椰子汁，过会儿帮他拿点心，汪乾乾看着很是不爽。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李兆熙虽然以绅士风度相待，却还是将那个女生拒绝了——李兆熙趁着于越去参加篝火晚会约汪乾乾到沙滩散步时告诉她的。

那天李兆熙牵了她的手，她条件性反射甩开，然后又开始后悔——直到李兆熙再次牵起她。他并没有表白，牵手走了很久，捡了一个小海螺送给她。

回程那天鄢云开车去机场接他们，于越似乎心情不好，坐到了前座。汪乾乾怀疑她知道自己和李兆熙的事，一度非常不安。

直到鄢云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松鼠吓得急刹车，被后车追尾，汪乾乾和李兆熙被卡在后座与前座之间时，这种不安才消散，恐惧爬上心头。

那天被救出来的过程她记不太清楚，只听到鄢云的哭声，以及于越叫她坚持住，她握紧了掌中的小海螺。当救援人员问李兆熙还好吗，李兆熙说，我还好，先去她那边救她，然后汪乾乾就昏了过去。

她在医院醒来时奶奶和汪源都在身边，于越也在。于越坐的前座，又系了安全带，和鄢云一样都只是磕碰伤，不太严重。

汪乾乾中度脑震荡，左手臂骨折，总的来说，还算幸运。

“那李兆熙呢？”汪乾乾问了出来。

于越看了她一眼.

“反正没死。”

这个反正没死，让李兆熙在病床上整整躺了四个月，复健了大半年，才能再次正常走路。因为膝盖和脚踝的损伤，他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汪乾乾吊着手坐在教室里上课时，总在想还躺在医院里的李兆熙，难过得常常哭。她总忍不住假设，要是李兆熙先被救出来，就不会这么严重的吧。

她总找借口偷跑去医院看李兆熙，李兆熙出院回家休养后，她便开始到于越家做作业了。于越似乎看穿了她心思，却什么也没说。

中考时李兆熙重新参加了考试，虽然一年没上课，他还是轻松考上了去年考过的高中，于越也考上了同一所。

可是汪乾乾这一年心不在焉，几分之差落榜了，被迫去上了另一所高中，每天都哭丧个脸。直到汪源被她的怨念和眼泪折服，出钱给她交了择校费，转学到李兆熙和于越念的高中，她才重展笑颜。

汪源办转学手续时警惕地问她，李兆熙和于越分别在哪个班？

她脑子迅速转过弯，将两人的班级反着告诉汪源，说李兆熙在三班，于越在七班。汪源带着她去七班报到，见到李兆熙时看她的眼神，大有他正在追捕的杀人狂魔的风范。

汪乾乾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进教室了。

从她骗汪源时起，她就知道，于越和李兆熙各站一端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她能做的，不过是让倾斜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李兆熙和她前后座，开始给她写信，从九月到第二年四月，总共写了七十九封。

就在这第七十九封信递到她手上这天，她恋爱了，接着便失去于越。

她一直哭，想起于越送她的裙子，她肚子疼时于越背着她走过的路，看恐怖片时握紧她的手，于越转身走开时的表情，脑子里全是于越。

我要把她找回来，她这样想。

5.破涕为笑

汪乾乾知道，于越看起来很酷，其实是个心软的人，遇到乞丐都会给钱那种。以往汪乾乾惹她生气，道个歉就好了，有时候她自己想开就行。

但这次不一样了。

于越再没表现过不满或伤心，只将她和李兆熙看作空气。不再接她电话，聊天软件全拉黑，哪怕站到于越跟前，于越都不看她一眼，绕开走。无论她往于越桌堂里放什么礼物，哪怕是于越最喜欢的漫画全集，都会被丢进垃圾桶。

汪乾乾既难过又委屈，李兆熙安慰她说，过段时间于越就想通了，别着急。

这段时间有点长，直到他们高二念完，于越依旧如故。在这一年多里，汪乾乾加深了对李兆熙的了解，渐渐明白于越的敌意由来。在他们这个扭曲的家庭中，李兆熙抱着既来之便安之的心态，这让立志游离于这种家庭氛围之外的于越异常不满。

照李兆熙的话说，不满有什么用呢，他妈又不会因此改变。说这话时李兆熙眼中隐有伤痛，却很快转换成笑意，问汪乾乾想不想吃冰淇淋，他去买。

高三开学后于越变得神出鬼没，汪乾乾常常几天都见不到她人影，李兆熙说于越常常不回家，说去了她妈那边。

直到十月的一天，于老板出差回来，于越跟他在书房关着门谈了很久。于老板出来后再看到鄢云就显得有些闪躲了，鄢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说。鄢云没有勉强，微笑着说你累了吧去泡会儿澡，背着他狠狠瞪于越一眼。

过了几天，终于纸包不住火，于家内战爆发。

锣城不大，鄢云没费多大劲就打听到于越的生母得癌症住院，于老板在于越要求下给了十万块钱的事。

她哀声哭泣，说于老板对不起她，背着她拿钱去给前妻，离婚时判给前妻的还不够多吗？

于老板解释道，说前妻这些年沉迷赌博，钱早输没了，房子也在去年卖掉，实在是没钱治病，不告诉她是怕她生气。

又哄了老半天，鄢云终于止住哭，好一通撒娇，让于老板保证不会再给前妻钱。

于越在一旁看着这演技媲美影后的女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李兆熙似乎也觉得尴尬，起身回了卧室。

后来医生说于越她妈需要做切除手术，于越再求于老板给钱，于老板却不敢给了。

“小越，你看，我和你妈都离婚那么多年，和你鄢姨好不容易才有这个家庭，我有我的顾虑。你妈已经胃癌二期，身体又不好，病灶可能已经转移，这个切除手术意义不大。”

于越气得大喊，说你要不出轨把我妈撵走，她会迷上打麻将不顾惜身体得病吗？

这话被鄢云听到，推开门阴阳怪气地说，你妈自甘堕落，关我们屁事？

于越差点出手揍她，李兆熙也听不下去，让他妈别说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鄢云都不肯拿钱。于越即愤怒又无奈，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僵持的当口，却有人敲门，李兆熙开门，来的是汪乾乾。

她来给于越送学校新发的模拟题，见于家气氛如此诡异，对李兆熙使眼色，李兆熙却只是摇头。

于越咬紧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爸爸、鄢姨，我求你们借我钱，我以后会还的。”她并没有哭，只是不停打颤，脸色苍白得像个鬼。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汪乾乾第一反应就是上去扶她，却被她甩开。

汪乾乾感到一阵悲哀，她已从李兆熙那里知道于越她妈得了癌症，今天过来，也是想趁机安慰于越。她深知于越有多恨鄢云，又是个多倔强不服输的人，现在却抛弃自尊，跪在鄢云面前。

汪乾乾看着看着，眼泪不受控地流出来——那种心疼中夹杂着愤怒的情绪将她击溃了。

“你还？你知道做手术和以后的化疗需要多少钱吗？”鄢云终于开口。于老板责备似的看了鄢云一眼，却没出声。

“不管多少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一滴汗从于越挺翘的鼻尖落下，啪的一声掉到地板上。

鄢云还要出言为难，李兆熙终于忍不住了，将他妈拉到隔壁房间关上门。

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汪乾乾没听到，只是鄢云出来后脸色略显苍白，答应借钱给于越，要多少借多少。

汪乾乾急忙将于越扶起来，摸到于越的手冰凉，手下全是汗。等到谈妥了金额，她跟着于越进了卧室，于越才睨她一眼说，哭个屁啊，擦一擦鼻涕吧，像个脏猴子。

汪乾乾瞬间破涕为笑。

6.鱼和熊掌

于越她妈做手术那天，汪乾乾和李兆熙也请假到医院陪她。

整个手术过程中于越都非常不安，这个手术风险不大，汪乾乾想不通她在怕什么。

中途于老板打了个电话来问情况，于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边鄢云在问于老板给谁打电话，于越便挂断了，然后瞪了李兆熙一眼。

李兆熙无奈苦笑。

他并非苟富贵忘本的人，鄢云的为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也比任何人都厌恶。

他爸是个好人，虽然没什么钱，但人非常好。鄢云当初嫁给他，是图他有学历，以为他是绩优股，后来达不到预期，便开始见异思迁。

在瞄上于老板前，她已经出轨过好几次，最后要么是对方不像表面上那么有钱，或者不肯离婚娶她，都没成功。和于老板勾搭上后发现他非常好掌控，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她便果断离婚，给于老板设套。

李兆熙对他们离婚这事没意见，只对法院把他判给鄢云这事，很有意见。

在鄢云第一次出轨时，他非常难过，一时情急，竟以割腕自杀为要挟，求鄢云不要那么做。那时候鄢云哭着答应了他，他手臂上添了一道狰狞疤痕——对外只说是不小心划伤的。

可是等他伤愈后不久，鄢云固态萌发，又开始寻觅猎物。在她心中，孩子终是不如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李兆熙便死了心。

在父母离婚后，鄢云伙同于老板逼于越她妈签离婚协议那段时间，他十分抑郁。监护权给鄢云，是鄢云骗李兆熙他爸，说李兆熙愿意跟她去享福，这让李兆熙对鄢云更加不满。

鄢云得逞，搬入于家那天，他还想过要不要再割一次腕——割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可是那天他遇到了汪乾乾。

汪乾乾那时胖乎乎的，眼睛大大脸圆圆，又穿一条圆点图案的裙子，在阳台上趴着，对着他笑。

那时他就想，被判给鄢云也不算倒霉透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到汪乾乾吧。

鄢云再婚后对他非常好，想来是孤单无处排解，开始感激自己有个儿子可以寄托时间。于老板有钱，但是忙碌，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她。这和她前一次婚姻截然相反，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她这才懂得。

李兆熙从来不顶撞她，表现得乖巧听话，但是她内心知道，李兆熙是看不起她的，程度或许比于越对她的仇恨更胜。

他以自己的方式在抗争，不同于于越的激进，杀伤力却很大。这让鄢云越发扭曲，加倍对李兆熙好，想要他良心受到谴责。

可是到头来，受到谴责的是她自己——那天李兆熙将她拉进房间，冷着脸对她说，妈妈，你真的不觉得愧疚吗？窃取别人的家庭，冷暴力于越，现在又这样恶毒，难道你是在逼我以有你这个母亲为耻吗？

一句脏话没有，却将她堵得哑口无言，她明白，这是李兆熙的心里话。

知道他看不起自己，可是被点破，她立时便要哭出来，又想起白天在美容院做的抗衰皱疗程，才生生忍住。

于越将他看作鄢云的同党，他心中抵触，但细想想，站在于越的角度，不管他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接受，都没什么区别，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前两天汪乾乾告诉他这会让于越更加难受时，他还感到意外。

果然是缺乏交流的缘故啊。

手术结束，医生出来说切除得很顺利，病灶没有转移时，于越才舒了一口气，汪乾乾上去抱住她。

7.银河如练

高考结束后他们三人去湖边喝酒庆祝时，于越喝多了，坦白早看出汪乾乾和李兆熙的奸情。汪乾乾去看球赛那天说谎说自己肚子疼，拜托，汪乾乾的生理期她记得比自己的还清楚。再后来去海南时偷跑到海滩散步，到医院看李兆熙，没有一件事瞒过她。她不想戳穿，把选择权交给汪乾乾。

汪乾乾跟她坦白那天，她虽然不爽，却并不恨汪乾乾。她有个钻牛角尖的毛病，觉得自己和李兆熙是完全对立的，汪乾乾选了李兆熙，她就得跟他们决裂。

虽然中间几度心软动摇，但都强忍下来了，直到那一天。

汪乾乾一个劲儿傻笑，说自己真是人生赢家，既有美人相伴，又有良友在侧，让“美人”李兆熙很无语。

于越直叹气，她妈病愈了，但她还欠鄢云钱，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还清，也当一把人生赢家。

李兆熙冷笑一声。

“欠她钱？是她的钱吗？打欠条没？她要钱你让她去法院告你啊，我们给你作证。”

鄢云那天被李兆熙打击得不轻，连欠条都忘了要，根本没人提醒她。汪乾乾和于越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汪乾乾抬头望去，天上有银河如练。

在那遥远的不知名星系，是否也有生物如她，有许多想要摆脱的烦恼，同时怀抱着不愿舍弃的美好，像她一样幸运——

青梅不落，竹马依然。

编辑/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