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张丽钧

手帕，手帕

文 _ 张丽钧

赫塔·米勒的手帕

一天清晨，一个乡村警察突然来找一位老妇人。老妇人跟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带手帕。虽然警察很不耐烦，但她还是决定回去拿手帕。暴怒的警察将老妇人带到他的办公室，并不审讯，而是蛮横地将老妇人独自锁在了屋里，一锁就是一整天。开始几个钟头，老妇人坐在办公桌旁哀哭，后来，她开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用沾满泪水的手帕擦拭陌生房间的家具。再后来，她提来屋子角落里的一桶水，从墙上的钩子上取下毛巾，擦起了地板……当老妇人将上面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女儿听的时候，女儿万分惊异。她问母亲：“你怎么为他打扫办公室呢？”母亲并没有显出窘态，她回答说：“我不过是找点事做，消磨时间。再说，办公室那么脏。那天我真是幸运，拿了一块男人用的大手帕。”倏地，女儿读懂了母亲的心—她是在尊严沦落的拘留期间努力为自己创造着尊严。

这个故事是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赫塔·米勒讲的。她说，在她的家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手帕更重要。她家甚至有个专门用来装手帕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男性长辈的手帕、女性长辈的手帕和自己的手帕。谈到手帕的功用，赫塔·米勒说，擦拭泪水、汗水，遮挡阳光，系扣记事，搬重物时缠在手上，离别之时用以挥舞，等等。所以，每当她出门时，母亲总是要问一句：“你带手帕了吗？”赫塔·米勒索性就将自己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题目定为“你带手帕了吗”。我想，在这个心中盛开着“不屈的玫瑰”的女子看来，“手帕”是对柔弱生命的一种贴心关照，是对悲苦生活的一种温煦安抚，在灵魂遭到粗暴践踏的时刻，手帕还可以帮助无辜者重拾沦落的尊严。

感谢赫塔·米勒，她用一块美丽的“人性手帕”，轻轻揩净了我心头的尘渣。

月光手帕

一直对鲍尔吉·原野的《月光手帕》怀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喜爱。一个小姑娘，在夜晚的走廊里突然蹲下，去捡拾一样东西—一方奶白色的手帕，旋即又站了起来，回过头，对不经意瞥见这一幕的人羞赧地笑了。其实，那不是一方手帕，那是从一个小窗口斜照进来的一片月光。只有小姑娘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眼光修炼到老辣的人断不会被那一小片“伪装”成手帕的月光迷惑。

迷人的是鲍尔吉·原野对这“月光手帕”故事的痴想。他替那月光遗憾呢，觉得它枉然辜负了小姑娘蹲下身子捡拾的苦心；他也替那小姑娘遗憾呢，觉得她完全可以将那一块意念的手帕轻巧地捡起来，再“轻柔地抖一下”。

对凡庸事物怀有浪漫幻想的人，首先就被那浪漫幻想拥吻过了。即使世界鲁莽地抬手打碎了你空灵曼妙的想象，你也可以在那一地碎片中觅到“美”的影子。

相信吧，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俯身捡拾“月光手帕”的人，在伸手之前就已经幸运地拥有了那方手帕。

图/Winnie.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