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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2012-12-10周玉洁

读者·原创版 2012年7期
关键词:砀山邹平异乡人

文 _ 周玉洁

我几乎没长时间离开过出生地,即便是上学的那些年,学校也仍在本地区,所以每次别人说起“异乡人”“故乡”的时候,我都没有切身的感触,我总以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乡愁距离我很远。但在我身边,和我同一屋顶下生活着一个和我亲密无间的“异乡人”,由于他,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故乡”。

他不爱吃零食,也不喜欢甜点,但是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路边的一个三轮车——卖梨的,梨堆子上插着一块纸板,写着“正宗砀山梨”。我们从那里走过,他步调变慢,不断地朝着梨堆上看,似在流连。我问:“想吃梨?”他答:“砀山梨好吃。”我说:“买一点吧。”他说:“走吧。”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我问:“梨堆子上插的那块牌子写的是什么山?那个字怎么念?”他答:“dàng,砀山。”(砀山位于安徽,但距山东较近,且在他回家的铁道线上,因而他印象深刻)

另一次是在超市,我们买菜,不爱吃零食的他却在散装零食的玻璃箱子前发呆。我凑过去,看见一种用透明塑料袋包装的甜点,是蜜糖、芝麻、糯米粉制成的一小块一小块黏在一起的金黄色糕点。他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常吃,我爷爷常给我买,我们那儿叫它蜜食。”他笑:“没想到这里居然也卖。”于是,我们买了几包,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包,点头说:“嗯,好吃!”后来,再也没在超市碰见过“蜜食”,即便我专程去寻觅,也再也没有遇到。

有时候路上开过很大的工程车,挖掘机、起重机什么的,很庞大,很笨重,他总是追着看标志牌,然后很自豪地说:“信不?又是我们那儿产的车。”的确是山东某个地方,但我故意说:“不是你们家那儿。”他说:“是我们省的,离俺家不远。”

他一直喜欢喝青岛啤酒,一直喜欢看山东鲁能;不管是买电器还是买小物品,山东的总是首选。有一回在超市买玉米油,我专注于寻找非转基因“压榨”,然后在“西王”和“长寿花”之间拿不定主意。超市的服务员过来介绍,我们默默地听着,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那服务员忽然冒出一句说:“其实这两种油一样,都是一个地方产的。”在一旁无心搭话的他突然地插话道:“怎么可能是一个地方?”那服务员再次肯定地回答:“真的是一个地方,我们进的货我们当然知道。”他忽然地提高了音量:“邹平和滨州怎么会是一个地方?”

我和那服务员都很愕然,他却兀自愤慨道:“你知道我是哪儿的人?你知道我家离邹平、滨州多远?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无法感同他的愤慨,不理解一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地对待每一个人的他何故在那一刻音量变得那么大。后来,我隐约地想起三个字——异乡人。他在十堰,除了我,举目无亲,每一次他所敏感的地方,都是那些在我看来毫不起眼的字,而那些出现在各种标识牌和广告以及产地上的小字,不被人注意,却被他在意着,因为它们属于他的故乡。

他第一次坐火车从家乡来十堰,在火车的小桌记下了每一个途经的站名:潍坊、淄博、泰山、兖州、滕州、徐州……他离他的家乡越来越远。他一直保留着那张记下了站名和当时感受的小纸片。直到我随他一起回老家过年,听火车上的播音员一次次报出那些大大小小的站名,听见每隔几小时停下的火车车窗外小贩们“德州扒鸡”“砀山梨”“周村烧饼”的叫卖声,我看到他的脸贴着车窗露出笑容,看到他时而在某个大站跳下车去买回一碗吃得狼吞虎咽,看到他在火车上疲惫而兴奋的表情。每一个站点,每一个站点……都离他的故乡越来越近,那时,我忽然觉得我欠了他很多,一辈子都还不清。

图/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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