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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

2012-08-30

青春岁月·校园版 2012年2期
关键词:石涛张大千

谚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倘用这句话来概括张大千居士的一生,真是绝妙极了,简直有度身定做之奇。

“画帝”张大千,徐悲鸿誉他“五百年来第一人”。他面壁敦煌三载,誉毁参半;与毕加索论画拍照,为世人津津乐道;他曾献毛泽东“荷花”,亦为蒋介石绘“松下高士”;他当土匪,却乐做“雅贼”;他做和尚,却不肯受戒;他造伪画,又自曝家丑;他执教鞭,又拂袖而去。他潇洒,一场豪赌,输掉国宝《曹娥碑》,无颜面对病中老母;他风流,红袖添香至日韩,妻妾成群一大帮;他富可敌国,又贫无立锥之地;他浪迹天涯,印度、日本、阿根廷、巴西、美国,最终归骨台湾岛……

五百年来第一人

张大千(1899—1983),名爰,又名季爰,号大千,四川内江人,生于一个早已衰落的官宦之家。张大千6岁,随姐、兄识字、读书。18岁的张大千在外读书,暑假返家途中,被土匪“拉了肥猪”(绑票)。土匪逼他给家里写信赎人时,发现他的字写得十分漂亮。土匪头子突然变卦,撕了信,逼张大千入伙做“师爷”。张大千无奈应允。一次土匪下山抢劫一前清进士的家,兄弟们抢钱财,张大千拿了本线装书《诗学涵英》,同行者警告“书”、“输”同音,犯忌。他便又摘了张“百忍图”裹着书回寨,闲时便研读《诗学涵英》,人称“雅贼 ”。张大千在匪窝“韬晦”了三个月,后终觅得一机归来。

归家不久,在日本留学的二哥张善子来信,让他也到日本留学。张大千进京都艺专学习染织。1918年学成归来,在上海基督公学教绘画。后经人介绍拜曾农髯(熙)为师学字画。老师为他取学名“爰”。爰者,猿也。名出有典,传大千母亲生他前日,梦见一长髯拂胸老翁,手捧一铜锣向她走来,对她说:“这是给你的。”其母见铜锣上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何物?”答曰:“此乃黑猿。”并叮嘱要细心照顾它。语毕,那老者飘然而去。据传这是“嘉善”的黑猿托世。故此, 张大千一生爱猿、养猿、画猿。许多画作上总要签一个变形的“爰”字。

张大千先后师从曾熙、李瑞清,由于二师皆特别爱好石涛、八大山人,受二师影响,大千开始学八大山人画墨荷,效法石涛绘山水。潜心临摹石涛,让他悟出石涛的精髓是“无法之法,乃是石涛之法”。潜心的研磨,奠定了他在画坛的地位。

1925年,大千在上海宁波同乡会馆内,举办了他平生第一次画展,展出的作品以山水为主,共有100幅作品,每幅作品的售价一律定为大洋20元,展出没几天,他的100幅作品全部卖完。从此,张大千走上了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道路。在以后的卖画展中,他的画少则每幅以两(黄金)计,多则每幅以条(黄金)计。尽管价格昂贵,但作品每每告罄,销路极好,成为典藏家竞相寻觅的珍品。

徐悲鸿赞张氏荷花“前无古人”,大千爱荷、养荷、观荷、画荷。他十分赞赏八大画的荷花,有大荷花的景象,不是搞几支花叶的拼凑。大千深得八大用笔章法气势,并常临塘观察、写生,取法自然。八大画荷多用湿笔,大千兼用渴笔。湿笔墨活、浓郁、深厚、凝敛而不滞,渴笔飞白、苍劲、流畅、华滋而不枯。大千兼工带写,采用淡彩、水墨、泼墨、泼色等方法,能够画出荷花在风、晴、雨、露中的各种姿态。所画荷叶泼墨与渴笔兼用,卷舒自若,层次深厚;荷干亭亭玉立,气势挺拔。大千的墨荷尤其与众不同,他常常用草书笔法为之,行笔奔放,一气呵成。特别是画荷梗子,以圆笔中锋,一泻数尺。有时画案较窄,他则叫人将纸向前方牵去,—笔由上往下,然后—笔由下往上。唰的一声两笔相交,毫无接痕,可谓神来之笔,令观者咋舌。

关于学习绘画,大千讲道:“作画要怎样才得精通?总括来讲,着重在勾勒,次则写生,其次才是写意。不论画花卉、翎毛、山水、人物,总要了解物、情、态三事。先要着手临摹,观审名作。不论古今,眼现手临,切忌偏爱,人各有所长,都应该采取,但每人笔触天生有不同的地方,切不可专学一人,又不可单就自己的笔路去追求,要凭理智聪慧来摄取名作的精神,又要能转变它。”“画一种东西,不应当求太像,也不应当故意求不像。求它像,当然不如摄影;如求它不像,那又何必要画它呢?所以一定要在像和不像之间得到超物的天趣,方算是艺术。正是古人所谓遗貌取神,又等于说我笔底下所创造的是新天地,叫识者一看自然会辨认得出来。我看到真美的就画下来,不美的就抛弃了它。谈到真美,当然不单指物的形态,而是要悟到物的神韵。这可引注王摩诘的两句话:‘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画是无声的诗,诗是有声的画,怎样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呢?就是说要意在笔先,心灵一触,就能跟着笔墨表露在纸上。所以说‘形成于未画之先,‘神留于既画之后。”他平时教导后辈:“作画如欲脱俗气、洗浮气、除匠气,第—是读书,第二是多读书,第三是须有系统、有选择地读书。”画画和读书都是大千的日常生活,过去是如此,借居网狮园后更是这样。朝夕诵读,手不释卷。在外出旅途的车中、船上,大千也都潜心阅读。一次,大千从成都到重庆,友人托他带一本费密的《荒书》。到家后,大千即把路上看完的《荒书》内容、作者的见解、生平以及这位明末清初的四川学者和石涛的关系,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实在令人惊讶。因为这是一本艺术之外的学术著作。读书的习惯一直伴随大千到晚年。他常说,有些画家舍本逐末,只是追求技巧,不知道多读书才是根本的变化气质之道。大千读书涉猎很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并不只限于画谱、画论一类的书。

张大千的艺术生涯和绘画风格,经历“师古”、“师自然”、“师心”三阶段:40岁前“以古人为师”,从石涛、八大到徐渭、郭淳,以至宋元诸家乃至敦煌壁画。40岁至60岁之间以自然为师,从黄山、华山、金刚、雁荡、泰山、羅浮、阳朔、剑阁、峨眉等名山胜水一路走来,这锦绣万千的湖光山色汇集胸中,激荡着他的艺术创作灵感。60岁后以心为师,在传统笔墨基础上,受西方现代绘画抽象表现主义的启发,独创泼彩画法,那种墨彩辉映的效果使他的绘画艺术在深厚的古典艺术底蕴中独具气息。

遭人非议

张大千一生遭人非议的一是“作伪”,再就是“破坏敦煌”。

自古以来,一个画家能否承前启后、功成名就,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他传统功底是否深厚。张大千的传统功力,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曾用大量的时间和心血临摹古人名作,特别是他临仿石涛和八大的作品更是惟妙惟肖,几近乱真,也由此迈出了他绘画的第一步。他从清代石涛起笔,到八大,陈洪绶、徐渭等,进而广涉明清诸大家,再到宋元,最后上溯到隋唐。他把历代有代表性的画家一一挑出,由近到远,潜心研究。然而他对这些并不满足,又向石窟艺术和民间艺术学习,尤其是敦煌面壁三年,临摹了历代壁画,成就辉煌。这些壁画以时间跨度论,历经北魏、西魏、隋、唐、五代等朝代。历史上许多人临摹的画一般只能临其貌,并未能深入其境;而张大千的伪古直达神似乱真。

有则张大千作伪的故事流传甚广:1925年冬,画家陈半丁宴请张大千等好友,旨在炫耀自己收藏的石涛精品册页。席间,陈半丁将装裱精致的石涛册页放在案上,扉页上有日本名鉴定家内藤虎题“金陵胜景”四字,众人赏罢啧啧称奇。哪知张大千趋前,略瞥一眼便说:“这个画册,是我三年前画的!”满座皆惊。陈半丁一脸不悦,诘问“有何凭证?”大千如数家珍,将册页内容、题跋和印章一一说出,宾客翻开册页比照,果不虚言。陈半丁尴尬之极,餐会也不欢而散。多年后大千渐感年轻时过于孟浪,说:“那时我太年轻,在那种场合下,是不应对陈先生说破的。”另一则说的是他以假石涛换了黄宾虹一幅真石涛,令有“石涛鉴定专家”之誉的黄宾虹大丢面子。

又据与大千有交往的黄苗子说:上世纪20年代末,上海程霖生以专收石涛作品称雄收藏界。一次古董商送来一石涛中堂,索价万元,程不知真假,请大千鉴定。大千说这是他的游戏之作,劝其别买。程便把画退回,说再考虑。不几日,古董商又到程府,云大千看过此画,说是他生平仅见的石涛珍品,愿出12000元。程以为大千那天对他当面说的话是骗他的,目的是想据为己有,马上给画商13000元将该画收购。原来这是张大千的游戏,是和画商合作,以假乱真。连素敬大千的苗子也说“大千狡狯”。张大千后来私下对好友说:“程霖生收藏的一百幅石涛画七八都是我画的。”

大千的伪作充斥坊间,以至一些博物馆如华盛顿佛利尔美术馆收藏有他的《来人吴中三隐》,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有他的《石涛山水》和《梅清山水》,伦敦大英博物馆收藏有他的《巨然茂林叠嶂图》等等。

张大千作伪,招致不少非议。傅雷说这是“江湖义气,可慨可憎”。南宫博说“他首先应受到道德舆论的谴责,而不要津津乐道作美谈”。齐白石更是不屑。张大千要拜访,齐闭门而拒。世人剖析张大千作伪原因有三:一为利,维持他庞大的开销;二为名,向艺坛权威挑战;三还是为名,炫耀自己的功夫不凡。而苗子的评说比较耐人寻味,他在指出作伪是不道德的同时,又说:“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在复杂的近代社会中,为了艺术的追求,拐着弯走这样崎岖的世路,我想这是可悲悯而不可随意谴责的。”但奇就奇在,在张大千自曝作伪之前,竟无人识破!

张大千曾借五千两黄金(一说将一批名贵古画典押甘肃银行)三赴敦煌,吃尽千辛万苦。所谓“破坏”,系一次在临摹时,张大千无意中发现一个秘密,一个洞窟里的壁画竟有好几层。外层的泥皮早已脱落,要想看里层精美的画作必须把外层剥落。1941年中秋,在陪同于右任参观时,同行者有人把壁画外表层清除……有美术史家认为“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现”。而有人告状。以致1948年甘肃省议会提案,转请教育部“严办借名网利破坏敦煌古迹之张大千”。此事哄传一时,影响久远。后教育部长朱家骅面询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常氏否认大千有破坏敦煌古迹之事”。同时敦煌“国大”代表窦景椿也对媒体发表谈话,为张大千辩诬,要求澄清。实际上1949年3月,甘肃参政会对此案已作结论:“……张大千在千佛洞,并无毁坏壁画情事。”可甘肃省主席谷正伦等人出于私怨,将此结论“保密,不予公开”,使之沉睡在历史档案中。后经四川学者、张大千研究专家李永翘耗费数年精力,查出当年裁决书原件,在几十年后,方沉冤大白。

赤心耿耿。

写张大千,不能不写张善子。善子是誉满四海的“画虎大师”。上世纪30年代,他们兄弟寓居苏州网师园。为画虎,善子养一乳虎,不加鎖链,与家人同居一室,被传为佳话。善子是位具有强烈爱国情怀的名士。他早年参加辛亥革命被捕过。廖承志被国民党逮捕下狱,他营救过。抗战岁月,他画的一头咆哮的雄狮,名《中国怒吼了》,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被印成宣传画送到前线,鼓舞了抗日将士的斗志。1940年他们兄弟在欧美、南洋举办画展100多场,筹募20多万美金捐给国家抗战。罗斯福总统十分钦佩张善子的爱国精神,在白宫接见了他。当善子获知陈纳德将军欲组织空军志愿队援华抗日,特绘制《飞虎图》赠给陈纳德。陈将这支援华空军命名为“飞虎队”,并用善子的《飞虎图》制作旗帜与徽章分发到部队。“飞虎队”后来名扬中国战场,为抗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张善子终年为抗日奔波,积劳成疾,于1940年病逝。

张大千十分尊重其兄。大千出名后,一次于醉后画虎,有人认为他画得比善子还好,愿以十倍价请大千画虎。大千酒醒后发誓,此生不再画虎,不再饮酒。有诗云:“大千愿受贫和苦,黄金千两不画虎。”

作为文人画家的张大千,他是爱国的。除与其兄在国外办画展援助抗日外,1928年,徐悲鸿出任北平美专校长时,因扩充校舍要“代总统”李宗仁帮助,代李求画,他慷慨赠画作。1936年5月,他与溥心畲、方介堪办书画篆联展,捐款赈济黄河水灾灾民。1945年日本投降,他兴奋极了,作《喜浪摇荷》,题诗曰:“夫喜收京杜老狂,笑嗤胡虏漫披猖;眼前不忍池头水,看洗红妆解佩裳。”1952年,他在港将国宝《韩熙载夜宴图》等画,以2万美元,“半卖半送”给北京故宫。1981年,四川发大水,他又捐画义卖救灾……

张大千为人谦和,但富江湖气。他游戏人间,平时不拘小节,即便是到友人家做客,往往也会随手脱鞋褪袜搔脚痒。他从不介意友人拿他做谈资。他的收藏“富可敌国”,都是不惜血本所得。据何海霞说,大千战后居北平,买一所新宅刚准备入住,忽闻琉璃厂从伪满人员处收来董源、赵佶等宋画数件。大千想买,手中无钱,只好把行将入住的房子又卖了出去,把这批珍品买了进来。有时,为了用钱,他不得不把藏画送到银行去抵押或变卖,不断折腾,以维持日常生活,周济亲友。故他自谑“满架是宝,一身是债”,故人戏谑他“贫无立锥,富可敌国”。

张大千后半生“长年湖海”,“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成了“行走的画帝”,1949年张大千在港举办画展期间,何香凝造访,邀他为毛泽东作《荷花》,并题“润之先生法家雅正”。蒋介石为此很不悦,这是张大千最初不赴台的原因之一。时局的变迁,迫使张大千“且把他乡做故乡”,过着浪迹天涯的生活:去印度办画展,居大吉岭,“画卖不出,钱借不到”。1952年居阿根廷,又因签证发生麻烦。1953年迁至巴西,构筑八德园。1968年再徙美国加州,修筑环荜庵。直至1978年得老友张群的鼎助,定居台北,修筑摩耶精舍。虽到处漂泊,但故土时萦心怀:“万重山隔衡阳远,望断遥天雁字难。总说平安是家信,信来从未说平安。”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终于听到家人的喜讯:受他牵连的后辈们平反了,落实政策了,孙辈们有的都考上大学了,日子也顺心了。他的多种版本画集、传记在大陆公开出版了……

晚年张大千继作巨画《长江万里图》后,1981年又创作长三丈七、宽八尺的巨画《庐山图》。他没有登过庐山,他画的是他心中的庐山,且开笔时间特选在七七抗战纪念日,老友张群、张学良前来助兴。那时他已是八十老翁,右眼已失明。作画时须由家人扶抱上案,趴伏挥洒,备极艰辛,历时二年方勉强完成。在生命最后的岁月,他勉撑病躯,给大陆友人李苦禅、李可染和王个簃以及老门生何海霞等12位题赠自己的新作《张大千书画》(四)。题写完这些画册,张大千体力不支,急送医院。在昏迷22天后,于1983年4月2日告别人世,长眠于摩耶精舍的梅丘大碑下。

张大千所珍藏的珍贵书画文物全部遗赠给台湾故宫博物院,摩耶精舍也捐给台湾“政府”。

大千世界,世界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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