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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尔王》中的秩序观

2012-08-15张巧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李尔李尔王莎士比亚

张巧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论《李尔王》中的秩序观

张巧

(湖北文理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李尔王》反映了时代剧烈风暴,展现了主人公内心巨大的精神骚乱。在总体意义层面上,《李尔王》表述了秩序的颠倒与重建。剧本起因于“言”与“意”语义秩序的错位,在剧情发展过程又遭遇了“君-臣”、“父-子”伦理秩序的僭越。甚至主人公们只有在“疯癫”、“失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之下,才看清楚了一点他们正常状态下所没有看清楚的一些事实真相,以此又对理性秩序来了一次彻底的颠覆。

《李尔王》;作品评论;悲剧艺术;伦理秩序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是一部反映了时代剧烈风暴的伟大悲剧,享有气魄最宏伟的莎剧悲剧之美称。《李尔王》“虽然不是莎士比亚最完美无暇的作品,但却是他所有悲剧中悲剧性最强的”。[1]它用一种雄浑的激情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引起了人类深刻而久远的共鸣。

在文学史上,人们对《李尔王》悲剧价值的鉴定主要着眼于社会政治理想的破灭和李尔王个人不幸的毁灭。普遍认为《李尔王》是莎士比亚描绘的最可怕的世界图画:“在他任何一个别的悲剧里,人类从未显得如此可怜衰弱和如此不可救药的歹劣中。”[2]莎士比亚便让李尔处在这样一场暴风雨的漩涡中心,历经万千磨难,最后在天人共弃的绝望里疯狂。读者从这幅画里看到了混沌黑暗的社会现实以及种种惨烈愤怒的表情,从而获得了震慑人心的悲剧力量。

然而,《李尔王》并不是仅仅给我们展示一幅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的画面。可以说,莎士比亚也无意解决善恶是非问题,他只负责提出这一个复杂的问题,目的是引起人们的思考。当我们全面客观地来审视《李尔王》的悲剧价值时,我们会发现,这部悲剧所带来的怜悯和恐惧主要是来自于文本内外各种秩序观的冲突和颠倒。“言”与“意”秩序的相互背离,促使戏剧人物在他们所处的戏剧世界内部发生激烈的戏剧冲突。尔后在情节发展中,主人公又遭遇了“君-臣”、“父-子”这种伦理意义上秩序的冲突。更为严重的是,主人公在发疯的时候才慢慢明白一些真理,在失去了双眼的时候才能清晰地看清周围的世界,这便再一次陷入了一种理性秩序的颠覆之中。这三种秩序观交织贯穿于文本始末,《李尔王》的悲剧价值便体现在对这种种秩序不断的颠覆与修复之中。

一、华丽的话语与残酷的真相:“言”与“意”秩序的错位

“《李尔王》的世界秩序将心灵的内在高贵放在外在的表现之上,它是整个剧本的价值观赖以建立的基础。”[3]可以说,《李尔王》整个戏剧冲突便首先来自于这一秩序的颠倒:人物言语并非真正的发自内心、外在的种种目的凌驾于人物真实感情之上。在这场语言与意义互相错位的对话中,忠诚善良的人被误认为背叛,忍受着不公的待遇,虚伪谄媚的人反而受到肯定。

戏剧的一开始便描写了语言与意义之间的秩序被侵犯。李尔仅仅凭善变的言语去判断女儿们对他的爱的深浅真假,重视外表和数量,以为谁的话最动听谁就最爱他。因此,此刻的李尔便是用言语来衡量人的一切价值。所以,在分国土时,大女儿和二女儿曲意奉承的话正好迎合了他这种衡量标准,从而迅速获得了他的亲睐。同时,严格遵守言为心声的小女儿考狄利亚在李尔那儿却碰了个大钉子。考迪利亚没有像姐姐们那样的巧舌弹簧,而选择了语言上的沉默,这彻底激怒了李尔,从而遭受了他的诅咒和驱赶。李尔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这种态度:“像你这样不能在我面前曲意承欢,还不如当初没有生下你来的好。”[4]

在剧本中,高纳里尔华丽地道出了对李尔的爱:“父亲,我对您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4]297,高纳里尔的过于修饰的语言实际上已经远远背离了她心底真实的想法。甚至可以说,这些夸张的谄媚之词是在粉饰着她那些不单纯的企图,即尽可能多的获得领土和财富。她的语言脱离了她的心灵,“言”的表达远远优越于“意”的传送。而至于考狄利亚,她并不是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笨拙的人,她只是“不会把心涌到嘴里”来。她说:“我深信我的爱心比我的口才更富有。”[4]298从这里可以看出,考迪利亚是真正的使自己的语言表达从属于自己的内心。她不愿意像两个姐姐那样用虚伪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虚情假意,她看重的是内心崇高善良的感情,这些不需要用语言来浮夸修饰,她的语言只忠实于自己真实的感情。

事实上,考迪利亚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上对李尔王不尊敬的事情,仅仅由于语言的冒犯,便遭此灾祸。考迪利亚厌恶虚伪,坚信心灵的高贵优于高超的表现能力,“言为心声”是她所遵循的一种语义秩序。对于李尔来说,作为一国之王,已经习惯了听这一套虚伪的奉承之词,他完全沉迷于这种外在的语言形态表达之中。他不知道语言并不一定总是出自真心,也不知道还有说一套做一套,即言与意的背离。可以说,并不是考狄利娅的不恭行为触犯了李尔,而是她所遵循的语言规则与李尔执行的语言规则之间产生了巨大差异,“言”与“意”在这里出现了错位,正常的语义秩序遭到了破坏,才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二、“父”“王”的旁落与“臣”“子”的忤逆:伦理秩序的僭越

在“父权”与“王权”双重力量的撞击之下,李尔很快又遭遇了一场伦理意义上的悲剧。完全颠倒的道德关系、纲常伦理使家庭伦理秩序、社会伦理秩序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僭越。“亲爱的人互相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成仇敌;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内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4]306葛罗斯特的这番话完整地道出了当时纲常伦理完全破灭的社会现实。

李尔遭遇的人伦颠倒的悲剧之所以让人如此沉痛,这与他特殊的双重身份有很大的关系。正是这种复杂的身份让众多的冲突集中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悲剧所带来的怜悯和同情才达到了艺术的极限。李尔的身上贴着两个标签:他不仅是一国之王,还是三个女儿的父亲。李尔有自己的一套神圣的纲常伦理秩序。身为国君,他直言“浑身上下都是君王,我只要一瞪眼睛,我的臣子就要吓得发抖”[4]323;身为父亲,他又坚信“天伦的义务、儿女的责任、孝敬的礼貌和受恩的感激”。[4]334他想要的是一个各部分和谐有序、有条有理的社会。反映到现实生活中就是:子女必须全心全意地爱父母,臣子必须全心全意地忠诚于君主。在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社会中,“仁慈”是处理君臣关系的准则,“亲子之爱”是处理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关系的准则,这两条准则是保证整个社会和谐的支柱。这样一种伦理关系也是文艺复兴时代所推崇的仁爱的自然秩序。

一开始,李尔在三分国土时就表明:他想让自己好好轻松一下,安享晚年,他期待和三个女儿共享天伦之乐。可以说,李尔是心甘情愿地撕下了“王”这张昂贵的标签,期冀换来他认为更有价值的另一张标签,即作为一个父亲所应该享有的荣光。然而,在权势和利益的诱惑面前,贪婪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李尔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两个口蜜腹剑的女儿,得到的回报却是遭到万般凌辱。李尔的两个女儿得到国土后马上就想要除掉父亲这一心腹大患,裁撤了他的侍从,用不逊之言向他顶嘴,甚至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在荒野中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最后被自己的臣子投入监狱发疯至死。李尔用手亲自把食物送到女儿的嘴里,而女儿们一张嘴却把这一只手咬了下来。这正像弄人所说的那样:“那篱雀养大了杜鹃鸟,自己的头也给它吃掉”[4]315。

李尔作为“君王”和“父亲”的身份同时遭到了挑战。支撑一个安好世界的支柱——“君臣之道”、“亲子之爱”这种正常伦理秩序轰然坍塌,取而代之的却是赤裸裸的权利追求和冷酷无情的利害关系。而这些僭越者正是那些他认为的那些不敢做、不能做也不会做这样事情的人。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必然会存在着分配的不平衡,而不平衡滋生利益争夺,从而导致秩序的不断解体。《李尔王》中,面对有限的家产,人性中自私自利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对于高纳里尔和里根来说,膨胀的野心已经让她们完全失去了感情和理智。父女之间的亲情和其它的一切都以王权的存在为依据。有权的时候,李尔的称谓是“父亲”,没有权的时候,李尔的称谓就变成了“老头子”。国王的权力在,父女之间的亲情就在,国王的权力不在了,父女之间的亲情也就不在了。外在的王权完全凌驾于血浓于水的父女情之上,伦理上的道德规范与法则根本不能约束她们的行为,一味的追求自私和感官享受使她们对权力的渴望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从葛罗斯特伯爵一家的境遇来看,庶子爱德蒙更是“把个人的欲望置于社会规范及利益之上,他要走一条不顾伦理道德而大胆实现欲望的‘新’的路。”[2]228《李尔王》给我们展示的画面是黑暗的:国家里君不君,臣不臣;家庭里父不父,子不子;社会纲纪荡尽,道德沉沦,权和利成了生活的唯一主宰,一切法律被破坏殆尽。在这里,人伦屈从了权力,极端的权力追求者不断地僭越伦理道德的正常秩序。当社会和家庭的伦理秩序同时面临着挑战,当“臣”和“子”的忤逆同时对准了既是“王”又是“父”的李尔时,李尔身上所承载的痛苦和灾难就异乎寻常,而这也正是悲剧产生的主要源泉。

三、清醒的“疯”与明白的“盲”:理性秩序的颠覆

李尔在评判女儿对他的爱时不是凭借一种理性的思考,而是靠个人的一对容易轻信的耳朵。这正好说明了李尔内心里小宇宙的秩序被打乱了,他在处理事情上没有控制住个人情感因素的影响。剧本开始弄人便为疯子下了定义:“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娟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4]350可见,疯子与愚蠢、幼稚、浅薄、轻信同义。用这些词来鉴定现在的李尔,此刻的李尔才应该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同样,葛罗斯特也让自己的双眼被爱德蒙的奸诈和虚伪蒙蔽,从而无法看清爱德加的真心。所以说,他们都失去了一个正常人所应当具备的理性灵魂。

《李尔王》最后的结局是:瞎子能清楚地看清世事真相,疯子能悟出不少真理。“加缪写到:‘有他们四个人,一个是职业疯子,一个自愿装疯,两个是受迫害而疯的。他们四个被凌迟的肉体是四个深不可测的同命运的面孔。”[5]可以说,“理智健全”的李尔,实际上是个疯子;“眼眶子深”的葛罗斯特,实际上却依然看不清自己该往哪一边走。然而,莎士比亚却偏偏让李尔和葛罗斯特在“疯癫”、“失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之下,才看清楚了一点他们正常状态下所没有看清楚的一些事实真相。这本身就是对常规理性秩序的一种彻底的颠覆。

对于葛罗斯特,人的明见总要以失明为代价。葛罗斯特双目健全的时候,分不清黑白善恶。这就像他被挖去双眼后说的那样:“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4]357那么对于李尔,要认清纷乱世界的真相,就必须借助“疯癫”的神力。李尔的疯狂又该如何来理解呢?李尔疯了的意义在于:“现在的李尔可以自由表现他从前不曾想过的态度,虽然我们听众们对这种态度都已有了些印象。”[5]301李尔的疯言疯语直指这个人神颠倒、上下颠倒、是非颠倒的黑暗现实世界,这是他之前所不可能领悟到的事实的真相。

莎士比亚打破正常的思维顺序,刻意将这种理性秩序来了个彻底颠覆。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只有在“失明”、“变疯”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悖论。正是它将我们扯入对人生的深度思索。在对文本世界和生活世界的对比参照之中,才能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生存本身的复杂性。在这种矛盾的探寻中,《李尔王》的悲剧价值更加深入人心,人生也在这种充满秩序和矛盾的冲突之中显得更加丰富和深邃。

莎士比亚毕竟还是高明。按照他对悲剧艺术的处理,他已经将《李尔王》秩序来了一个彻底的颠覆,在主人公内心精神的巨大骚乱中使悲剧获得了震慑人心的力量。然而,需要引起注意的是,莎士比亚总是不会忘记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思想倾向。对于已经错位的、被僭越的、被颠覆了的秩序,他也致力于小心翼翼地复位、修复和重建。因此,可以说,莎士比亚在左手残忍地颠覆种种秩序时,右手就已经开始在着手修复它们。修复“言”与“意”的秩序,并不仅仅是单单地从高纳里尔和里根手中夺回政治权力,而是使言为心声的代言人考迪利亚的精神得到发扬光大。以高纳里尔为代表的伦理僭越者最终没有得逞,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李尔和葛罗斯特分别以“疯”和“瞎”的手段获得了对世界的清晰认识。

这或许是修复被践踏了的秩序的唯一办法。

然而,莎士比亚在结局里“没有使里亚和考黛丽亚恢复江山,或者持续‘笼中鸟’的调子,来一个另一种圆满的收场。”[6]仁爱善良的化身考迪利亚被处死,历经苦难的李尔和葛罗斯特却无法享受胜利的果实,忠诚的肯特也是只剩一颗残缺不堪的心灵,这似乎是在对世界秩序的再次怀疑。然而,当我们陪同主人们一起经历了他们那一趟王者的历程,看到了爱德加、奥本尼这些在挫折中成长起来的悲情英雄时,就会发现“悲剧不是被革除了,而是发生了嬗变……受难和死再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灵魂的伟大才是关键所在。”[7]或许,这也是莎士比亚最真实的意图。

[1] 麦克兰.《李尔王》分析[M]//陆谷孙.莎士比亚专辑.周钰良,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66-67.

[2] 孙家琇.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196.

[3] 张文英.“感情是我们唯一的语言”——解读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的语义秩序[J].小说评论,2010(2):240-243.

[4] 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经典悲剧[M].朱生豪,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301.

[5] 杨·科特.《李尔王》最后一局[M]//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殷宝书,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554.

[6] 卞之琳.莎士比亚悲剧论痕[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228.

[7] 安·塞·布雷德利.莎士比亚悲剧[M].张国强,朱涌协,周祖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302.

(责任编辑:倪向阳)

Study on Order in King Lear

ZHANG Qiao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bei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Xiangyang441053,China;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King Lear reflects violent storms during that time and shows the hero’s great inner turmoil.On the level of the general meaning,King Lear expresses the disaggreg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order.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disaggregation of the order in King Lear.The play begins with the malposition of characters and meanings.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hole play,it encounters the arrogation of ethical orders,which is between emperor-official/father-son.So much so that the hero sees the truth clearly under abnormal conditions such as insaneness and blindness while the other normal people cannot do the same.Thus,the author subverts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order and ration.These three concepts are woven throughout,and the value of this tragedy is plainly seen in the disaggreg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order.

King Lear;Comment on works;Tragic art;Ethical order

I106.3

A

1009-2854(2012)04-0062-04

2012-03-05;

2012-03-22

张 巧(1986—),女,湖北襄阳人,湖北文理学院与华中师范大学2009级联合培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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