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欧文·肖

*桑凤琴 译

迈克尔紧紧搂着弗朗西斯，沐浴着阳光往市中心走。

“当心些！”穿过第八大道的时候弗朗西斯说，“别扭断了脖子！”迈克尔哈哈大笑，弗朗西斯也笑了。弗朗西斯说：“她还没漂亮到让你把脖子扭断的地步。”迈克尔又大声笑起来。“她不难看。她的肤色很好。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她？”弗朗西斯把头侧向一边对她丈夫笑道：“迈克，亲爱的……”

“啊，我做得太明显了，真抱歉。”弗朗西斯轻轻拍一下他的胳膊，拉着他朝华盛顿广场快步走。“我有个想法。”弗朗西斯说。“我妻子有个想法，这个漂亮的姑娘。”“我想一整天都和我丈夫出去逛。我想让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话，只听我一个人说话。”“有谁阻止我周日跟我爱妻单独约会？什么人？”“史蒂文森夫妇，他们想带我们去乡下兜风。”

“他们的指望显然会落空，我老婆和我可得呆在纽约惹对方烦。”

弗朗西斯扭过身去亲吻他的耳朵：“让我来做个计划吧，咱们去看一场专业足球赛。”弗朗西斯说，因为她知道迈克尔喜欢看。“巨人队有球赛。饿了就去卡瓦纳吃牛排，再来一瓶葡萄酒。之后去看一部最新的法国电影……哎，你在听我说吗？”

“当然。”他的眼睛离开没戴帽子的那个女孩。她的一头黑发剪成舞蹈演员的样式，像一顶安全帽。她正端着舞者特有的那种劲头优雅地从他面前经过。没穿外套，体面，强健，连衣裙下的小肚子像男孩的一样平。她大幅度地扭着腰，因为职业的原因，也因为她知道迈克尔正盯着她看。从迈克尔面前走过时她笑了笑。迈克尔把这一切净收眼底后才转过头看他妻子。“当然。我们先看球赛，然后吃牛排，最后看一部法国片。你觉得怎样？”

弗朗西斯淡淡地说：“就这样。或许你宁愿在第五大道上走来走去。”“不。不是那样。”“你总是盯着纽约每一个该死的女人看。”迈克尔开玩笑道：“哦，不。我只看漂亮的。再说，纽约有几个漂亮的？17个？”“多了去啦。至少你是这么想的。不管到哪里都是这样。”“我承认，或许在街上我时不时看看女人……”“每个该死的地方都一样。餐馆里，地铁里，剧院里，演讲会上，音乐会上。”“得啦，亲爱的。上帝赐给我双眼，我看男人女人，窥视地铁入口，看电影，欣赏田野里的小花朵。我漫不经心地探究这个宇宙。”“你真应该看看你漫不经心地探究第五大道这个宇宙时的眼神。”

“我是一个幸福的已婚男人。”迈克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胳膊肘说，他知道这样做的效果。

“你结婚后真觉得幸福吗？”迈克尔耐心地说：“我真是特别幸福的已婚男人。我是整个纽约州15到60岁男人羡慕的对象。”“别油嘴滑舌了。”“我有一个温馨的家。我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住在城里，做心仪的工作，和心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旦有好事，我不是第一个和你分享吗？情况不妙的时候，我不是在你怀抱里寻找安慰吗？”

“是的。你盯着每一个从你面前走过的女人看。”

“你夸张了。”

“你就是！”弗朗西斯把手从迈克尔的胳膊弯里抽出来。“如果她不漂亮你马上就转头。若是还有几分姿色，你会连走七步一直盯着看。要是真正漂亮的，你快把脖子都扭断了……”

“好了，我们去喝点东西吧。”迈克尔停住说。

“我不想喝。”

“那你想干什么？吵架吗？”

“不。”弗朗西斯非常不高兴地说，“好吧，咱们别说了。我们好好玩玩吧。”

他们特意挽起手，沉默着穿过华盛顿广场。

迈克尔异常严肃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这五年来一次也没有。”

“好啊。”

“你相信我说的话吧？”“好啊。”

他们从市里公园大树底下灌木丛中的长凳中间穿过，凳子上坐满了人。

“每一次我们从一个女人面前走过，你的眼神就让我胃疼。那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眼神。我感觉糟糕透了。”

“求求你了，亲爱的，嘘嘘嘘……”“我现在想喝点东西了。”

他们在酒吧靠近窗口的一个桌子边坐下。一个小个儿日本侍者走过来。

“你想点些什么？”迈克尔问道。

“来点白兰地吧。”弗朗西斯说。

迈克尔告诉侍者：“两杯拿破仑干邑。”侍者端来酒，他们就坐在阳光里喝白兰地。他说：“你说得对，我确实是盯着女人看的。如果我在大街上从她们面前走过而对她们视而不见，我是在骗你，也在骗我自己。”

弗朗西斯把玩着白兰地酒杯说：“你看她们的时候就好像你想要她们中的每一个人。”“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我没干过什么，但你说的是对的。”

“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你到底要干什么？”迈克尔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用手指尖轻轻地揉着眼睛。“我喜欢女人的样子。纽约城里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这里有很多女人。走在她们中间，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真是幼稚。”“你很难想像。我现在马上步入中年了，有些发福，但我还是喜欢三点钟在第五大道东段散步。那个点儿她们全出来了，穿着皮毛大衣，戴着古怪的帽子，假装在购物。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里：最好的皮毛大衣、最考究的衣服、最美的女子。她们全出来消费，感觉良好，冷冷地看着你，假装连正眼都不瞧你一眼。”“如果仅仅是一些皮草大衣，和一些45美元的帽子……”“并不关那些皮草大衣，也不关那些帽子的事。这就是那种女人特有的风景。你没必要听这些。”

“我想听。”

“我喜欢办公室里的那些女性，戴着眼镜，干净利落，聪慧，活泼，对一切了如指掌，时刻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喜欢第48大街午餐时间的姑娘们，服务员。她们一周没什么好衣服可穿，喜欢和帅气的男孩子说话，在萨迪斯店外消耗她们的青春，等待制片人发现她们。我喜欢梅西百货的女售货员，她们把女顾客撂在一边，先招呼你，因为你是男人。她们在卖袜子、书和留声机唱针的空儿给你抛媚眼。”

“说下去。”

“一想到纽约城，我就会想到这里形形色色的姑娘们：犹太人、意大利人、爱尔兰人、波兰妞儿、中国人、德国人、黑妞儿、西班牙人，还有俄罗斯人。我不知道这是我特有的感觉，还是所有在这个城市里转悠的男人都有同感，但我觉得在这里就像在野餐。在剧院里，我喜欢坐在女人旁边，这些尤物们花六个小时精心打扮好了来看戏。我还喜欢足球赛场上那些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还有那些在热天气里穿长裙的姑娘们……”他喝完了白兰地。“就是这样。记着，这可是你要问的。我忍不住就要看她们，忍不住就想要她们。”

弗朗西斯面无表情地说：“你想要她们。你刚刚说的。”“是的。”迈克尔说，他此刻狠下心来，满不在乎。“是你提起这个话题的，那咱们就彻底谈谈。”

弗朗西斯喝完白兰地，两三口才吞下。“你说你爱我？”“我爱你，但我也想要她们。就是这样。”“我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一样漂亮。”“你美丽极了。”迈克尔说，他是真心的。弗朗西斯恳求道：“我对你来说已经足够啦。我是贤惠的妻子、精明的主妇，也是你的红颜知己。我肯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迈克尔说，他抓住了妻子的手。“而你想自由自在地去……”弗朗西斯说。“嘘嘘嘘。”“跟我说实话。”她抽出了自己的手。

迈克尔用手指弹弹眼镜边，轻轻地说：“好吧。有时候我确实想要自由。”她哭起来，用手绢捂着脸，静悄悄地哭。“总有一天， 你会有所行动……”迈克尔什么也没说。他坐在那里，看酒吧服务员慢慢削柠檬皮。

弗朗西斯厉声问道：“说话！你难道不是吗？”

“或许吧。”迈克尔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知道。”弗朗西斯执意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迈克尔停了一会儿说：“是这样的。”

弗朗西斯不再啜泣，把手绢收起来。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说：“帮我个忙。”“很乐意。”她模仿着他的语调：“不要再对我说这个女人多俏丽，那个女人多有姿色。勾人的双眼啦，丰满的胸啦，绝妙的身材啦，还有迷人的声音啦，这些都留给你自己吧，我不感兴趣。”迈克尔招手叫服务生。“请来一下。我会留给自己的。”弗朗西斯擦一下眼角，对服务生说：“再来一杯白兰地。”

迈克尔说：“两杯。”“好的，夫人。好的，先生。”服务生说完走开。弗朗西斯冷淡地看着他，问道：“你想让我给斯蒂文森家打电话吗？去乡下挺好的。”

“当然，给他们打。”她从桌边站起来，穿过酒吧向电话走去。迈克尔看着她，心想：多漂亮的姑娘啊，腿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