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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在生死之间

2012-07-12*素

视野 2012年5期
关键词:坟场墓园墓碑

*素 黑

年少时,我便发现城市里最安静的漫游地方原是墓地。一个人提着照相机走进香港仔坟场拍照,流连于一排一排的墓碑,光天化日下最孤独的生死边界游,是最好的出走一日游。仔细阅读墓碑上每个字,凝望碑上的人像照,幻想曾有呼吸的故人故事,竟然莫名地震动。朋友惊讶我大胆,我却没有恐惧,只萌生尊敬心,对生命和死亡的敬重。

我的外地墓地漫游经历并不很多。远溯至1990年开始,那年到瑞士苏黎世动物园旁的富伦特墓园,探访喜欢的作家乔伊斯的墓碑,墓前屹立他的石像,草地上刻有他的名句。第一次发现坟墓可以是装置艺术,跟华人坟场让人久留不舒服的功能式设计大相径庭。往后经常出走欧洲,早已不再跑教堂和博物馆,反而想更直接地靠近一个文化的核心:对生死爱欲的终极探求和处理。于是,我开始专程到墓园散步,闲坐长椅看草地、野花、古树和雕塑,惊讶坟场居然可有那么雅致可人,让人安静逗留冥想,和灵魂交感的细腻设计。

是露天艺术馆也是花园

名副其实,墓地的本身就是花园,甚至是著名景点,如巴黎1804年开放的拉雪兹神父墓园。古希腊和罗马式的设计,是巴黎最大的露天公园和艺术馆。44公顷,七万个墓碑,5300棵树,光是走完一圈也需大半天。欧洲人视死亡为重归大自然的美学。看欧洲墓地,同时也是看欧洲文化、人道主义和美学的历史。19世纪前,死亡跟病毒和废物处理是一脉相承的,政府视平民尸体为垃圾。革命潮于19世纪初席卷起墓地改革运动,对抗政府违背人道的公葬态度。拉雪兹神父墓园成功私有化,一时间兴起了墓碑艺术的诞生,缔造不朽的雕塑作品。艺术以外,改革运动的最大成果是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抬头,还生者和死者尊严。

世上最著名的博物馆雕塑家,他们的作品同时也出现在欧洲著名的墓园。墓地雕塑带着典型的象征:女体象征完美、不朽;天使象征灵性、守卫者和再生;火炬、常春藤、骨坛象征永生;手象征祝福和祈祷;十字架象征信仰。

墓地同时也是养生地

游客到欧洲墓园游览成风,看艺术,向名人墓朝圣。拉雪兹安葬的名人最多,如肖邦、王尔德、吉姆莫里森、巴尔扎克,还有纪念死在纳粹集中营的法国人。可我并不动心,宁愿到18区的蒙马特墓园。开放于1825年,除游客较少外,更重要是暗藏众多流浪猫。那年冬天一走进去便遇上一个猫伯伯,专程寻猫的我问他猫在哪,他用很不错的英语说“跟我来”,难掩兴奋的我和同伴跟他穿越墓碑小路,走到他藏猫粮的地方。大包的干粮,还有新鲜肉。“猫粮很贵,你们能捐助一点点吗?”我说相当乐意,掏了五欧罗出来。他说你们真善心,猫会感谢你们的。猫伯伯每天为猫带水带食物,年迈的他一拐一拐的背影,告诉我“安好死,活好生”的道理,墓地同时也是养生地,连猫的生命也应得到珍惜。蒙马特虽然也安葬了不少名人如新浪潮导演特吕弗、画家德加等,但我从没探望过谁。“今夕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死后谁曾经是谁毫不重要。我是为猫来的,相信能量好的地方才有好的猫。猫爱安静爱自由,到猫聚居的地方,能感染猫的禅态。毕竟,活得安静自由,是对死亡最好的准备。

同伴笑我静心时竟会分神想猫,他知道我的弱点:太容易追随猫的屁股。但其实静心练习和追猫屁股同是寻静路,殊途同归。跟猫穿梭奔跳于墓碑间,不亦乐乎。求静,不外也是求快乐,没有抵触。追猫累了,我们在长椅上吹尺八,一对夫妇停下来坐在对面,带笑静听很久才悄然离去。时间凝住了,猫和微笑把我们留在蒙马特墓园二百多分钟,心满意足。

平民墓园的安宁气场

到访著名的墓园不过是为探望老树、雕塑和猫,平民安葬地才真正没游客,平实,安静,贴近生死真相。一次迷路途上,走进巴黎18区外围的巴黎人墓园。没有Lonely Planet的专题介绍,游客地图也没显示地标,连墓园外的石碑店婶婶看到我们也好心问是否迷了路。那天墓园正有人举行葬礼,没打扰他们,我们在远远的树阴下静默地坐了很久,看大片晴空,听夏虫的安魂曲,沾染灵魂安息的气场。喜欢这种少一份艳光,多一份朴实的生死原状。除了专程寻猫外,到平民墓园走走坐坐,已成为我每次到欧洲的必然行程。

在伦敦时没有到过于1839年开放的海格特墓园,那儿有参天树木,被列为二级受保护公园,长埋了马克思、诗人艾略特等名人。但我还是喜欢南部海边的布莱顿平民墓地。去年我们专程花一天探墓。1857年开放,走上小山坡,造访古大树。寒风中墓碑旁吹起古老尺八声,送走我腐朽的历史,珍惜当下眼前。回到香港,我们还特意到跑马地。开放于1845年,香港唯一的欧洲花园坟场。抱了深爱的柠檬桉,走上小斜坡日本人坟场,那儿安葬了不少在沦落香港时被遗弃的日本妓女。在樱花树旁吹本曲《手向》,向亡魂祝祷。离开前,黑夜里,在老树下睡了两分钟,梦到亡魂重执尊严的胴体在自由放飞,像宫崎骏镜头下的美丽幽灵。

墓地游是生命教育

布莱顿西边的霍夫镇有开放于1882年的霍夫墓园。曾在老松树下吹一个单音,尺八声安魂共振,流了一脸泪。静谧的英国坟场,盛夏的季节,不再节制的欧洲太阳,喝一口水,吃自携午餐,石碑前树阴下闲息,属于两个人和一众亡魂的静默。同伴突然问:“活到70岁够吗?”我说:“没想过,能活到多久便多久,哪个岁数走都不重要。”继续静默,细读墓碑上刻着死人的生平数据。人最后留下不过一堆数字,一块石头。有小孩活到三岁,墓前都是玩具,有女生活到20岁,有人77岁,有人102岁。我已活到40岁,相比三岁的小孩,20岁的少女,我的生命已多赚了,有点奢侈。同伴是安命和感恩的人,活过40岁,生命便剩下分享,愿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美好的奉献别人。啊,没有爱比这更永恒。

听说,上海曾计划过办白领墓地游,后来搁置了,因为市民嫌不大吉利。朋友吴泳攀近年在香港搞过几次墓地游,吸引了不少慕名报名者,听他导说不同宗教不同背景的墓碑背后鲜为人知的大时代小故事,是认知历史也是生命教育。

如何面对死亡,反映我们准备怎样活下去。亲近过死亡,才体会到原来世上真有不会失去的价值——爱与觉知。

我死后不需要立碑,有机会留言的话,愿意是:“谢谢生命和地球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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