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余莹

我从一个媒体朋友那里听说了他的名字，一个有着伊朗名字的德国人。

据说他的事业很成功，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岛屿经纪人。意思是说，他以售卖和租赁岛屿为生，经纪世界上那些最炙手可热或最远离人间的岛屿。而他的客户，从英国的威廉王子到好莱坞明星尼古拉斯·凯奇，从足球明星罗纳尔多到富豪比尔·盖茨，遍布全世界。但是他却跟人说，我卖的不是岛屿，而是梦想。

我给他发了一份采访邀请，几天后，收到了他从加拿大发来的邮件。他在德国和加拿大都有公司，常年在两地间奔波。

“请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以及你最方便的时间，我明天给你打电话。”他在邮件里这样写道。

第二天，果然在恰当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从加拿大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话很慢，夹杂着德国口音，但是口齿很清楚，清楚到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在电话那面说：“余小姐，你好，我是维拉迪。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说什么？他说“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有点意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突然变得很不适合。这让我最初感到很不习惯。我在电话这头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流露着愉快的情绪，已经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了起来。

他一点都不显得假惺惺的，尽管他说起话来总是谦逊有礼的。“欢迎你到汉堡来，来我的城市。”最后，他在电话里这样说。我挂了电话，依然微笑着。

大约一个月后，我在德国汉堡市市中心一间能看到湖景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

“维拉迪先生。”我轻轻叫了对面的人。他头发花白，身材略胖却不臃肿，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褐色面颊，眼神很明锐。“你脸上带着笑容，”他开口说道，“说明旅行还不错。”

“是，很辛苦，但是很高兴见到你。”我伸手过去，同他握手。他的手温软，如他的人。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西装外套的两侧随意地垂下，身后是他的办公桌，桌上密密麻麻堆满了文件。我的视线顺着文件向墙上看去，靠窗的墙上挂了三幅蓝色地图，构成了一幅世界岛屿地图。同一面墙的右侧整整齐齐地挂了十二幅横幅的岛屿地图，我猜测那可能是最让他喜欢的几座岛屿。

第一座岛屿

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岛屿经纪人，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他每年要花费大量时间前往不同国家的不同岛屿，见不同的客人。

“那天我突然在想，我的人生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飞行中，究竟是在浪费人生，还是体验了人生。”他轻轻地笑着。随后，他开始讲起他的父母，讲起一个伊朗男人和德国女人组成的家庭，我开始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有种怀旧的意味，胶片倒放着，办公室里的陈设突然变成了古旧的家具，深棕色的那种，上面还带着陈旧的铜质拉环。眼前的白发人，已经换成了一个24岁的小伙，眼神还是那样的明锐。那时，他按照父亲的愿望在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

有一天，他和自己的朋友雅克布约好在一家俄罗斯餐厅吃饭。雅克布是牛津大学的高才生，也是维拉迪自小认识的好友。但是那天，雅克布迟到了。维拉迪一面等雅克布，一面无聊地翻阅着桌上的报纸，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兴趣。新闻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德国青年用5000德国马克（大约2500欧元）购买了一座岛屿。

5000马克就可以拥有一座岛屿，这实在是太酷了！维拉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仔细盘算了自己银行账户里的钱。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开始打工攒钱，他的钱不算多，但是如果用这个价格买一座岛屿也不是不可能。

“也许我也可以像他一样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岛屿。”他对自己说。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四处寻找岛屿的信息，“那是在四十多年以前，没有网络，没有手机，通讯十分不发达。我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找到那个德国青年的信息，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一条虚假新闻。”

但是，很快他又有了新的主意。他知道地中海附近岛屿的价格一定很高，“也许，在塞舌尔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些私人岛屿，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也许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到。”维拉迪想到这里，便开车去了伦敦，拜访了塞舌尔驻扎在伦敦的“大使馆”。

“塞舌尔那时还没有大使馆，那位官员也不能叫做大使，就算是位总督吧。但是不管怎样，我找到了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先生，我想在你的国家购买一座岛屿，请问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信息？”

“什么？”那位先生看着对面这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道，“岛屿？没有人卖岛屿，走吧。”他的反应可以预料，但是维拉迪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就在他要悻悻地离开时，突然瞥见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叠厚厚的来自塞舌尔当地的报纸。

“先生，”维拉迪礼貌地说，“请问我能拿一份报纸吗？”“拿去吧，”对方不耐烦地说，“拿了报纸赶紧走！”“谢谢你！”维拉迪很快地离开了。

故事讲到这里，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维拉迪—这个26岁的小伙葫芦里卖什么药。拿一份当地报纸有什么用？

他拿起报纸，很快浏览了报社的通信地址，并将100马克塞进信封，寄给了这家报社。“在德国，如果你付一些钱给报社，就可以在一定的位置上刊登一些广告。于是我给塞舌尔的这家报社寄去了100马克，对他们说，请你们帮我刊登一条广告，说德国的维拉迪先生想购买塞舌尔的一座岛屿，

请有意向的卖主与我联系。”维拉迪留下了电话号码。

但是他没有想到100马克在塞舌尔竟是这样的值钱，一两个月后，他收到了从塞舌尔寄来的报纸。那条关于德国的维拉迪先生在寻找岛屿的信息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竟然有那么大的广告!”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塞舌尔的年轻律师给维拉迪先生打来了电话。“我这里有位客户有一座很好的岛屿出售，你有兴趣来看看吗？”“好啊！”年轻的维拉迪很快坐船去了塞舌尔。“那个岛实在是太美了！但是它的价格也很漂亮，上百万，这自然是那时的我没有能力购买的。”岛屿的主人是一位意大利人，原本是买下来送给爱人的，但是爱情似乎并没有持续下去，所以他急于抛售。

梦想的实现

样想时，我给这副对联补了个横的塞舌尔岛屿，拍了许多照片，获得了很多一手资料，但是他知道自己买不起。

故事到这里，你以为就这样悻悻地结束了，但是维拉迪似乎并不感到失落，反而很兴奋。他整理了岛屿的照片和相关资料，做了20份资料，并把这些资料分别寄给了当时德国顶有钱的20位富人。

“我常常会在报纸上读到一些人的名字，于是就照着这些名字把资料寄给了他们，并在信上写道：‘先生，你好，我是德国的一名学生，在塞舌尔看到了一座非常美丽的岛屿，但是却发现我没有能力购买它。如果您对购买这个岛屿感兴趣的话，我很愿意向您介绍更多信息，并很高兴赚一些佣金。’”

维拉迪常常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些顶有钱的人里面，真的有一个人喜欢上了这座岛屿，并且不介意写信给他的只是一个什么都还没有的学生。这位先生是德国一位有名的地产商。他约见了维拉迪。

“先生，你好，我必须向您承认，我对于地产经纪并没有什么经验，我只是一个学生，但是我很愿意向您学习。”

“听着，年轻人，”地产商说道，“我知道你没有经验，但是，我可以教给你一些东西。你希望得到多少佣金？”

维拉迪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地产商举起了一只手：“5%？”维拉迪愣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4%？”地产商收起了一个指头。维拉迪多么希望自己说些什么，但是他太紧张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3%？”地产商又收起了一个指头。“3%就很好，很好，先生！”维拉迪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叫住大亨。地产商笑了。

3%的佣金让年轻的维拉迪一下收获了好几万马克，那是他人生中挖到的第一桶金。这座岛屿的名字叫美食岛，地产商和自己的两位朋友一起把它买了下来。后来，他和其中一位先生都离开了人世，他的朋友决定将岛屿出售，而维拉迪再次成为美食岛的经纪人。再后来，甲壳虫乐队的成员保罗·麦卡特尼曾和自己的新婚妻子租下了这座岛屿。再然后，他们的婚姻破裂了。人，来来去去，不变的，只有美食岛的美丽。

不变的，还有维拉迪对经纪岛屿的激情。这是维拉迪人生中的第一笔岛屿交易。而那位刚学完法律，同他做了第一笔交易的塞舌尔学生名叫詹姆斯·曼卡姆。后来这个学生成为一位政治家，并当上了塞舌尔共和国的首位总统。

开创岛屿经纪事业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尽管成功完成了第一笔交易，但是他的计划却受到了父亲的阻挡。他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在银行工作了两年。两年后，父亲因病去世，维拉迪决心追寻自己的梦想。

“我不介意在条件差的公寓里生活，我不介意一切生活中的困难。第一个10年里，我把赚来的每一笔钱都用于开拓新的事业；第二个10年，我们开始赚钱；第三个10年，开始渐渐成功。”

再后来，维拉迪在新西兰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座岛屿，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直到现在，每年圣诞节，他都会带着家人去岛上过节。我坐在对面看着他，发现他的身上有种特别的从容，似乎从来不惧怕任何困难、任何变化以及任何人。而他的坚持比任何一种执著的坚持都显得更有韧性，更令人钦佩。

“你会发现，真正购买岛屿的人对岛屿是有感情的，他们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正如这过去的四十多年我同这些买主们的交往一样，我并不只是为了和他们做生意，更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去岛上体验，花很长的时间相互了解，一起分享对岛屿的热爱和对生活的认识。我和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了朋友。”

“那一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我由衷地感叹道。

“我从自己的经历中学到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他一面为我打开车门，看着我坐好，再关好车门，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一面说道，“第一件事是关于压力，不要去想它，去做就好了。第二件事是永远不要不懂装懂，不要装专家，永远诚实，永远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