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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海

2012-04-25

福建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海塘滩涂对面

复 达

我伫立在七楼的某一个窗口上,看海。自从搬进新的大楼后,一有空闲,我便从座椅上起身,步至窗口,窗外可看到的即是一片海。其实我坐在皮椅上,抬头望右侧前方,窗外的海也能收入眼帘,但比不上立在窗口看海那么随心,那么舒畅。看海已成我的一个小小的习惯,令我的精神得以松弛,或者沉入海中,像海一般深情。

窗外的这片海只是东海极其微小的一个段面。我所在之处是一座大岛的一隅,而对面却是一座小岛。岛与岛之间的那一段水域,就是我窗外的这片海。对海我甚为熟悉,一个生长于岛上的人,几十年来无时不置于海中。每天我都沐浴着海风,呼吸着咸腥的空气,吃着海鲜,抬头一望——就能见到海!海的一切已深入骨髓,或者,我的基因里已植入了海的元素。然而,窗外的这片海,依然率先成为我眼眸所及的对象,仿佛我离不了海。

窗外的海,就那么长长的一片。向北,因为房屋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一条直线截断了海面。向南,另一座岛屿延伸在海中,眼睛所及的是一个海的口子。眼前的海便如一座港池,对面的岛与我所在的岛将海分隔成了两个天地,岛外的海茫茫无涯,岛与岛之间的海却呈长长的一横。说它小,就呈一方长条形的水面,夹在岛之间,被岛封闭了似的。说它大,却又是我极目所望的首要对象。对面的岛虽小,视线所及的却要比这片海大得多,青山起伏,完全可作为目光所及的第一具象,然而,我从窗外投放过去的目光却总是罩住这片海。这片海,以及贯通这片海的浩淼的海洋,仿佛将我的根紧紧相系,我的血液里流动的依旧是咸涩的海水。

我没有理由不钟爱海。

窗外的海,在淡淡的晨光下,波澜不惊,显得安闲静逸。温煦的海风轻轻吹着,像是在轻抚我的脸。海面上停泊的二三十艘渔船,凝固似的一动不动地享受着这样的悠闲。我不知道这些渔船何时在这里,也不知道船上是否有渔民,令我疑惑的是,船上的渔民是如何上岸的,又如何从岸上步入海中去船上的。好像是附近的一座渔港在修建,这些渔船就泊在这片海面上。船们零落地散布着,犹如徘徊在这片海中,却又显露出一种悠哉的模样来。其实,眼前的海黄浊一片。这一片黄浊的水域,粗粗一看,会让人联想到同样黄浊的黄河,黄河的一段截面。这样的一片水域,要是不知道那是海的一小部分,同样不会令人联想到海,只能是被阻断的一段河,毫无生气。然而,因为这些小小的渔船泊在水面上,这一片海才有海的味道,才有了一种令人神往的诱惑,将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这片黄浊的海。

对面的岛是海的一部分,既独傲于海中,又成为这片海的一个背景。窗外的海就被这座岛阻隔了出来,过去是,将来依然会如此。海与岛犹如母与子的关系,永远磨灭不了这份情怀。早上的这片海静静地平躺着,对面的岛却掀起了一番热闹的场景。岛的岸边已被一长排的码头所拥有,码头边上的是一座座巨大的龙门吊,穿着桔红的外衣,高高地耸立。龙门吊下建着同样巨大的船坞,坞里正在建造巨大的货轮。乳白色的厂房连片而建,横亘在船坞边上。码头上停泊着五六艘暗红色的巨轮,——依着码头,正在进行内部装饰。对面的岛脚上,已呈现一派繁荣的情景。虽然我看不到工人们劳作的画面,但我想象那边定然是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我为之欣然。岛沉浸在海中,原本就该像海那般的开放,开放才能有新的气象,人如此,岛也如此。这不,对面的岛一旦将优良的岸线资源充分利用,岛便生龙活虎起来。回想对面的岛,那些码头、厂房所在的地方,原本如荒山野岭一般,山秃,崖陡,脚下是一片滩涂,只一条崎岖的小路可通,如今却已是人口集密的一个区域,将原先的荒凉来了个彻底的颠覆。一家企业带活了一座岛。眼前的这片海也因对面岛的繁华而生动,而出彩。

将目光扫向窗口所在的岛脚边,是这片海的又一道屏障。阔大的海塘流线型地延伸着,把海水的澎湃击碎在水泥混凝土的堤坝上。塘内吐涨着一大片或隐或现的滩涂,或许小鱼小虾正在泥滩上嬉戏,给死气沉沉的滩涂点缀出一点生气。却不知隐没在海水里的滩涂还有多大多广,这一片海是不是一半呈滩涂一半依然为水道?海水涨起来时,这一片海满满的,潮水退下去后,靠近我所在的岛的海塘内却是一片偌大的滩涂,看上去还是海,却已暴露出了海的腐化的疤块,就像一位穿着衣服的人,看上去挺饱满,挺有风度,脱掉衣服后,却呈现出累累伤痕,抑或某种小小的缺陷。倒是只有你大海,在潮涨潮落中坦然来去,一点儿不掩饰自己,包括个性的展示,包括喜怒哀乐的表现,全然一层层地显露在浪涛之中。

我脚下的岛已让窗外的这片海露出了一番笑意。这片海曾经被岛上的人们冷落一旁,台风降临时,周围的群众也曾诅咒过它,它那气势磅礴的惊涛骇浪曾几次将海塘冲击出缺口,浑浊的浪涛淹没了一片片的盐田。如今,这片海边上的已是县城的新区,一幢幢的住宅拔地而起,一片片的小区风格各异,在黄浊的海边七彩斑斓。可惜这片黄浊的海张望不到它岸边土地上的神速变化,而住宅楼里的人们随时能见到左侧的这片海永恒一般不变。这片海虽黄浊,空闲时的人们依旧会不由自主地看着它,心底释放出一种悠然来。偶尔大风掀起海面的巨浪时,人们同样会站在阳光下观看这片海,产生的却是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就像我,不管这片海如何黄浊,安闲抑或惊涛拍岸,总会在空闲里抬头观望,甚至踱到窗口眺望——

窗外的这片海,依然平平坦坦,潮涨潮落的形态仿佛只是悄悄地将海水淹没那裸露的滩涂,然后轻轻地抚摸坚硬的海塘,宛若一位温顺乖巧的女子,总令人感受到她的一番柔和,一脉温情。这自然是这片海现在所体现的情状。风平浪静时,这片海,乃至任何事情,都是那么的一副平和状态。想到台风来临时,这片海同样会变得凶神恶煞样,巨浪狠狠拍击海塘,将原先并不坚固的海塘摧打得七窍八孔,遍体鳞伤,甚至堤坝坍塌,裂成缺口,不可一世地继续挥舞恶狠的手臂,把沉重的浪涛砸在已伤痕累累的海塘上。这是前些年的情景。不知今年的台风会不会来?前年又加固的海塘是否能经受住台风的摧袭?排山倒海的波涛会否盖过粗阔的海塘,将一阵阵的海浪行走在各个小区之间?这样的问题在我脑海里徘徊着,却又想象不出一个肯定的结果来。我是情愿不要出现台风的影响,要不,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台风总是一种灾害性天气,不论在哪里降临,都会有生命多多少少受它的损害,谁又愿意承受这样的灾害呢?不过,要是台风真的来临,——这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所在的窗口,倒是观涛的最佳处。窗外的这片海,在清末时就是域内十大景点之一,名曰“竹屿怒涛”。地方虽小,能列入十大景点的,该也非同一般,何况地处海岛,周边皆是海,波涛处处可见,单单将这片海上的浪涛列为景点,可见浪涛的高涨威猛比别处的更突出。然而,百十年来,许多人难以真正观赏到这怒涛的情景,只能从远处粗粗地观望,哪能深切地感受怒涛的真实面貌?迄今,海塘阔大牢固了,可不再担忧海塘被冲垮,也有条件伫立在高楼的一个窗口边,近距离地俯视眼前的这片海是如何发威发怒的,我的心里也就有了一种期待。可忽一想,这种惊浪怒涛的情景,只出现在海塘未建造之前,竹屿怒涛的景点已成为一种历史的痕迹,只在县志里隐约记载。望着窗外的这片平静的海,心里便不免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又一个念头激灵上来,要是台风真的降临,我又哪能这么悠闲地站在窗口观涛?呵,我可早已下乡去防台抗台了。许多时候,期待的并不一定能常常实现。我只能望着窗外的海哂笑一下。

这个时候,窗外的海风平浪静,像是宽阔平缓的江河那样,一展平坦的情景,看不出海潮的涌动。也许,这只是一种表面的假象,或者现在正是平潮时分,海像人一样,需要歇一歇,或者我虽站在窗口,但毕竟离海面有一段距离,不能清晰地看到海水的缓缓波动。海终究是在运动之中的。许多时候,海就那么表露出波澜不惊的模样。然而,海在大风的逼迫下,也会不时地发威发怒。即便是眼前的海看上去呈一副平静的状态,我知道海面底下也必定暗潮涌动。何况,这片海属岱山水道的一部分,水深在二十米以上。水深二十米以上的水道横穿岛与岛之间,直通汪洋。这样的海底下,岂会是一副波平浪静的情景?这么多年来,海塘外的这片海倘若不是水激浪涌,早已是淤积一片,又怎能在对面的岛上建造巨大的船厂?泊在码头上的十几万吨级的船舶正在装饰,一旦完工,一艘又一艘地将通过这片海驶向大洋。据说,还将建造三十万吨级的超级油轮,那么,这片海或者这个水道的深度就可想而知了。称得上水道的,定然是水深浪涌之处。表面的平静,并不说明海的浅薄。沿海塘裸露的滩涂同样只是一种假象,犹如海生出的一小块疤痕,庶几不影响海水的流动。海的城府实在太深。明明底下暗流汹涌,表面上却是平和一片,丝毫未显露激情欲发的情状。这样的海莫不是有点可怕,有点让人产生敬而远之的感觉?但是,海毕竟是海,不是人,只要我不去它的底下,不去触动它的神经,只要大风不起,轻轻的海风柔柔地抚摸它,海依然会是迷人一片,诱惑我去亲近它,钟爱它。这不,我现在凝望着窗外的这片海,与它呢喃似的亲近呢。

望着窗外的海,不知不觉地我又将目光盯在海中的船上。窗外的这片海与岛后面浩淼的海洋比起来,只是一方碎片,水不蓝,海面不宽大,海的气派被框定在两座岛之间。但是,二三十艘的渔船泊在海面上,仿佛训练有素一般,将船头都朝着水道的出口方向,于是这些散落似的渔船呈现出了一种整齐,于是黄浊的海便有了生气,小小的海面就赋予了海的意义。我想,要是海上没有船只的漂浮和锚泊,哪怕海水再湛蓝白浪再逐天,哪怕大海再茫茫无际气派再非凡,海也会缺失什么似的,就好比一座豪华雍容的住宅,要是没人居住,也就徒有其价一般。海其实也怕空洞,落寞的海只能随波逐流地来打发时光,犹如一位巨人,若没有人拥簇他,只能处于落寞之中。船就像精灵一般,在海的怀中破浪奔驰或者悠然行走,将海舞动起来,多彩起来,哪怕静静地泊着,也令人感受到海的丰满,海的气息。这片海可是日日夜夜都有船停泊的,因为这片海已然成了一座港湾。港湾就是让船锚泊的地方,就如家。如此,即使所有的渔船有一天都迁移到兴建完毕的渔港里去,对面码头上巨大的货船油船也一字排开地映现在眼前,作为这片海的一道背景,定格在这片海的边上,将海的意涵淋漓地挥发。那一天,当搬进这间办公室时,我请朋友给我办公桌后面的墙上题写一横幅,朋友想了想后,冒出一句杜甫的“门泊东吴万里船”诗句,问我意下如何?我踱到窗边,望着这片海,海中的船一下子聚集在了我的眼帘中,便感受到意境的深远,当即称赞这句诗很符合眼前的实际,窗外的这片海虽不辽阔,但待驶的船却非驶往东吴,而是更远的地方,便能想象出了远的情景,何况,其所蕴藉的意涵可以有多种理解,包括我所从事的职业和角色。回头端详墙上的书幅,朋友的书法刚柔相济,飘逸自然,像是窗外的海那般动静结合,张弛自如。船,便成窗外一景,更成为海上的亮丽风景。海因船而富有灵气,失去了船,海便一片空白,乃至空寂。船将海当作存在的舞台,在海中自在行走或停泊,给海点染出一派生气。海,不能没有船。

午后,这片海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泛着白光似的,却依然那样沉静,宛若禅定的老僧,沉稳得看不出有多少变化。

夜晚的海黑沉一片,夹在两座岛之间的灯光之中,像是一大块黑黝黝的平地,或者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这只是粗略一看的感觉。其实,海上有零星的灯光,几盏淡黄的,还有一点红色的。当我凝望着时,那几盏灯火就显得醒目,将这片海的意境渐渐地衬托了出来。原来海是需要衬托的。白天,船只的行驶或停泊,海才生动起来;夜晚,灯火的渲染,海才展示出一番幽静神秘的风采。这就像我们摄影时需要有东西衬托一样,更能体现意境的深远抑或赋予一种灵气。除了船上的渔火外,其实海中还有鳞火的跃动,星星点点地在波浪间闪跃,此伏彼起,宣示夜的海是活的,是舞动的,同样具有迷人的诱惑。两岸的灯火闪亮一片,将这片海夹在中间,映出了这片海长长的轮廓。这片海却如沉沉地睡去一般,任凭两岸灯火照耀,依然处之不惊似的黑沉着。这样静谧的情景,令我的心也不由静安下来,只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它,与这片海一同轻轻地呼吸。

窗外的海,就烙印在我心里。我想,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依旧会情不自禁地抬头遥望,一有空闲,自然会一次次地伫立窗边,将这片海美美地咀嚼,体味出一种新的意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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