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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穆与洒脱

2012-03-27左志南

关键词:静观黄庭坚

[摘要] 黄庭坚思想的构成与其对佛教理论的学习关系紧密,这也影响到了其诗歌创作。其中“静观”这一佛禅观照方式对其思想的影响尤为显著,投映在创作上,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表达对“真如”之心性的感悟,一是描写对“真如”心性观照外物时所得之洒脱超然的精神。

[关键词] 黄庭坚;静观;真如;洒脱

[中图分类号]I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3-5595(2012)01-0082-05

在《五灯会元》、《续传灯录》等禅宗典籍中被列为临济宗黄龙派门人的黄庭坚,思想中包含大量的佛教思想,这对其思想及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佛禅观照外部世界的方式,尤其是佛教“静观”的观照方式对其影响甚巨。投映在其创作上,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具有静穆之意象及境界的诗句屡次出现,而其许多诗歌中所要表达的亦是顿悟后内心的寂然不动、“离伪妄无迁改”的体验,亦可称之为“真如”①,这使黄诗呈现了静穆的诗美特征;一是以真如之心性观照外物,将自己理性深沉、抱道而居、超然洒脱的精神境界灌注于日常景物的描写中,使其诗歌具有“以法眼观,无俗不真”的洒脱超然之韵与悠然自得之趣。往昔,论者对黄庭坚与佛教之关系也颇为关注,然遍览有关论文与专著,涉及佛禅“静观”与黄庭坚诗歌关系之方面,尚乏相关论述。本文拟从黄庭坚诗文的解读入手,结合相关资料,力图揭示佛禅“静观”与黄氏诗歌创作之关系。

一、反观内视、淡泊自持——黄庭坚对佛禅“静观”之运用及在其思想层面之体现

黄庭坚的思想最大的特点是立足儒家,融摄佛禅。在黄庭坚关于人格、道德修养的论述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其对于禅宗修行方式的运用痕迹。

(一)反观内视——黄庭坚对于佛禅“静观”的融摄

作为佛教观照方式之一的“静观”,是主体以虚静之内心、超越之精神体察外界的一种观照方式,对此佛经中多有论述。《圆觉经》“威德自在菩萨”中曰:“善男子,若诸菩萨悟净圆觉,以净觉心,取静为行。由澄诸念,觉识烦动,静慧发生。身心客尘,从此永灭,便能内发寂静轻安。由寂静故,十方世界诸如来心于中显现,如镜中像。”②本章之偈亦曰:“寂静奢摩他,如镜照诸相。”②这种观照、修行方式乃为“圆觉三观”之一,亦可依宗密《圆觉经》之注,称之为“静观”。 佛教认为这种静观的观照方式能使修行者在修行中摄心住于缘,离散乱而趋禅定。后来的南宗禅虽然反对坐禅,但是从《坛经》、《宋高僧传•唐邺都圆寂传》及《景德传灯录》卷二“南岳怀让禅师”等禅宗典籍中屡次出现的对坐禅的批评来看,从反面说明了坐禅作为一种修行方式,其实一直是长期存在,并受到重视的。《宗门武库》中载:“王荆公一日访蒋山元禅师,坐间谈论品藻古今。山曰:‘相公口气逼人,恐著述搜索劳役,心气不正。何不坐禅,体此大事?”③“元禅师”即蒋山赞元,临济宗僧人。从其建议王安石坐禅来看,禅宗僧人其实并不反对坐禅,而其关于坐禅的诸多批评,着眼点乃在于反对“痴禅”及指出坐禅并非唯一修行方式。禅宗认为只要定心不散,行住坐卧皆为定,最重要的乃是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1]。

黄庭坚立足儒家融摄佛禅,发掘出了静观与儒家内省的修养功夫的相通之处,并将两者相融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反观内视的修养功夫。黄庭坚曾在《赠谢敞王博喻》中写道:“道德无多只本心。”[2]1720他认为伦理道德是圣人依人之常情而制定的:“唯圣人能遂万物之宜,通天下之志。万物皆得宜,礼之实也;天下皆得志,乐之情也。”[3]1871因而要理解伦理道德,应该在心灵反省的基础上进行。其《晁张和答秦觏五言予亦次韵》一诗中写道:“士为欲心缚,寸勇辄尺懦。要当观此心,日照云雾散。”[3]23表达对于“俗学”歪曲儒道,以致流传失真的不满。至于如何改变这种现象,其倡导“观心”的方式,主张通过观心、内省,除去妄念,达到万物一家、彼我一体的最高道德境界。与此相类的论述还有很多,如《论语断篇》中说:“故乐与诸君讲学以求养心寡过之术。”④《孟子断篇》中说:“来者岂可不勉,方将讲明养心治性之理与诸君共学之,惟思勉古人所以任己者。”④《君子亭》中曰:“君子藏器待时,盘桓于不中也,反身自观。”④正如周裕锴先生所言:“从思想渊源来看,黄庭坚接收得更多的是禅宗的心性哲学。”[4]72

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2月第28卷第1期左志南:静穆与洒脱黄庭坚强调通过养心治性来达到最高的道德境界,关于养心治性的具体实践方式,他概括为“反求诸己”、“反听”、“内视”、“反观”。其在《觉民对问》中写道:“聪莫宜于反听,明莫宜于内视,强莫宜于自胜。古之人能披折万物,独见本真。”④在《论语断篇》中又说:“由学者之门地至圣人之奥室,其途虽甚长,然亦不过事事反求诸己,忠信笃实,不敢自欺,所行不敢后其所闻,所言不敢过其所行,每鞭其后,积自得之功也。”④在《与胡逸老书》其九中写道:“可试看《楞严》、《圆觉经》,反观自足。”[3]1748黄庭坚强调通过自省,即对自我的省察来达到了悟的状态,再用此了悟的心性来观照自己的生活,从而达到为万物之宰的境界。这种内省的修养功夫,与佛禅“静观”住心观静以体味真如心性的观照方式,在方法上具有相通之处。不难看出,其自我省察极有可能是受到佛禅明心见性修行方式的启发。

黄庭坚立足儒家、融摄佛禅的思想特点,决定了黄庭坚对于“静观”的运用是以禅入儒,他力图将这种佛禅观照方式运用到自己伦理道德的修养中。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宴坐”一词的使用中窥全豹之一斑。“宴坐”本是对佛教修行中坐禅方式的一种解释,而这种坐禅的方式又是与“静观”的观照方式互为表里的,因而考察其人对“宴坐”的使用与理解,可以窥见其人对“静观”理解之一斑。王安石诗中之“宴坐”均出现在与佛教有关的题材中,苏轼诗中亦大多如是。而黄庭坚诗中的“宴坐”既出现在与佛教人物相关的题材中,又多次出现在与友人的寄赠诗文中,其含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佛教坐禅方式,也是主体内心澄明自在精神的一种体现。正如其在《宴坐室铭》中所言:“李子宴处,不惰不驰。观宇观宙,使如四肢。不动而动,不行而迈。万物芸芸,则唯我在。”[3]1504虽是对友人的赞赏,实际上也是山谷的夫子自道。黄庭坚对“宴坐”的理解和运用,是置身于静而观动,更多的是主体理性精神充盈的一种外在体现。从对于“宴坐”的使用来看,黄庭坚是将“静观”作为人格修养的一种方式。

因而,黄庭坚对于静观的融摄,是着眼于静观与儒家内省学说的相通之处,将佛禅静观运用到其人格修养的具体实践中。

(二)淡泊自持——黄庭坚在融摄佛禅“静观”过程中形成的思想特点

山谷之理想人格精神是一种至刚至大、独立不倚的浩然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具体表现就是学以待世之用,但不以用与不用为意。其《杨概字序》中有言曰:“今夫学至于无心,而近道矣。得志乎,光被四表;不得志乎,藏之六经。皆无心以经世故耶!”④其诗中亦多相似之语:“文章不经世,风期南山雾。化虫吟四时,悲喜各有故。吾独无间然,子规劝归去。”[2]1184 “无心经世网,有道藏丘山。”[2]71“寂寥吾道付万世,忍向时人觅赏音。”[2]1070并且黄庭坚重视在日常生活中实践自己的人格修养目标,反对空谈,其有言曰:“今孺子总发而服大人之冠,执经谈性命,犹河汉而无极也。吾不知其说焉。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君子欲有学,则自俎豆、钟鼓、宫室而学之,洒扫、应对、进退而行之。”④此外,黄庭坚十分重视道德修养,具体说来即为“孝友忠信”。他在《答洪驹父书》中说:“自顷尝见诸人论甥之文学,它日当大成,但愿极加意于忠信孝友之地。”[3]473其《戒读书》一文中亦曰:“士大夫家子弟,能知忠信孝友斯可矣。”[3] 1683皆主张于日常生活的身体力行中实践道德伦理的修养。

学以用世、但不以用与不用为意的思想特点,使黄庭坚少了前人或同时代其他人失志时的怨叹与愤懑,却多了几分从容与洒脱。而这种从容与洒脱,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正是其以真如心性,静观人世所获得的一种哲理上的超越;君子之道寓于日常生活中的思想特点,使他更加关注日常生活,并能以不同于常人的眼光看待日常生活,从而能从中发现别人不曾发现的美。前者可谓之淡泊,后者可谓之自持。

淡泊自持的人格境界,使黄氏静观的对象不仅是坐禅时内心的体悟,而更广泛地扩展到其目光所及的各个领域。如“养生遗形骸,观妙得骨髄”,“事常超然观,乐与贤者共”,“芸芸观此归,一德贯真滥”,“团蒲日静鸟吟时,炉薫一炷试观之”,“志士仁人观其大”,“隐几惟观化,开书屡绝编”,“天地入谕旨,芭蕉自观身”,“我观万世中,独立无介伴”,“蚊虻观得失,虎豹擅文章”,“返身观小丑,真成覆车犊”,“我观诸境尽,心与古人同”,“万水千山厌问津,芭蕉林里自观身”,“观水观山皆得妙,更将何物污灵台”等等。这也是黄氏多次强调“观”的根本原因。

二、真如静穆与超越洒脱——黄庭坚对“静观”之运用在诗歌创作中的体现

如前所论,黄庭坚着眼于静观与儒家内省学说的相通之处,将佛禅静观运用到其人格修养的具体实践中,并形成了淡泊自持的人格特点。此独特之人格特点与黄庭坚将创作视为人格修养之外在表现的文艺观相结合,渗透到了其诗歌创作中。

黄庭坚在《奉答茂衡惠纸长句》中写道:“罗侯相见无杂语,苦问沩山有无句。青草肥牛脱鼻绳,菰蒲野鸭还飞去。”[2]1176其用“露地白牛”、百丈怀海野鸭子事,所要说明的是自己禅学造诣低下,不能呵护佛性,对外部世界之认识也是随着时空之流转而变迁。从黄庭坚的自谦之词中,可以看出其认识到了心随物转则会陷入迷误的境地;只有本心不随着时空变迁,方能达到更高的人格修养境界。因而黄庭坚多在诗中表现对于“离伪妄无迁改”之“真如”境界的体认与感悟。其有诗曰:“松柏生涧壑,坐阅草木秋。金石在波中,仰看万物流。抗脏自抗脏,伊优自伊优。但观百岁后,传者非公侯。”[2]501在诗中他选取松柏、金石两个相对而言能超越时间空间流转的意象,来“阅”草木秋凋,“看”万物流走,以之来突出主体立足于静以观动的状态。在他人伊优、抗脏之时自己却保持真如不变之本心,从而不失本真。类似这样的表述还有很多,如“万物并流,金石独止。”④“万物沄沄,随川而东。金石独止,何心于逢。天地雷雨,草木争长。松柏不春,以听年往。”[3]1730

关于这一点,周裕锴先生曾撰文指出:“黄庭坚诗中常见的意象往往具有坚固永恒或澄明高洁的性质。”并对此一现象之原因进行了比较细致的分析。同时,周先生还认为黄庭坚的诗“追求一种将道德和审美融为一体的人生艺术,道德不再成为外在的枷锁,因人自心的觉悟而具有‘悠然自得之趣”[4]75。但是对于这种“悠然自得之趣”,周先生并未进行进一步的探讨。黄庭坚诗中具有“坚固永恒或澄明高洁的意象”是黄庭坚以“真如”之本心,静观外物时主体精神的体现,可以说是佛禅“静观”观照方式的一种显性的体现。除了这种显性的体现外,“静观”作为一种与诗歌创作思维相通的观照方式,对于黄庭坚产生的深远影响还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真如静穆——理想精神境界的描写

黄诗中有很多诗篇是对于在纷扰现实中,主体抱道而居、超然洒脱的精神状态的描写与赞赏。在这一类诗歌中,又可大致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黄氏寄赠友人之诗。这类诗歌中,其对友人的推崇与赞赏,往往多含有夫子自道的意味,亦可看做是黄氏对自己心目中理想人格的描写。“牧牛有坦途,亡羊自多端。市声鏖午枕,常以此心观。”“仲蔚蓬蒿宅,宣城诗句中。人贤忘巷陋,境胜失途穷。寒葅书万卷,零乱刚直胸。偃蹇勋业外,啸歌山水重。晨鸡催不起,拥被听松风。”“车马气成雾,九衢行滔滔。中有寂寞人,灵府扃锁牢。”皆是对友人不为纷乱之外界所扰,保持内心虚静澄明、甘于淡泊、超然物外之精神状态的赞赏。“翚飞城东南,隐几抚群动。……世纷甚峥嵘,胸次欲空洞”;“八方去求道,渺渺困多蹊。归来坐虚室,夕阳在吾西”;“吾人抚荣观,宴处自超然”;“室中凝尘散发坐,四壁矗矗见天下”;“得闲枯木坐,冷日下牛羊”;“观物见归根,抚时终宴坐”。这些诗句塑造的皆是以湛然不动之“真如”本心,以冷峻的目光看外界的纷纷扰扰的高洁友人形象。在这类寄赠诗中,黄氏对友人人格的赞赏看似与静观的观照方式并无直接的联系,但是诗歌中所塑造之形象,皆具有以真如之本心、冷峻之眼光去体察、观想纷扰外界的超越特质。这是山谷对自己向往的人格、精神境界的具体描写,而对这种人格、精神境界的体悟与认识,却正是山谷在用静观方式观照外部世界时所获得的。

第二类是对于自己精神状态的直接描述。与第一类在对友人人格境界的赞赏中道出自己的理想境界不同,在黄庭坚对自己精神状态直接描述的诗歌中,静观这一观照方式的使用痕迹更加明显。其《有惠江南帐中香者戏答六言二首》其一:“一穟黄云绕几,深禅想对同参。”其二:“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子瞻继和复答二首》其二:“迎燕温风旎旎,润花小雨斑斑。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寂住阁》:“庄周梦为蝴蝶,蝴蝶不知庄周。当处出生随意,急流水上不流。”山谷的这类诗歌皆兴象微妙,于一种境界的描述中,表达自己以真如本心静观外界时所感受到的无言之美。其《北窗》诗云:

生物趋功日夜流,园林才夏麦先秋。绿荫黄鸟北窗下,付与来禽安石榴。[2]403

诗中,黄庭坚将自己瞬间所见所感作诗性之表达:万物随时而变、生生不息,园林草木皆绿之时,却已至麦黄熟待收之际。然在语言之外却隐含其一番感慨,即万物如此,人世亦然。至于当如何应对此变化,其用闲卧北窗绿荫之下,听黄鸟吟唱,看石榴花发答之。乃听其自然之意。因而任渊注曰:“末句盖有所寄,言物化各用事于一时,姑听其自然耳。”其在写景的同时融入了自己冥心静观时所得的生命体验,遂有悠游自得之味。

钱志熙先生曾指出:“山谷常借某种具体境界,传达其内心所感悟到的那些无言之美。”[5]此“无言之美”正是黄氏以静观之方式观照外物时,内心对真如心性之体验的外在表现。

(二)超越洒脱——主体精神于景物描写中的体现

《新华严经论》中有言曰:“文殊、普贤、比丘、比丘尼、长者、童子、优婆夷、童女、仙人、外道五十三人,各各自具菩萨行,自具佛法。随诸众生见身不同,不云有转。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间肉眼观,无真不俗。”⑤《宗镜录》中亦云:“一切诸法中,皆有安乐性。所以云:若以肉眼观,无真不俗;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⑥静观对黄诗之影响还体现在以静观之方式观照外物时,“法眼”所到,无俗不真,即能于平常之处发现新的美,从而于常见之景的描写中翻出新意。正如惠洪《冷斋夜话》中载:“山谷云:‘天下清景,初不择贤愚而与之遇,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6]如其《次韵盖郎中率郭郎中休官二首》其二之前半曰:“世态已更千变尽,心源不受一尘侵。青春白日无公事,紫燕黄鹂俱好音。”在世态千变万化之际,真如之本心湛然自在,不受尘缘染污,以此心观之,无公事之时即是良辰,鸟雀之鸣叫俱是悦耳之音。这正是静观外物时,真如之心性的体现。这也与《圆觉经》中强调观照外界时觉性平等不动、遍满法界的眼光有关,“由彼妙觉性遍满故,根性尘性无坏无杂。根尘无坏故,如是乃至陀罗尼门无坏无杂。如百千灯光照一室,其光遍满无坏无杂。”②对于说过“可试看《楞严》、《圆觉经》,反观自足”的黄庭坚来说,他对这种观照方式肯定是极为熟悉的,其《题意可诗后》一文中就曾引用“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这也使得他在诗歌创作中实现了真如本心的洒脱表现:

打荷看急雨,吞月任行云。夜半蚊雷起,西风为解纷。

茗椀梦中觉,荷花镜里香。凉生只当处,暑退亦无方。[2]636

山下三日晴,山上三日雨。不见祝融峰,还溯潇湘去。[2]678

前两首《和凉轩二首》作于崇宁二年,是黄庭坚写自己用虚静方式观照外物之所见与所感。第一首描写的是雨过天晴,皓月升空而后复被密云所蔽之过程,急雨洒落于荷叶之上,皓月为微云所慢慢吞没,夜半雨势将至空气闷热,蚊虫聚集,嗡嗡作响,接着落雨前之凉风将其一扫而空。在此过程的描述中,听、看的主体,就是内心寂然不动、超然物外的诗人本身。第二首写自己于凉轩所见、所感,香茗一杯,芰荷十里,对此美景,不但世间之奔竞可以忘却,就连暑气也被面对美景而生的洒脱胸襟所化解。第三首《离福岩》作于崇宁三年赴宜州贬所途中,山谷用寥寥数语淡然叙述了自己途中所历,将自己内心湛然不动、不以迁谪为意的洒脱情怀现于言外。以上诗中皆写自己日常所见之景物,然皆由“法眼”静观之角度出之,遂有迥异于流俗之超越洒脱之美。黄庭坚在经历了贬谪的经历和各种磨难后,用真如本心,静观外物之变迁,实现了对自己生命困境的洒脱超越,正如黄火火冖田《山谷年谱》中所引范廖之语:“先生虽迁谪处忧患而未尝戚戚也,视韩退之、柳子厚有间矣。东坡云御风骑气与造物游,信不虚语哉!”[7]

黄庭坚对于静观这一观照方式的运用,与他推崇主体理性深沉、抱道而居、超然洒脱的精神境界是紧密相连的,这也使黄诗呈现了真如静穆之美;而以真如之本心静观外物时,黄诗又呈现了“无俗不真”、超越洒脱之美。正是黄庭坚本自“真如”自性,将佛禅“静观”与诗歌创作思维相融,才使得黄诗呈现了真如静穆与超越洒脱两者深层次上的融合。

三、结语

《潜溪诗眼》中载:“山谷言学者苦不见古人用意处,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远。如‘风吹柳花满店香,若人复能为此句,亦未是太白。”[8]黄庭坚一直力求不蹈前人覆辙,自出机杼,主张在诗歌语言、境界上实现创新。这种创新精神与黄氏对静观之融摄相结合,造就了其独特的诗学观,即追求不俗与提倡苦思。关于前者,黄庭坚向往理性深沉、超然旷达的精神境界,以真如之心性,静观世事变迁而内心湛然自如。这种独特、高迈的人格精神投映到其诗作中,使其作品迥异于流俗。关于后者,黄庭坚对静观的融摄,使其在创作思维上实现了革新。《文心雕龙•神思》云:“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9]黄庭坚融摄静观,为虚静注入了新的意义。其用“法眼”静观外界,跳出前人窠臼,照见事理,从而做到了“以俗为雅,以故为新”。

注释:

① 见子璿集《首楞严义疏注经》(《大正藏》第39卷89页)。

② 见宗密略疏《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略疏》(《大正藏》第39卷)。

③ 见宗杲《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大正藏》第47卷)。

④ 见黄庭坚著《豫章黄先生文集》(《四部丛刊初编》本)。

⑤见李通玄《新华严经论》(《大正藏》第36卷)。

⑥ 见永明延寿《宗镜录》(《大正藏》第48卷)。

[参考文献]

[1] 慧能.坛经校释[M].郭朋,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3:31|32.

[2] 黄庭坚.黄庭坚诗集注[M].任渊,等注,刘尚荣,校点.北京:中华书局,2003.

[3] 黄庭坚.黄庭坚全集[M].刘琳,李勇先,王蓉贵,校点.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

[4] 周裕锴.梦幻与真如——苏、黄的禅悦倾向与其诗歌意象之关系[J].文学遗产,2001(3).

[5] 钱志熙.黄庭坚诗学体系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36.

[6] 惠洪.冷斋夜话[M]//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34.

[7] 黄火火冖田.山谷年谱[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4:951|952.

[8] 范温.潜溪诗眼[M]//宋诗话辑佚.北京:中华书局,1980:317.

[9] 刘勰.增订文心雕龙校注[M].杨明照,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369.

[责任编辑:夏畅兰]

Solemn and Natural: the Discussion between Huang Tingjian憇 Study

of "Observing Calmly" and His Poetry Creation

ZUO Zhin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2, China)

Abstract: Huang Tingjian憇 thought is closely linked to the Buddhist doctrine, and this affects his poetry creation. Among this, "observing calmly" has the remarkable influence on his thought, and this causes his creation to present two remarkable characteristics. One is that he expresses his disposition feeling of become inspired of "the eternal truth"; the other is that he describes "the eternal truth" rightly frequently when the disposition contemplation nonego obtained free and easy aloof spirit.

Key words: Huang Tingjian; observing calmly; solemn; natu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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