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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河人物三题

2011-11-21阮小籍

草原 2011年12期
关键词:妮儿镇里小学校

□阮小籍

雪妮儿

雪妮儿是三叔家的老五丫头。

最初雪妮儿不叫雪妮儿,就叫妮儿。农村刚出生的闺女儿都叫妮儿,所以妮儿根本不能算是名字。

三叔一直想要的是儿子,所以看到老五生下来又是个丫头,便名字也懒得起。到了入学的年龄,三婶说,给孩子起个名吧,不能“妮儿”、“妮儿”的叫一辈子。因为是冬天生的,三叔说,那就叫雪妮儿吧。

三叔不待见雪妮儿,从降生到入育红班这五年时间里,三叔就没抱过雪妮儿一回,出门回来也从没有想起给雪妮儿捎啥好吃的。

雪妮儿知道三叔不待见她,雪妮儿从来就不叫三叔“爹”。有一回三叔说,反了妮子,不管老子叫爹,抬手就给了雪妮儿两巴掌。雪妮儿捂着红肿的脸,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不叫三叔一声爹。

雪妮儿七岁那年冬天,放学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家里大门却紧锁着。雪妮儿呆在门口的草垛下睡了一夜,早晨全身发起了高烧。等到在别人家打了一夜麻将的三叔三婶日上三竿回来时,雪妮儿已经烧得疯话连篇了。虽然经过医生的奋力抢救,雪妮儿还是落下了小儿麻痹的后遗症。雪妮儿从此走路一拐一拐的。

好端端的一个闺女成了瘸子,气得大伯父和父亲把三叔挤到屋里没死没活地打。村里人老远都能听到三叔杀猪似地嚎。

雪妮儿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不知咋的,高考那年七门课就考了400多分,雪妮儿还想再考,三叔说,女孩子,读书多有啥用,回来干活吧。三叔在村里是支书,说话跟皇上一样,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雪妮儿就离开了学校。

雪妮儿不和三叔吵,也不和三叔闹,背起行李,和村里的小姐妹一起去了新疆,给人家摘棉花。三婶撵到火车站,说,闺女,咱又不是没钱花,打啥子工呢?雪妮儿不说话,上了车。三婶硬是塞给雪妮儿2000元钱,雪妮儿隔着车窗又扔了出来。

雪妮儿一去新疆就是14年,中间给三婶写过一封信,寄过5000块钱,此后便很少跟家里联系。大伯和父亲去新疆看过雪妮儿,希望她能回家看看。雪妮儿不说话,当着大伯和父亲的面,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大伯和父亲从新疆回来,说,雪妮儿这闺女长大了,雪妮儿晒黑了。

三叔一辈子要强,但在2003年的村委换届选举中下了台。门前冷落车马稀,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三叔倍感寂寞和冷清。三叔的老大、老二、老三闺女都是大学生,老四闺女先是在东北摆摊,后来去了俄罗斯,做针织品生意,反正四个闺女都不在身边。三叔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老五雪妮儿。三叔就给远在新疆的雪妮儿打电话,说,爹对不住你,爹想你……电话那头,雪妮儿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三叔病危那阵子,几个闺女都回来了。雪妮儿是最后赶回来的,这时三叔已经不会说话了。闺女们哭着说,爹,您还有啥不放心的吗?三叔躺在床上,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流,就是不肯闭眼。闺女们都不知道爹还有啥放心不下的,只有一旁的三婶怯怯地看着雪妮儿,嘴巴张了几张,却欲言又止。

早已哭成泪人的雪妮儿这时突然 “扑通”一声跪在三叔床前,叫道:爹……

闺女们近视之,三叔溘然已逝。

梅 嫂

梅嫂死了好多年了。

梅嫂16岁那年讨饭来到夹河,那一年孬哥30岁,是个老光棍。孬哥说,跟俺过吧,俺有的是力气。梅嫂就跟了孬哥。

梅嫂是陕西米脂人,据说那是个出美女的地方,美女貂禅就是米脂人。村里的男人都说,梅嫂比貂禅还美。在那个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年代里,梅嫂偏偏不爱武装爱红装,穿一件棉布的对襟小袄,暗绿的底子上有碗口大小梅红色的花,用暗色金线钩着花边,衬着如雪的肌肤,别有一种丰姿。梅嫂抹那种一毛钱一包的雪花膏,风一吹,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气息。夹河哪见过这样的女人,男人们都说,孬这货,哪辈子修来的艳福。

那时候公社有个文艺班,梅嫂是班里的顶梁柱。梅嫂演啥像啥,花木兰、穆桂英、陈三两,尤其是演银环,一句“走一步,退两步,不如不走”叫多少男人想起那青梅竹马的爱情。村里夏天打场、秋天掰玉米,派活时男人都爱和梅嫂一组。和梅嫂一起干活不累,梅嫂的戏多的就像玉米棒子,数都数不清,唱完了豫剧唱曲剧,唱完了秦腔唱信天游,男人们听着听着就忘记了干活。队长财旺伯骂,骚女人,唱个啥?掰不完玉米扣你工分。骂归骂,队长也爱听梅嫂唱戏,而且每次派活,队长总能和梅嫂一组。没有和梅嫂分到一组的男人,就说队长是假公济私。

毛主席去世那年,村里在小学校开追悼会,男女老少2000多人把小操场挤了个严严实实。追悼会结束时,村委主任说,让梅嫂来段戏吧。梅嫂不唱,说不合适。男人们说,唱吧,唱段伤心的。梅嫂来了段《秦雪梅吊孝》,台下一片唏嘘。这事不久便被公社知道了,公社下来调查,村里的女人异口同声说,那女人,整天搽脂抹粉,不是正经货。男人们有许多说公道话的,说队长叫唱,一个女人敢不唱吗?但队长财旺伯却说,这女人该枪毙。有人说,队长想占梅嫂便宜,没占上,所以公报私仇。梅嫂没有被枪毙,但却被判了3年刑。从监狱出来,梅嫂变得沉默寡言,村里人从此再没有听到过她唱戏了。

梅嫂跟孬哥没生下一男半女,村里的女人说梅嫂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孬哥她娘抱不成孙子便整日指桑骂槐摔锅打碗,说梅嫂是个扫帚星。去公社卫生院检查,原因出在孬哥身上,孬哥她娘便闭了嘴。后来,梅嫂怀孕了,有人说,那不是孬哥的孩子。孬哥心里就像吃了只苍蝇,整天喝闷酒,然后就是发酒疯,把梅嫂往死里打。村里有一口老井,吃水用辘轱拐,梅嫂在玉米吐穗的一天早晨,投井死了。

村里人嫌井水不吉利,就把井填了,在上边种了一颗柳树。那柳树疯一样的长,才几年光景就有两三抱粗了。如今孬哥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他常常搂着柳树哭。

曹老抠

这几年,洛水镇变化颇大,座座小楼拔地而起,一律的铝合金门窗、蓝宝石玻璃,煞是气派好看,就连小小的扯面馆、剃头铺如今也装修一新,改头换面称作美容城、美容厅了。但有两处地方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破破烂烂的。一处是镇里的小学校,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一处是十字街口曹老抠开了40多年的曹氏牙科,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这些都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称,更重要的是影响洛水镇的形象。

翻盖小学校不是仨核桃俩枣就能解决的事情,镇里于是决定先解决曹老抠的问题。

曹老抠行医大半辈子,家中颇有积蓄,但这个人总是怪怪的,不仅锱铢必较,而且从不和左邻右舍往来。

曹老抠上街买菜,总是随身带个弹簧秤,不多要你一两菜,你少他一角也不行。这大概就是人们叫他“老抠”的缘故。

曹老抠虽然和镇子里的人们处得不怎么样,但却和新来的李镇长打得火热。人们常常看到李镇长乌黑锃亮的“桑塔纳”轿车停在曹氏牙科的门前。

李镇长一口牙齿特金贵,见风见火、遇冷遇热都疼得要命,可经曹老抠一看便药到病除一身轻松,所以曹老抠和李镇长成为朋友并不奇怪,怪的是曹老抠竟然和李镇长成了兄弟。李镇长搂着曹老抠称老兄,曹老抠殷勤地扶李镇长上车下车,生怕年轻的镇长兄弟会摔倒,那种亲热劲儿比亲兄弟还亲。兄弟找哥看病能要钱吗?曹老抠对镇长倒是不抠。

所以解决曹老抠的问题,非李镇长莫属了。李镇长找到曹老抠,曹老抠倒也干脆,说只要镇里翻盖了小学校,俺牙科无条件拆了。镇里成立了以李镇长为首的“小学校修建领导小组”,李镇长又去找老抠,老抠问,你真的负责小学校的修建工作吗?李镇长面露得意之色,说,当然,老曹这回捐多少钱呢?曹老抠沉思良久,说,没钱!谁不知曹老抠是镇里数一数二的有钱户,镇长火了,说,你曹老抠最先提议修学校,咋能不捐呢?曹老抠不语,也不再搭理镇长。镇长只得悻悻而去。

两天后,镇子的人们捐资70多万元,小学校终于可以修建了。半个月后,李镇长的“桑塔纳”轿车换成了“奥迪”轿车,修建学校的事情却没了动静。

曹老抠没捐一分钱,却最先沉不住气了,曹老抠去了一趟县里,几天后,李镇长被撤了职,理由是挪用建校款。县里很快派了新的镇长,由新来的镇长负责建校的事情。说来也怪,新来的镇长也有牙疼的毛病,一来二去,也和曹老抠亲如兄弟。

小学校破土动工那一天,曹老抠当场捐款20万元,叫全镇的人们着实吃了一惊。有人问曹老抠,你和李镇长亲如兄弟,一分钱都不捐,而新来的镇长才来几天,你咋捐那么多钱呢?曹老抠说,狗屁亲如兄弟!李镇长看病从不掏钱,而新来的镇长从不少掏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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