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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 察

2011-11-20

北方作家 2011年4期
关键词:政委首长军区

魏 庄

许志坚明显觉察到,这次军区政治部考察组的到来,给他的工作带来了很多变化。

许志坚所在的这个班子虽说是军区表彰的先进党委,但也不是铁板一块。特别是许志坚的年龄快到杠了,虽然他有才能,也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但年龄不饶人,加之上边又没有明显要提升他的迹象,尽管班子中的成员从内心里都非常佩服他,但许志坚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吸引力已渐渐地不如以前了,说话的号召力也不如过去有份量了,连政工线上的几位常委也开始疏远他。加之团长平时就喜欢揽权,喜欢突出自己,现在越来越独断专行,有时甚至根本不把许志坚放在眼里,这使许志坚很伤脑筋。但为了顾全大局,许志坚只好把这些深埋心底,靠着他的才能、他的人格,靠着他以团队为家舍家忘妻的敬业精神和扎扎实实的工作作风,也靠着他忍辱负重的高尚情怀,尽量把一班人团结在一起,以免使团队建设蒙受损失。

然而,自从沈处长来团队考察过后,这种状况却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虽然沈处长一再强调是考察班子的,但大家还是隐约感觉到主要是冲着许志坚来的,而且还猜测肯定与许志坚的职务提升有关,于是常委们对许志坚在班子中的重要性又看得重了。先是政工线上的几名常委向他请示报告工作比过去勤多了,他安排的工作他们也比过去抓得紧了。接着便是军事线上的几名常委也经常主动地来请示报告工作,有些本不该他具体管的工作,他们也要来请他讲话作指示。团长在他面前也比过去谦恭多了,大事小事都要来和他通气商量,有些该自己拍板的事情也要拿来请他定音。

真正使许志坚走红的,还是半个月后军区政治部姜主任的莅临。

巧合的是,军区姜主任也是以考察班子的名义来的,不同的是,沈处长没有经过师里直接到达团里,而姜主任的目标则直指师部。政治部主任的行动本身就带有某种敏感性,常常牵动着许多人的神经,加之他在考察中对许志坚的情况多问了几句,很快就使师常委们把他的到来与许志坚的职务提升问题联系到了一起。刚好在这个时候,从军区机关传出了干部处长另有任用的说法,这就更加证实了大家的猜测。大家一致认为,姜主任这次来,口头上说是考察班子,实际上是来选干部处长来了,否则,姜主任是不会亲自出马的。

姜主任在找师里高政委谈话时,也直言不讳地表明了态度:“就凭着许志坚和我在一个院子同住了五年没到我家里去过一次这一点,我就要坚决用他!”这是姜主任考察结束的当天晚上,高政委从师里专门打电话讲的。说到这一点,许志坚脸上火辣辣的。凭心而论,许志坚对姜主任是非常敬重的。他听戴凡说过,姜主任是个老大学生,为人非常正派,非常爱惜人才,非常讨厌那种一天不干正事到处找领导跑官要官的人,戴凡就亲眼看到过姜主任把那些送礼要官的人轰了出去。

平时也有不少人劝过许志坚,说你和姜主任住在一个大院里,又曾经是机关的人,多到姜主任那里看看,汇报一下工作,也好加深一下首长的印象。

但许志坚不这样想。他认为,首长有首长的工作,自己有自己的事干,大家平时都很忙,自己无事往首长那里跑,无疑会干扰首长的工作,同时也会影响自己的工作。而且,团和军区之间隔着师这个层次,作为一个团的政委,没有特殊情况也不需要到军区去汇报工作,你要是去了,叫首长们怎么想?更何况,许志坚自己基本没有家的概念,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就是回去也是来去匆匆,根本就没有时间到首长家里去坐坐。他的想法是,对首长的敬重不一定表现在口头上,心里有就是了,只有干好工作,把部队带好,这才是对首长的真正敬重。所以,他和姜主任在一个大院里住了五年多,一直没到首长家里去过一次。但现在想起来,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有些过头了,就是不跑官要官,也应当抽个机会到首长家里去坐坐,人之常情嘛!现在师里高政委提起这事,虽然表扬他,但许志坚却感到非常内疚。

高政委在电话中还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定要把首长的信任转化为干好工作的动力,以更高的标准抓好团队建设,决不能出问题,决不能辜负首长的信任。许志坚知道,这是高政委真正在关心自己。高政委就是这样,对部属要求非常严格,但在关键时候又为部属说话。许志坚想,这次军区姜主任来考察自己,高政委不知又为自己说了多少好话哩!

军区姜主任的到来,在师机关乃至军区机关都引起了轰动。一时间,机关和部队上下议论纷纷,许志坚简直成了新闻人物。人们都认为,许志坚应该提升,应该放在要害岗位上,这样才能使大家真正感到踏踏实实干的人是会得到重用的。

姜主任前脚走,通信团刘政委的电话就打到许志坚的办公室,“老许啊,怎么样啊,老板对你还满意吧?”

“什么老板?”

“别逗了,你将来的顶头上司呀。”

“老刘,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在监听首长的行踪?”许志坚避实就虚,转移了话题。

“哈哈哈,给我十颗脑袋我也不敢,不过,通信团信息不灵那叫失职。”刘政委在电话显得非常自信,紧接着话题一转:“对了,老许,我打电话有两件事,一是向你祝贺,当处长以后别忘了请我喝喜酒,现在男人有三大幸事,升官发财……嘿嘿,后面的不说了,嫂子听到非扒我皮不可。二是想买你的书,在咱们老乡中,你是最有才干的,书写得好,非常适合带兵人读,我和常委们商量了一下,我们要五百本,准备发给全团班以上所有干部骨干当教材使用,并且还要存上一部分,等明年分来新学员干部和提升新的班长骨干后再发给他们学习。下个星期就派人去拉书。另外,我和军直几个团的政委都讲好了,要把你现有的书全部买走,并且建议你再版一次,钱由我们几家给你出,怎么样?”

手握话筒,许志坚心里顿时生起丝丝苦涩。他利用业余时间写的《基层干部带兵艺术》虽然已出版两年多了,也非常适合基层干部阅读,但出版社要求包销的两千册至今仍堆在家里,搞得一家人像住在库房里,左右转不开身。去年他就给这位同乡政委说过,请他帮助给推销一部分,这位同乡政委虽然口头上答应买五十本,但就是迟迟不来拿书。现在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并且一下子要这么多。

缓过神来,许志坚还是对着电话说了几声“谢谢”,毕竟,这堆署有自己名字的书现在已经成了“鸡肋”,扔掉吧,心里舍不得,不扔吧,放在家里确实是个累赘。放下电话时,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姜主任走了,出奇集中出奇频繁出奇亲热的电话蜂涌而至。

许志坚的宿舍里有三部电话,一部是军线自动号,一部是地方程控电话,一部是内部手工电话。三部电话一会儿这个响,一会儿那个响,有时还三个一起响,搞得许志坚接都接不赢。

早饭后许志坚来到办公室,刚一坐下,电话就接连不断地响。中午吃饭,电话又追到饭堂。下午他想到连队转一转,通信员不断地去叫他接电话。晚上回到宿舍,一只脚还在门外,就听到了电话铃声,几部电话一直叫到半夜。

这些电话除了表示祝贺的以外,有的是问好,有的是吹捧;有的是叙旧,有的是求情;有的是套近乎,有的是自作多情;有的是想请许志坚为自己或亲朋好友谋个一官半职、晋个技术职称、解决个提干保送上学指标、调动个工作单位、在毕业后分配个好的工作,也有的是没话找话,喋喋不休,在电话上啰嗦个没完。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网一样把许志坚紧紧地缠绕着。搞得许志坚上不成班,下不成连,吃饭不宁,睡觉不安,气得他不知把电话机摔了多少次,后来干脆把几部电话线全掐掉了。

这种做法很快引起了负面反应。第三天上午,值班参谋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师里高政委有急事找他,许志坚忐忑不安地接通电话,高政委在电话那端劈头就是一顿:“电话再多再烦也不能采取这种办法!如果有了突发事件误了事怎么办?”

握着话筒,许志坚无言以对。

办法总比困难多,许志坚很快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决定到在外执行任务的九连去蹲几天,同时看看连队,其实更多的用意是为了摆脱电话的缠绕,让自己清静一下。

公务员小石是个心很细的人,每次许志坚外出后,如果有人来电话,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许志坚在九连只呆了四天就返回团部,作战值班室通知他说上级有工作组要来。刚一进门,公务员小石就把厚厚一沓子电话记录呈了上来。许志坚拿在手里翻了翻,有的来自上级机关,有的来自友邻单位;有的来自部队,有的来自院校和地方;有的是老乡、战友、熟人或老部下打来的,也有的是根本就没见过面或没有听说过的人打来的;有的是军队的干部、战士、职工、家属和在军校学习的学员打来的,也有的是他们的家长、朋友、爱人打来的;有的是在职的人员打来的,也有的是离退休人员打来的。就连他们家乡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亲戚、朋友、同学和曾在一起当过兵已经复员转业的战友也频频地打电话过来。许志坚看了看序号,已经记到252号。他在心里说:“八字还没一撇,电话就多成这个样子,要是真当上干部处长,那电话还不把人淹死?!”他气忿忿地骂了一句,把这沓纸扔在了茶几上。

公务员小石又把他带进了杂品室。一推开门,许志坚的脸色陡然变得紫红:里边堆满了各种礼品,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许志坚和妻子淑云是向来不曾轻意收人家礼品的,有时出于礼节即使收了人家一点礼品,过后总要找机会给人家还上,还时还要比人家送的多一些。这一点公务员小石是清清楚楚的。小石一看许志坚要发火,赶忙解释道:“送礼的人多数都是开着车来的,他们听说你不在家,把东西放下就跑,撵都撵不上。这不,为了好还,我把他们的单位和名字都记上了。”

许志坚指着礼品斩钉截铁地说:“明天通过邮局给他们寄走,统统寄回去,一点都不留!”

许志坚来到客厅,靠在沙发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估计着妻子淑云快下班了,便拿起电话想问问家里的情况。谁知刚一接通,淑云就在电话那一头诉起了苦:“这几天真是把人烦死了!”

许志坚问道:“为什么?”

淑云生气地说:“还不是接电话、打发送礼的人?一天到晚把人折腾得连饭都吃不成,要是你在家,连一天也住不下去!”

许志坚苦笑着说:“我这里也一样,烦得很。不过,那些礼咱可一点都不能收,一定要全部退回去!”

淑云说:“谁收了?我都给退回去了。真是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停了一下,她像又想起了什么,对许志坚说:“忘了给你说了,还有一份礼没有退。”

许志坚眉头皱了一下,问道:“什么礼?”

淑云回答:“是一块金表、一条金项链和一支金笔。”

许志坚一听,眼睛立即瞪了起来,大声嚷道:“这么贵重的礼你为什么不退?”

淑云委屈地说:“不知道是谁给送的,你说咋办?”

上个星期天,淑云上班去了,女儿媛媛一个人在家复习功课。半上午时分,有一男一女手里提着个小塑料袋来到家里,他们看大人不在家,放下塑料袋没有落座就要走。当时媛媛让他们把塑料袋提上,他们说就一点点水果,请她回来交给妈妈,并说以后他们还会来的,说着就径直出门走了。媛媛看东西不多,且又是水果,也就没再勉强退回。待到淑云回家来一看,里边除了一串香蕉外,还有三个小锦盒,盒里分别装着一块男式金表、一条金项链和一支金笔,这分明是分别送给他们一家三口的。淑云看东西这么贵重,反复追问是谁送来的,女儿除了能说清楚过程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因为送礼者既没有留下姓名和单位,也没有说明为何要送这么重的礼,退都不知道退给谁。气得淑云还把女儿打了一顿,到现在这份礼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许志坚弄清原委,火气消了一些。送礼人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迟早还会找上门来的,他对妻子叮嘱说:“你把这些东西原封放好,以后总会找到下落的。”

放下电话,许志坚越发感到蹊跷了。他真没想到,当个干部处长,竟这样招惹是非!

更蹊跷的事情还在后面。

戴凡戴秘书第二次来电话时声音中带了几分紧张:“现在为干部处长的位置竞争得很厉害,有几个人天天在军区领导家里活动,有的已公开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到这个位置。你要赶快到军区来一趟,要舍得花点钱,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正统了,现在的风气就这样。我给你说这些,不只是咱俩的私人关系,更多的是因为大家都对你抱不平,军区机关的很多同志私下都说你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要政绩有政绩,不提升你太不公平。”戴凡听出了许志坚的犹豫,又叮嘱了一遍:“现在可是关键时候,就像打仗一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世上可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这个电话让许志坚犯了难。从提干到现在,向来没有为职务问题到领导那里跑过要过,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是组织上安排让他干啥他就干好啥,从没有向组织上伸过手。现在突然叫他到领导那里去要官,并且还要花钱去买,他是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的。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妻子淑云也打来电话,说戴秘书给她也说了情况,让她也劝劝他,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妻子还在电话上苦苦哀求说:“你不为自己也得为我和孩子想想。这些年来,我们娘儿俩为了你,不知吃了多少苦。到了这个年龄,你也应该为后路想想,不能老窝在那个山窝窝里呀!”一边说,一边还在电话上唏嘘起来,惹得许志坚心里也有些酸楚楚的。无奈,他只得给师里告了假,驱车回家。

一进家门,妻子淑云就拿出一个大信封,说:“这是厚忠两口子送来的,一共五万块钱。他知道你手里也没有什么钱,说先拿这些让你花,如果不够,他那里还有。厚忠还反复交待,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干部处长这个位置争到手,这样也好为咱们老乡们争个光。”妻子说着,把鼓囊囊的大信封塞到了许志坚手里。

妻子说的厚忠,和许志坚是同乡战友,当年一个火车皮拉来的,人很有才,也很能干,就是性格太耿直,看不惯官场中的不良风气,干到副团就坚决要求复员,下海经商去了。临复员之前,还专门给许志坚说过,他下去挣钱,让许志坚在部队上干,将来就是掏钱买也要买个师职干部当当,好给老乡们争个光,也为他出口气。现在他真的送钱来了。

许志坚把信封拿在手里看了看,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递给了妻子,口气严肃地说:“人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但钱我们不能花,还给人家。”

妻子说:“既然已经拿来了,你就先花了,等咱们以后有了再还也不晚。”

许志坚想再解释几句,但感到有些话又很难一下子说清楚,就只说了一句:“我有钱。”

妻子一听,眉毛扬了起来:“你有钱?我还不知道你有几个钱!先拿着吧,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说着,又把信封塞到了许志坚手里。

妻子说的话确实是实情。许志坚的工资听起来不少,但上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下有正在读中学的女儿,还有妻子的父母需要接济,所以每个月的工资到月底都是所剩无几,逢年过节还得透支。但既是这样,许志坚也决不收取一分不义之财。战友送来的这笔钱虽然另当别论,但是要叫他拿着去买官,他是决然不会干的。于是他又把钱放到了妻子手里。

淑云知道许志坚的脾气,一看他脸上起了阴云,怕惹他生气,就把钱收了起来。但她还是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这回你得跑一跑,跑成跑不成礼得走到。咱们自己不说,人家戴秘书的一片好心咱可不能冷!”

晚上躺在床上,淑云一边尽着妻子应尽的温情,还一边解劝着说:“我跟你十几年了,什么事情都是听你的,这一次你也听我一回,不要再固执了,啊!”

许志坚想想,也是。就是当不上干部处长,对领导表示一下感谢之情也是应该的,在军区这么多正团职干部中,领导毕竟是想到自己了啊!

带什么礼物呢?这对许志坚来说是又一个难题。送点水果吧,显然是拿不出手的;送钱吧,那性质又变了;送件好一点的衣服吧,又不知道首长穿多大号的衣服,况且军装都是发的,也不需要买更多的便装。想来想去,还是按照通行的办法办吧,送上两条烟两瓶酒。烟酒不分家,连农民都这样说,万一领导批评起来也有个话推辞。于是他叫上司机来到糖酒商厦,买了两瓶茅台和两条红塔山。他把烟酒在手里掂了掂,心里想,就这么一点东西,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搭进去了,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苦涩。

这次随许志坚出车的是团长的司机小张,他的司机小赵因病住院了。出了商厦大门,司机小张说他有件事情忘记办了,随即转身回去。过了一会儿出来,给许志坚递过来一张发票。许志坚问他是什么发票,小张说是刚才买烟酒的发票。许志坚说:“自己办事买礼品,怎么能开发票报销呢?”小张有点儿惊奇地说:“其他领导都这样。”说完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红着脸赶紧跳上了吉普车,发动机立即轰鸣了起来。

“那要看是谁了。”许志坚嘟哝了一句,随手把发票撕碎,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里。他心想,下次在民主生活会上,要把这件事严肃地讲一讲,此风不可长!

礼品买来了,送给谁呢?许志坚想:姜主任是自己最敬佩的首长,并且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应该去看看姜主任才对。于是晚饭后把碗一搁,他就提着烟酒来到了姜主任门前。可是一到掀门铃的时候,他又踌躇了起来。自己虽然和姜主任同住一个大院,过去自己可是从没来过姜主任家一次,现在非年非节,要是首长问有什么事情,自己怎么回答呢?特别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会不会给首长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呢?想来想去,许志坚感到现在去不妥,于是又踅回家里,让司机小张开车把他拉到了军区首长家属院。

军区首长家属院森严壁垒。两个荷枪佩弹的哨兵威严地守卫着被锁得紧紧的两扇银灰色大铁门。许志坚走下车来到右边的哨兵跟前,还没等他问话,哨兵就冷冷地甩过来一句喝问:“哪个单位的?”那口气就像是一个富豪对待一个乞丐。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语,让许志坚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忍着气自报了单位姓名和职务。哨兵显然是根本没把他这个正团职干部放在眼里,仍然是冷冷地问:“找哪个首长?”许志坚说:“找钱政委。”本来要看卞司令,但他感到钱政委到自己团里蹲过点,比较熟悉,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找首长干什么?”哨兵像盘查奸细一样又问道。许志坚真想呛他一句,但为了不得罪这些小鬼,还是忍着气回答说:“汇报工作。”哨兵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走进哨楼去打电话,不一会儿出来,还是冷冷地说:“首长下部队去了,不在家!”许志坚想问问钱政委下部队多长时间,因为他这次请假只有三天时间,如果钱政委下部队时间太长,他就不能等了。但又一看哨兵的那种神气,不想和这些人多言语,就说:“请再要一下卞司令家里。”哨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极不情愿地蹭进了哨楼,不到半分钟时间就出来了,没好气地说:“首长让地方领导请吃饭去了,没在家!”说完就用手势下了逐客令。司机小张一踩油门把车打了个转身,狠狠地骂了一句:“狗仗人势!”许志坚虽然没骂,但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什么时候领导人把自己和群众之间搞得这么戒备森严!

任务没有完成,第二天晚上还得去。照旧是哨兵冷冷的面孔、冷冷的回话:“首长今晚有活动!”没有一句解释。许志坚只得照旧悻悻然打道回府。

第三天为了不跑冤枉路,许志坚早早地就通过戴秘书打听到卞司令晚上在家,吃过晚饭便带着司机小张第三次来到了军区首长家属院。这一次允许进去,但首长家里客人多,还需要在外边等一会儿。许志坚的心情稍稍好受一些。他在哨兵的指挥下,让司机小张把车停在紧靠右边的地方耐心地等着。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看着大门,两扇银灰色的大门不断地开启闭合,一辆辆银光闪亮的豪华小轿车频频地出出进进,一片繁忙景象。在进进出出的豪华轿车中,许志坚透过灯光依稀可以看到戴秘书所说的那几个竞争者的面影。

许志坚在他的“帆布篷”中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被获许来到首长家里。接待他的不是首长,而是首长夫人。雍容华贵的首长夫人说首长有事刚刚出去了。但许志坚分明听着里屋有首长的说话声。因为在电话会上、读书班上许志坚多次听过首长慷慨激昂的训话,对首长的声音他是熟悉的。还没有让座,首长夫人就问许志坚找首长有什么事情。许志坚不好直接说职务问题,就找了个借口说出来开会顺便看看首长。首长夫人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就有送客的意思。许志坚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一看首长夫人的这个态度不好落座,就把装有烟酒的塑料提袋放在门后准备告辞。首长夫人往提袋里看了一眼,对许志坚说:“首长不抽烟也不喝酒,你拿回去自己用吧!”许志坚不知道如何解释为好,只是一个劲地说:“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说着,放下提袋惶惶然退了出来。从大门出来,才发现自己像做贼一样,额头上滚下了豆粒大的汗珠,脊背上也湿漉漉的。

车刚要发动,首长的公务员却拎着提袋追了出来,拉开车门把东西撂到了车后座上,“阿姨说,你们的东西忘拿了。”公务员面无表情地说。

“送两条烟两瓶酒就想当干部处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当天晚上,戴秘书听到许志坚送礼受挫,在电话里对许志坚好一顿埋怨。

“好了,老弟,凭良心我该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当不上官也不能丧失做人的尊严,我已下定决心,再也不找领导要官,提不了职年底就转业,我自信凭自己的能力到任何地方都混得不会很差。”许志坚本来就对跑官要官之类深恶痛绝,这一次又受到了冷落和奚落,伤了自尊的他气愤至极。加上心情烦燥,戴凡后面说的什么也没听清楚。

许志坚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喊上司机小张回团里去了,妻子淑云痛哭流涕也没能动摇他的决心,路上,顺便去了趟厚忠家。敲开门,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厚忠一脸诧异。许志坚把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塞他手里转身就走。厚忠追出来,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干部处长的位置总算敲定,但不是许志坚。

听戴秘书说,军区常委在研究这个问题时,为中和矛盾,把老干办主任提了出来。因为老干办主任本来就是副师,一直做干部工作,虽然能力弱一点,但人缘较好,大家都能接受。方案就这样通过并上报大军区。

这对许志坚来说,虽然不是个好结果,却也给他办了个大好事:除了几个知己的朋友打来电话表示遗憾和为他打抱不平外,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再也不需要为接电话和处理礼品的事伤脑筋了。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正常轨道,他甚至还为自己没有进入权力的中心漩涡而暗自庆幸。

许志坚没有当上干部处长的消息传出后,他的家里也安宁了下来。没过两天就听妻子淑云来电话说前边给他们送金表、金项链和金笔的那一男一女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来送礼,而是来索礼的。据那个女的讲,这些礼品是他们的全部积蓄,之所以要送这么重的礼品,主要是想为丈夫解决个副团职务,为她自己解决个中级职称,这样转业后好安置工作。现在在许志坚这里办不成了,她们得另想办法。妻子淑云在如数归还礼品的同时,还洒了一掬同情的泪水。

当然,没当上干部处长的消息给许志坚也带来了一些损失,比如他出版的那堆书还一本没少地躺在家里,再版的打算也彻底泡汤了。算算时间,早已超过了刘政委所说的一个星期,他本想给刘政委打个电话问问,可拿起电话后又放下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使许志坚心存隐忧的是,他发现了另一种苗头,自己在班子中的地位又受到了严峻的挑战,班子内部甚至还传出政委年底铁定要转业的风声,团长又恢复了以往擅作主张的霸道作风,几个副职和部门领导包括政工线上的几个常委也比过去往团长那里跑得更勤。对于这种跟风的不良倾向,许志坚痛心不已,但为了团队建设的大局,为了这个连续五年的先进团队,为了不使全团官兵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成果付诸东流,许志坚劝自己要比过去的肚量放得更大,要用人格的力量继续把大家团结在一起,争取给继任者交一个好的班子、好的干部队伍和好的风气。

船不进港不收帆,驹不停蹄不卸鞍。在全团官兵参加的政治教育大课上,许志坚开诚布公地向大家表态,他要在团政委这个岗位上做到善始善终,上不愧党,下不愧兵。

一个多月后,有天夜里许志坚已经进入了梦乡,电话铃却突然响起。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的他抓起听筒,才听出是戴秘书打来的。戴凡怀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心情告诉他,大军区党委在研究军区上报的师职干部调配方案时,对干部处长的人选提出了异议,要求必须挑选一个合适的团政委充实这个位置,这是一个原则的问题,不能含糊。并且听说大军区政委在会上还发了脾气,说他的这个意见去年就给我们军区的司令政委当面讲过,为什么这次没有考虑这个意见,吓得我们军区的领导连夜给大军区政委打电话作检讨。戴凡说,今天晚上,军区常委连夜开会研究了干部处长的人选问题,由于姜主任一再坚持,并且符合大军区党委的意图,就把许志坚确定上报了,近一两天命令就可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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