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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沙龙,押沙龙》的生态话语分析

2011-11-16李碧芳

电影评介 2011年21期
关键词:福克纳沙龙土地

《押沙龙,押沙龙》是福克纳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表面上它描述的是约克纳帕塔法县一个白人穷小子萨德本的发迹奋斗史,而实质上却以男权中心主义和白人中心主义为主线再现了美国南方兴盛衰亡的历史。构成《押沙龙,押沙龙》主要故事情节的人物有托马斯•萨德本、埃伦•科德菲尔德、查尔斯•邦、亨利•萨德本、朱迪思•萨德本和罗沙•科德菲尔德等。这些人物以托马斯•萨德本为核心组成了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从生态学的角度看,亲缘关系应该是人类最值得珍视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它让人联想到的往往是平等、和谐、自然、美好、甜蜜、幸福、浪漫、相亲相爱等优美的词汇,然而在阅读这部作品的过程中,缠绕在读者脑中的却是不平等、仇恨、报复、痛苦、挣扎、龌龊等令人阴郁的词汇。与此同时,读者还能时时刻刻体味到人与人以及人与内心的种种冲突和矛盾,它们影响着正常的社会关系的建立,为人物的命运埋下悲剧的祸根。

生态批评是一种文学和文化批评倾向,它以生态伦理思想为最直接的精神资源,而生态伦理思想的精髓则是史怀泽的“敬畏生命伦理”和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利奥波德《沙乡年鉴》最后一篇《土地伦理》中指出人的伦理观念按照三个层次来发展。最早的伦理观念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后来则是处理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但是,随着人类对环境关系的发展,逐渐出现了第三个层次:人与大地的关系。在他所提出的土地共同体的概念中,人与土地以及自然界的一切如空气、水、动物和植物等都是这一共同体权利平等的成员。因而 “一个孤立的以经济的个人利益为基础和保护主义系统,是绝对片面的。[1]《押沙龙,押沙龙》所体现出的人与人以及人与内心的冲突与矛盾恰恰反映了生命在不平等状态下所体现出来的躁动与蜕变。本文将这部作品放在生态批评的视野下,分析这部作品中所反映的大地与人、男人与女人及父亲与儿子等多重关系在特定现实环境中的蜕变,以此寻找造成作品中人物悲剧命运的根源。

一、大地与人

福克纳在给《押沙龙,押沙龙》出版者哈里森•史密斯的一封信里曾经说到,他的这部作品“其主题是一个人蹂躏了土地,而土地反过来毁灭了这个人的家庭。”[2]这里的一个人正是男主人公萨德本。萨德本年轻时候因为贫穷在白人富庄园主家门口受到黑奴不屑一顾的怠慢和拒绝内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于是就发誓他长大后一定要和这些人一样富有,一样拥有自己的土地、自己豪华的家以及供自己使唤的黑奴。他从小就朝这个方向奋斗,终于在约克纳帕塔法县拥有了这一切。萨德本的发迹其实就是通过不断的征服获得的:最初他的征服对象是土地,因为在南方土地才是富裕的象征;而后他又试图征服女人,因为只有女人才能为他传宗接代,才能使他的财富具有真实的意义。与此同时,他还试图征服他的邻里,因为作为一个外乡人,他的地位与财富是需要他们的认同的。在这一系列的征服过程中,他的私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为自己创造了所谓的英雄形象。这样的成功人士,生活应该是充满快乐与惬意的,然而他的最终命运却十分悲惨:妻子因病早逝,儿子因杀人而逃匿,女儿未嫁就成了寡妇,而他自己最终死于下人的镰刀下。他的悲剧命运似乎很让人出乎意料,但如果读者细细品味他的人生,就不难发现他的悲剧其实是必然的结局,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归根结底与他的征服欲息息相关。他的悲剧命运实际上从他最初征服土地就拉开了序幕。

《押沙龙,押沙龙》故事始于1833年,这一年萨德本来到约克纳帕塔法县的杰弗生镇。他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地,这种拥有土地的意识其实与当时的南方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当时南方是一个以种植园经济为主、主要种植棉花的地区,这种农业经济的支柱是土地,主要的劳动力是黑奴。因此在南方人的意识形态中,土地便成了一个人致富的根本,拥有土地的面积大小与拥有奴隶的数量的多少是南方人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最重要的标准。故事发生的地点约克纳帕塔法县虽然是福克纳创造的神话王国,但他所描写的这个县里发生的故事与人文文化环境却与真实的南方十分相似,因为那些都基于作者熟悉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现实。所以萨德本将拥有土地作为实现自己的理想的第一步是完全符合当时南方人的审美心态的。“一个人蹂躏了土地,而土地反过来毁灭了这个人的家庭。” 作者对该作品的主题设置实在意味深长。前面提过,萨德本是怀着征服心理完成自己的宏伟蓝图的。他对土地的蹂躏,第一表现在他对物资占有的私欲。他拥有土地的目的是为了收获土地可能给他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而绝不是为了欣赏、享受美丽的自然风光,让自己与自然和谐融会的。其次,他对土地的蹂躏还表现在他利用土地成就了自己成为一名奴隶主的梦想。奴隶制是南方的痼疾,也是后来南北战争爆发的一个起因,它剥夺了一类人的平等生存的权利,因而违背了社会生态伦理道德,它在南方所表现出来的生态后果就是以土地为主的经济体制的土崩瓦解和南方传统的分崩离析。再者,萨德本还利用土地完成了他对女人的征服。土地是他允诺给他生命中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诱饵,而他对女人的需要同样也违背了社会生态伦理道德,使女人成为他延续自己理想王国的工具和生产后代的奴隶。最后,土地还被他利用为博取邻里乡亲的认同、炫耀自己地位的工具。总之,从萨德本对待土地的态度,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萨德本最终死于忠诚于自己的下人手中,其实是土地借他的下人之手完成了对蹂躏它的主人的报复。在生态学者看来,人类都有征服自然的欲望,这主要出自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意识。人类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往往忘记自己就是自然这一完整的生态体系中的一分子。人类征服自然其实是在毁坏自然,征服的结局只能以人类失败告终。英国作家刘易斯发表于1947年的散文《人之废》是生态文学的杰出篇章。在这篇文章里刘易斯激烈抨击了以征服为特征的人类文化。刘易斯在《人之废》里指出:“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在其功德圆满的时候却是自然对人的征服。每一次我们似乎是胜利了,却一步步地走进这一结果。自然所有表面的退却,原来都是战术撤退。当它诱敌深入的时候,我们却认为它节节败退。在我们看来它是举手投降的时候,其实它正张臂擒服我们。”[3]刘易斯这段富有哲理醒世的话套用到萨德本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二、男人与女人

《押沙龙,押沙龙》作品中男人与女人的故事,如同大地与人的故事一样发人深思。

生态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k.J.沃伦 (Karen J.Warren)曾经指出:“西方文化中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这种关系就是家长制世界观。它具有三个重要特点:二元思维方式、价值等级观念和统治的逻辑。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性别压迫和生态危机都源于此。[4]福克纳与其作品中的人物所生活的时代与南方城镇,具备了以上所有的特点。那个时代的美国南方男权主义和家长制作风十分盛行,男人在家庭与社会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女人就如同土地一样,沉默被动地充当着等待男人开垦征服的对象。男人可以不谈操守,可以随性行事,可以对女人不负责任,而女人的贞操却是她们唯一的资本,她们的言行举止是否得体完全取决于男人的评价,她们对社会对家庭的主要价值就是生儿育女,而且她们必须恪尽职守。男人与女人其实属于不同的等级,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福克纳虽然并非超前的生态女性主义者,但凭借他作为作家的敏锐的观察能力,他在自己十分熟悉的生活环境中早已领悟到了关于人与自然及男人与女人两层关系所折射出的深刻的生态哲学思想,并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通过复杂的人物关系的描绘阐释了这些生态哲学思想,《押沙龙,押沙龙》这部作品也毫不例外。

阅读《押沙龙,押沙龙》时,读者很难用恋爱婚姻的常态思维来理解作品中的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不仅因为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也因为福克纳描写的婚姻家庭实在缺乏常态的夫妻关系。这里首先以萨德本为例。作者在作品中以萨德本为中心描绘了一组伞型的复杂关系:萨德本-尤拉莉亚;萨德本-埃伦;萨德本-罗沙;萨德本-米利。萨德本与前两位女性是合法的夫妻关系,后两位则是萨德本为了庄园继承人的诞生而选择的可能成为其妻的女人。仔细观察萨德本对待四个女人的态度,读者会发现“遗弃”是他最多的选择。他发现尤拉莉亚身上流着黑人血液时,他毫不犹豫地与她离婚;他将埃伦娶进大房子后,埃伦就成了他的私人财产,他限制她回娘家的次数,对她的情感需求不闻不问。虽然他至死都与埃伦保持着婚姻关系,他时刻满足埃伦的物质占有欲,然而他在精神上却早已弃她而去,因为他唯一感兴趣的是他的王国,他的理想。对于罗沙和米利,他一开始就有随时遗弃她们的思想准备。他考虑跟罗沙结婚的前提条件是罗沙先替他生个儿子,而当他得知米利为他生产的是个女婴时,他立刻掉头而去,全然不顾米利当时的痛苦。可以看出,在与女人的交往中,萨德本关心的只是血统、传宗接代和对他建立起来的男性为主导的理想王国的维护。就如同他蹂躏土地一样,他也蹂躏了这些女人,他的冷酷制造了这些女人一生的悲剧。

除了萨德本与四个女人的关系外,作品还描述了一对年轻人——邦和朱迪思——的恋情。邦和朱迪思的关系也属非常态的恋爱关系。从他们认识到邦最后被谋杀,邦始终不能确认自己对朱迪思的真实感觉是什么,因为他开始时是替母亲而选择靠近百里地庄园的,他同朱迪思的恋爱关系最初是由朱迪思的弟弟一厢情愿一手策划的。而朱迪思对他的接受也出于家人的怂恿,后来邦决定与朱迪思结婚很大程度出于他对抛弃他的白人父亲萨德本的报复,而朱迪思保持对他的忠贞主要原因还是她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南方女人,而且她在性格上与萨德本一样顽固。这一对青年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的关系是乱伦关系,因此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的悲剧作俑者其实就是他们共同的父亲萨德本。

从萨德本与其生命中四个女人的关系再到邦和朱迪思的关系,读者不难发现在这些复杂的男女关系中,男性始终缺乏对女性的欣赏、尊重、爱护和责任。他们将女性视为帮助自己实现欲望和目的的工具,从没考虑过女性的感受和感情需求。用生态批评的视角分析,这里的女性被男权意识严重物化,成为男权社会的“他者”和男性欲望的客体。这种现象所反映的正是西方男权式资本主义对女性的偏见。他们认为女性与自然界一样都是被动的,本身并不具备生产力。他们这种对女性的不平等对待行为使他们成为南方男权中心主义者的典型代表。

三、父亲与儿子

父子关系是人类关系中最普遍的关系,也是最能反映人性的关系。在《押沙龙,押沙龙》作品中,父子关系同男女关系一样,充满着人性的丑陋。

福克纳动笔写这部小说时,曾为书名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最终将书名定为《押沙龙,押沙龙》,根据他自己的解释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出于傲慢想要个儿子,但儿子太多了,他们把他给毁了”这一构思。根据许多专家的考证,萨德本与他两个儿子之间的故事是作者借用了圣经的一个典故,即《圣经•旧约》中关于大卫王和他的子女们之间冲突和杀戮的传说。《旧约•撒母耳记下》中说,大卫王得到保证,上帝将会给他造屋并建立万世王朝。大卫王的儿子暗嫩被立为王位继承人,遭到另一个儿子押沙龙所妒。暗嫩爱恋并强奸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玛。作为他玛的胞兄,押沙龙决意为妹妹报仇,寻机杀了暗嫩,自己也只得亡命他乡。后押沙龙阴谋篡位,兵败而亡。大卫王闻昕此讯,心里伤恸,上城门楼去哀哭,一面走一面喊:“我儿押沙龙啊!我儿,我儿押沙龙啊!我恨不得替你死,押沙龙啊,我儿!我儿!”[5]传说与这部作品的相似之处在于故事中的父子都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乱伦,被另一个儿子谋杀,而后这个儿子亡命天涯,使父亲失去了继承人。不同之处在于父亲对儿子们的命运所表现出的态度。大卫王对押沙龙充满慈父深情,悲号儿子的离去,而萨德本却对儿子的命运漠不关心,心里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让年事渐高的自己重新为庄园找到适合的继承人。

萨德本的两个儿子,邦与亨利,系同父异母的兄弟。邦是他与第一个妻子所生的儿子,因为其母亲血统中带有有色人种的因子而同母亲一道被萨德本狠心地抛弃。亨利是萨德本与埃伦的儿子,是百里地庄园唯一的继承人。在萨德本与两个儿子的故事中,给人最深刻的震撼之处其实并不在于兄弟之间的相残,而在于种族歧视对人物根深蒂固的影响。邦内心焦急地等待着父亲承认时有一段内心独白非常感人。“他只需要写上‘我是你父,阅后即焚’,而我会这样做的。或者不是那样,而是他手里拿到一张纸一张小纸片上面只有一个词儿 ‘查尔斯’,我自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他甚至都不用请我烧掉的。或者是一绺他的头发或是一小片他的手指甲我也会认出来的,因为我此时都相信我生下来就已经知道他的头发和他的手指甲是什么样子,都能从一千份当中辨认出那绺和那片来。” [6]这段内心独白是邦认父的迫切心态的反映,朴素而感人肺腑。然而他耐心的等待却没有换来萨德本的良知的发现。邦之所以坚持与同父异母的妹妹朱迪思结婚是因为这是他报复冷酷无情的亲生父亲的唯一手段。如果说邦的行为能让读者理解和同情的话,那么看似善良对朋友够忠诚为朋友甚至愿意抛弃家庭的亨利的行为却颇令人匪夷所思,且令人发指。亨利几乎都默认了自己的兄妹之间的乱伦关系却突然决定杀死邦以阻止婚礼的进行,原因同其父亲始终不肯认邦这个儿子一样,是因为他最终知道了邦的黑人血统,他不想让自己家族的血统变得不清白。如果重新整理一下故事的线索,这个故事就会清晰易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父子陌路,种族歧视,兄弟相残,家族荣誉。换句话说,这个故事的内涵都深藏在灭绝人性的白人中心主义意识形态中。南方之所以在南北战争中被打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奴隶制和等级制森严的种族主义。萨德本与亨利就是种族主义观念的受害者。他们丧失了人性,翻脸不认人,对有色人种表现得冷酷、无情、残忍,甚至对血亲都下得了杀生之手。这一切都是以白人中心主义为核心的种族主义的最好诠释。

四、结语

总之,福克纳在《押沙龙,押沙龙》中通过描写人与大地的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关系,特别是亲缘关系展示了他自己的生态哲学思想:不能善待自然,不能善待同类的人,必将受到命运的惩罚。从个人命运来看,萨德本不尊重大地、藐视女性、歧视有色人种的态度正是制造自己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而从国家的命运来看,人类中心主义、男性中心主义以及白人中心主义正是葬送南方经济的刽子手。换句话说,在萨德本的个人悲剧后面,福克纳呈现的是南方的过去、现在进行着的历史以及历史的内在情绪。在人类面临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环境灾难的今天,用生态批评的方法去解读《押沙龙,押沙龙》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作为一个有着忧患意识和生态意识的伟大作家,福克纳表达了对生态遭到破坏的极大愤怒。他通过对大自然的赞美,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关注,既深刻抨击了在西方占统治地位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残忍、贪婪和丑恶,也深情表达了他对人类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翼。

1.张艳梅等.《生态批评》[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83

2.[美]威廉.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作品译序)

3.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175

4.雷毅.《深层生态学思想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147

5.张静.《押沙龙,押沙龙!》中圣经典故的运用[J].山东外语教学2001(1):49

6.[美]威廉.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316

7.[美]威廉.福克纳.《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8.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9.[德]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郜元宝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10.Philip M.Weinstein.William Faulkner[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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