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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

2011-09-11韦琳

青春 2011年9期

◎韦琳

男人进到屋子前,她正在房间里的穿衣镜前轻描蛾眉,其实她的眉毛已经又弯又细了,恰似春风里淡淡的柳枝,柔若无骨;浅杏色的套裙内搭配一件乳白色的小吊带,将她的肤色衬得妩媚白皙,裁剪得体的腰身又把她女性的柔顺和妖娆都凸显了出来。她重新审视了一番面容,紧抿的嘴角似一弯新月,饱满的额角依旧闪着光洁的色泽。这下才对自已感到了一番满意的样子。

房门适时地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她转过头来在镜前流连地又顾望了一回,她想,这镜子里的人是不是还是数年前那个清丽女子吗?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呵呵地冲着镜子笑了,镜子里的人也同样地对她抱以一笑。她将双手在水笼头的喷水下又淋了一遍,连水带珠在波浪发上边轻拍了数下,说来了。门无声地拉开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啊,你好!”他朝她点点头,矜持地笑了一下,见此,她反倒有点害臊了,是不是方才自已身上什么地方弄得不妥,出了纰漏。他的目光可是挺犀利噢!他的外形一点儿也没变,她在心里想道。她发现浅棕色的窗帷映在他的镜片里,闪着幽雅柔和的光。她本想当他面夸一句,“真守时呀。”但是这话对惯于矜持的他,她是不会唐突出口的,哪怕这个人是她多年的挚友。

在进门的当口,彼此的目光仓猝地碰撞了一下,她突然感到了一阵逼仄和眩晕,她随即捕捉到了他眼里飘逝而过的一份熟稔,那里面有她熟悉的神情和微笑。她的心被一缕温情攫住了。她一直都欣赏他的儒雅和干练。她想一个男人身上的魅力,他都拥有。包括他洁净的仪表和说话的声调气息。她想,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她的心里留着,令她欲罢不能。认识他的时候,她的先生正红杏出墙,他每天回家在她面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普天下的女人都衷情于他,他对她不过是施舍。那段时间在家里他们基本上很少说话也很少作爱,有时她躺在床上手无意中碰到他疲软的私处,他忽而焦躁嚎吼起来,他甚至莫明其妙地朝她发火。在她眼中,他所表现的情趣,跟时下的众生相一样,充斥了喧哗与躁动。这种家庭生活不是女人内心真正想要的。这念头如脱缰的奔马在女人的心田疾驰般地掠过,她的心里扬起了一阵子的不畅快。

今天在他面前,她不能将这种心情流露出来。她对他抱有一份景仰和钦佩,他对她也甚有好感,她不能由于一时的疏忽而让他产生失望之情。他是不错的男人,尤其是他的严谨,这点她觉得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她没有跟他说出自已家庭的境遇,她在外人面前总是保持着一份尊严,她珍惜自已的名誉就像爱惜自已的颜面和身材一般,她在众人眼里永远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的脸上依旧是生动而灿烂的,小小的不爽被藏掖在了心里。那只是一段不和谐的家庭小插曲。眼下的这个短暂约会才是她真心所期盼的。为了这个约会,她从半月前便着手准备了,她特意去发廓做了一个优雅时尚的发型。而且还在周末花了两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逛遍了小城的百货商场,最大的收获是购买到了满意的两三套夏装。平时她一般不会舍得买这么多的衣裳,她这回花血本一次购买了这么多套的衣裳,她将它们搬回家来仔细地比较和琢磨,哪套更为适合在那个场合穿。她知道,因为会议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她这次跟他见面只有唯独一次,至于会不会有第二三次,则得看情况而定了。他们的相约就安排在报到前的那两三个小时里,她要将自已最迷人的一面展示给他。

他径直从房门里走了进来,穿过食品柜,落坐到了窗前的沙发上。她随后一步留意起他纹丝不乱的头发和平整熨贴的藏青色西服背影。每次相逢,他的整洁仪表与从容的姿态让她感到某种迷茫。他是儒雅端方,又深懂女性的男子。她欣赏他这种类型的男子。唯一感到一丝怅惘的是,他总是让她觉得,他是遥远的,他是一阵风儿,随时又呼地刮走了。事实上,他跟她各自居住的城市也是相隔甚远。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不是立刻便能够抵达对方的。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便显得弥足的珍贵。

心中斟满了相逢的喜悦之情,她将茶几上的杯子和杯盖,放到水池的自来水笼头下又洗了一遍,才放入宾馆食品柜上供应的袋泡茶叶。注入开水,盖回杯盖,递至他的跟前。感觉到了他的熠熠目光,她沾有细细水珠的手指竟带了些许巍巍的颤抖。她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含蓄的笑意正写满他保养很好的面庞上。

她坐到与他一几之隔的沙发上,目光盯视床前一方柔软的地毯,心里满含了柔柔的惬意与温情,宛若儿时冬日的午后倚坐在老屋斑驳的门板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慵懒和寂寞随了阳光一寸一寸地爬上紫褐色的陈旧窗格。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已又回到了那个寂寥的午后。孤寂而沉静,伴有对长大的憧憬,间或又有甜蜜的向往在胸中漫溢……。

周遭极为安静,闻不到一丝儿嘈杂。宾馆房间的隔音功能很好,身处闹市也让人产生恍如隔世之感。隐隐约约觉得旁边的目光在游离,脸上洇起了潮气,嘴里的话语显得磕磕碰碰,“你……刚从单位里来么。”

“路上很挤,坐在车子里总是嫌它慢。”

“到处都是那么的多人,车子也是那么多,路却仍是原来的路。”

“知道你来了,我打了电话告诉她,让她下了班去接小孩,说我晚饭不回家吃了。”

她知道他所指的那个人,他的妻子,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她一直想象不出她的模样儿,也曾千百遍地在心里揣摸过她。她有洁癖,脑子里常常跳出新的创意,家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她所想像的那种,地板每天被拭擦一净,闪着锃亮的光。不太喜欢别人来家里。家对她而言,是隐秘而温馨的栖息之地。她爱这个家,爱她的夫君和她的孩子。说得来的同事倒是有一两个,也没有私密的话儿;平素跟同事也不深交,一副与事无争的款儿,这副模样让她在单位里颇有人缘。她心里有什么大都跟夫君交流。他的涵养使他对妻子同样拥有耐心。她感到家庭带给她的安全感,回到家她喜欢换上素雅小花的居家服,安静地做着家务,她对家人是悉心照料的,那个家被她的一双巧手打理得井井井有条。他习惯了依恋她,尊重的成份占了大部分……。女人想到这里,含蓄地笑了一笑。此刻他的妻子只是以一个符号或模糊的身影面庞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女人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

女人朝他投以一个赞许的笑靥,随口说道,“我也刚刚到这里。”刚一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倏地浮了两片潮红,兴许是刚才的话让她悟到了什么。其实她的话意是说,我一到就打你电话了。可是,她发现自已若是再作这样的解释,情景反而愈糟。就不再作声了。

男人看在眼里,目光从她的面庞溜过脖颈手臂,腰际以下浑圆的臀部。脸上随后显露出温柔敦厚的笑。

“上一回我们相见是在什么时候。”

“是去年的秋天吧,我们坐在南湖边的茶座上,一边看着湖中星星点点倒映的灯光,一边喝茶聊天。”

“对了,你上次还说准备去支教。”

“我去的那个地方正是我小时候生长的乡村。”

“那里是不是有你的青梅竹马呀。”

“噢,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我的一位同事,她支教回来后就跟老公离异了。”

“哦,还有这么怪的事儿。”

“就是上个月的事儿。”

“女人是云,易变。”

“女人是水,纯净。”

她心想,跟他说起那位同事的事,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向他暗示什么呢。想到这里,她的脸孔一热,有一团胭脂般的红晕悄悄地漫过脸颊。

“呵呵,你近来都好吧。”他叉开话题,问她道。

女人接过说道,“老样子吧,今年是头回出来。”

“真巧,我也是刚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男人瞧了她说道。

“开会,开会,总有那么多的会;不过,没有会的话,兴许我们就不会相遇了。”女人说。

男人似乎对她这般亲昵的样子感到甚有兴趣,说“哦,我们还是开会结的缘份。”男人端起茶水轻呷了一口。茶是陈年的旧茶,他觉得来这里并非仅仅是品茶了。他的脑海里冒出她数年前的靓影,她是个才貌双至的女子呵,他见识过不少的女子,唯独她是印象最佳的。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朴实无华,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跟数年前所不同的是,他已经朝前迈进了一大步,如今的他已经身居高位了,也可以这么说,他前途似锦。若不是她,他是不会轻意赴这个约会的。他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当即就赶过来了。她朝着他甜美地笑着。他又开口说道,“你在电话里曾说起,你丈夫不在江北做房地产生意了。”这也是他所关心的。

女人的双手伸至额角,像是不经意地揉摩前额。柔长的脖颈微微前倾,颈深处隐露着白嫩丰满的肌肤。他等待着她先说一说她的近况。他静静地坐着,从旁留意起她,她的体态是丰盈的,五官也是生动别致的,鼻眼间略微散落着数粒淡淡褐色的小雀斑。这小小的瑕疵并不影响美观,出现在她的脸蛋上,反倒凭添了可爱的稚趣。窗外是初夏柔和的阳光,那种阳光洒在身上非常舒服,让人遍身懒洋洋的,一种舒缓的惬意。现在她的整个身躯裸露在窗前明澈的光线下,他跟她挨坐得那么近,他甚至能够一览无遗地瞧得更清楚眼前的她了。她的脸蛋儿侧面对了他,睫毛上多了数粒星星点点,他发现她的眼眶微微地泛了一圈儿暗红。她站起来拉拢了窗帘布。

“婚姻生活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她觉得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幸福。”他说。

“期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总是令人太多的失望。”

“我原以为你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有些事,在我心里一直憋着,没有一个人可以能够跟我说说话儿;想找个人来聊聊,可是话一出去,便是别人的了。在那种地方,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我唯一可以让自已快乐起来的事,便是想着这个世上还有你。”

男人心底一个颤悠,静默片刻。他说,“以后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聊聊天也行嘛。”

女人说,“我是不会打电话的,总是隔了重重的空气。”

男人呷了一口茶,又说了一句道,“关键是靠自已去调节。”

女人沉默了。心想,其实打电话不过是一时之需,那漫长的黑夜总得靠自已一个人去走。她想起自已在家时的恹恹心态,一见到他,心情豁然畅快了。她觉得这个约会没有白白枉费,她对他心怀感激。她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你很努力,你跟许多女性不一样。她想这话不是恭维,而是隐含了鼓励或暗示的意味。她二十五岁便获得了市级教坛新秀;后来是市里的十大优秀教师;再是中青年拔尖人才。是的,她在男人的眼里,她具有朴实美好的品性,而且她又是如此的美丽端庄。他微微地笑着,他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轻轻地握着。她瞥见他的水杯里已浅下了一大半,忽然收回了手,转身而去。

男人将手中的烟灰掸到烟缸里,浅蓝色的烟雾弥散开来。

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替杯中添了水;又折回去续了水,继续插上电座。

男人说,你别忙了,你坐。

女人的心里甜蜜地颤动着。她想,这是一个过渡,一个缓冲阶段。接下来该会发生一点什么,她在隐隐中期待着。应该是他先提出来的吧,她想会发生一点什么呢?时候已不早,她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她的心忽而变得忐忑。接下来是一阵静默。她突然想起打破这种要命的沉静,她要告诉他一件事,也就是前面提及的那位女同事的艳遇。这是一个好听的调情故事,令人松驰,愉悦。她觉得现在说这种事非常适宜,他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假若他没有别的事情插进来的话。她便说道,我的一位女同事可冤了,清清白白的一个女人,她的丈夫硬是怀疑她有情人。她是个内向的女子,她朋友少,几乎没有一个闺中密友。有一次她突然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心里感到特别震动。

男人说,可能是特定的环境吧,女人才会跟另一个女人特别的亲密。

女人说,对,那次去一个兄弟市里参加教学交流会议。我跟她分在同一个房间住,平时我跟她在学校里相见,最多就是点头之交。有时多说几句,也是聊点时装或天气、小孩之类无关紧要的事儿。从来没有真正地交过心。那天,兴许是白天去交流学习,晚上有点儿疲倦了,我跟她一块躺在床铺上随兴地聊。那些男同事去唱歌或串门了,我跟她一直待在房里没有离开过。那天确实有点儿冷,我们就缩在被窝里,头枕着柔软的布艺靠枕。时间不知不觉中溜得很快,我们待在一起感到愉快极了。我庆幸自已在这所学校里终于找到了一位知已。交流的愉悦与投缘,原来是这般令人畅快。可以不喝茶水不吃东西,哦,简直是比吃了什么或喝了什么更感到舒畅。这么说吧,这个叫潘楚风的女同事模样儿还是比较出众的。私生活方面从未听到一丝半点的绯闻,是个比较纯净的女子。没有听她说起那件事之前,我还一度当她是冷血动物呢。那个夜晚听了潘楚风的讲述之后,我才明白,每一个女人的背后或许都有这样那样的故事。其实她假若不把这事儿说出来,我从来不会将她往那件事上去靠,因为她看上去是个非常冷静和理性的女性。她在家里从来不大声说话,在外面更是懂得保有女性的矜持了。她是这样开始叙说的,她说没有经历过一段缠绵情感的女人是不会理解她的感受的。那次,她去了一个乡村学校。她遇上了他——李老师。他和她分别来自市里的两所重点中学。整个支教过程,他们都非常努力和勤勉。把自已的所有能耐发掘出来,去教给那些贫困山区的孩子们。事情就发生在支教活动结束之后,俩人都产生了想法,到一个离乡村远一点的地方去走走看看,一起自由自在的说说话。考虑到回城之后,工作的忙碌及家庭的羁绊,就不会再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俩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凤凰山下,据说凤凰山在这一带以云海和山高路陡著称,常有远道而来的摄影家来此涉猎奇景。俩人对凤凰山早有闻名,但真正来此登山还是头一回。路渐渐难行的时候,他挪动数步,总要停下来等等她。或者伸手牵她一把。她当然也乐意他这么做。遇上上坡或打滑的岩石,他伸出手臂让她像攀岩者那般顺着他手臂的力量攀附上去。有一次,她用力一拖,他整个人又被她拖了下来,俩个人不小心跌落在一块,一阵哈哈大笑。大多时候,她的纤手被他握在手掌心里,俩人都感觉手心微微冒汗。在一处山腰,出现了一片阔亮的油菜地,俩人都不想走了。因为他俩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他瞧见她的脸上泛起红艳艳的光泽,目光里含了亦惊亦喜。那幅神态纯美极了,他看了她,爱怜地伸了手抚摸她的头发。她则从包里掏出纸巾替他擦去满脸的汗水。周围的油菜花一大垅一大垅,俩人犹如置身于金黄色的花被里,与天地融化一体了。

这时候,不远处有一个人悄悄地紧随其后,他的手上有一台摄影机。他们没有察觉到那个悄然出现在身旁的摄影家。这个摄影家已经在山上猫了个把星期,他特意住在山上,是为了等待一组日落的镜头。照相机镜头一直在他的手里打开,后来连他自已也没有料到,他捕捉到了一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珍贵画面。回去后,他的这幅作品在小城的摄影展览馆中展出了,被摄影界一度看好;潘楚风的丈夫作为摄影爱好者也恰巧观看了影展。他觉得那相片上的女人愈看愈像他的妻子。他回家来问潘楚风这事儿,潘楚风不晓得他跟李老师被拍去的事。她说,世上很像的人很多,你都说是我吗。

丈夫被呛得哑口无言。其实他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潘楚风尚不晓得自已被拍照的事。

跟丈夫离异是她后来提出来的。在此之前,她跟丈夫的作爱很有规律,每周两次。雷打不动。每次都是应丈夫的要求而做。她几乎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她躺在床上,中间隔了一层被子,任凭他在她的身上风起云涌、翻江倒海;这整个过程中她都是闭了双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丈夫说,跟她做爱始终有奸尸的感觉。她没有觉得自已跟别人有什么不同。自从乡村支教回来之后,再跟丈夫一起作爱,感觉却大不一样了,酣畅淋漓的激情如期而至,顷刻之间,将她铺天盖地裹挟了,卷进了旋晕的波底浪尖……。每次做完,她都感叹一番,那个乡村的傍晚多么美好呀。她晓得自已的这一明显变化都是缘自那个乡村的夜晚和李老师。而实际上她跟李老师是清白的,而放在展览馆的那幅作品直到撤展,她始终不敢去看它。那幅照片却一直留在了她的心里,她觉得一定很美……再后来,就提出跟丈夫离婚了。

女人的脑筋转变往往比男人要快。男人说。

潘楚风说,她每次作爱都会想到李老师,这样对李老师或者她的老公都是不公的。女人说。

后来,潘楚风选择了离婚。

女人的心不可捉摸呵。男人呵呵笑了。

我想,潘楚风说出这段隐情是她当时心里的一种迫切需要吧。有些女人尤其是平素很少跟人打交道的女人,往往有单纯的一面,她们有时候对人不设防。喜欢只管自已说个够,她说着说着,向你敞开心扉。坊间有说法,世故的女人绝情;单纯的女子痴情嘛。

刚说到这里,女人挂在衣架上的包里响起了一串美妙的歌声,“还记得昨天那个夏天微风吹过的一瞬间……”歌声、故事和眼前的她,男人在这个初夏的下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与轻松,犹如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油菜花,一丛丛,一片片,淡淡柔柔的花香。一浪一浪地朝他涌来。女人打开机盖的时候,歌声嘎然而止了。

里面没有一丁儿声音,她明白这个电话是谁打了,她将手机盖复又盖上。

女人转过脸对他说,潘楚风回来之后,发觉自已已经彻头彻尾地爱上男教师了。她觉得不能欺骗丈夫,就选择了离开他。这样的结局对俩人都好。

男人说,你这位女同事看来挺有个性的呐。

女人的手机又开始唱歌了。女人这次接了电话,快速地对了里面说道,我刚到,嗯,你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就挂了。女人收好手机,瞧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立时警觉地投射向她,含了疑惑的意思。她暗中思量了一下,觉得自已方才的话跟眼前的语境和氛围不甚协调,脸上对他隐隐地露出一丝赧色。她犹豫了一会儿,重又低头打开了手机,对里面说,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又不肯相信;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我说今天要做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事儿,你才会相信么……。

男人从她的表情上看出来了,她的说话对象是她非常熟悉的人。

他不安了,他问她,刚才是你丈夫的电话吗。

女人点点头。

俩人一时无话了。

男人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女人说,他问我现在干什么。我回答他我还能干什么。男人已经猜出她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了。

他沉默了,点起了一支烟。他看着蓝色的烟雾在房间里缭绕。

女人去了洗手间,拿一块毛巾仔细地拭去脸上的泪痕。男人默默地跟进来,站立在她的身旁,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镜子里头的她。

女人的心渐渐地回升起一丝暖意。她想她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他跟她虽说隔了一层,但他对她的那份关心,她是感觉到的。静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已不再是孤单的人,有了这个就足够了。

她迟缓地转过身子,凝视他镜片后面的眼睛,说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心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说,时候不早了,开会的人大概都到了。他低头瞧一眼手表说,我也该向你告辞了。

她没有吭声。对于这样的告别,她心有所料。此刻,她又不能说出心里想说的那些话。要想缩短那段距离似乎很难。

——她是个多么美妙的女子,这次离别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了。分手是缘,相聚也是缘,他深深地懂得这一道理。他和她都不会勉强或者刻意去做某件事。

——此刻她的身上有一种诱人的芬芳,他承认自已的内心对她存有一种爱慕情愫。人生有时是残酷的,关键时刻,你不得不收敛一下。

她觉察到了他的一番感慨。空气里微微荡漾着起伏的潮涌。

女人说,真的很感谢这个下午,让你在百忙中来看我。

男人说,很对不起,我又要走了。

女人不无憾意地说,见面的机会一次比一次少了。她仍是希望引起他的共鸣。

男人却说,这样的收场也好,说明我们仍会有见面的机会,你说呢。

女人闻及此言,有点失望了。她哑着嗓音说,我要真的感谢你。心里却想,自已这么多年来,日子过得紧张而焦虑。她想找一个坚实有力的肩膀让她靠一靠,哪怕一会儿。

男人想,她依然那么清纯和美丽。他觉得自已从前在电话里专注耐心地听她说话,聊天;他一直视她为红颜知已。上述种种,终归是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的;当今天听说她到了,他仍是愿意放下忙碌中的工作,来跟她见上一面,他的内心是欣赏和喜欢这类独立和强势的女性的。

他想到这里,轻轻推了一下愣怔中的的她,近乎耳语地说道,我想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

女人突然说道,你想走就走吧,我不会拦你。她感到心里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是吗,那我就走啦。他的表情好像终是摆脱了什么似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终于走了。

一切回归于平静。她走向离房门相反的方向,呼地一下将窗子前的窗帘朝一边奋力掀起。一阵初夏的风迎面掠过,房间里顿时有光线流泻进来。

她想,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