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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雅深婉《淮海词》
——试论秦观词艺术特色

2011-08-15郑州大学体育学院郑州450044

名作欣赏 2011年12期
关键词:淮海秦观花间

⊙赵 环[郑州大学体育学院, 郑州 450044]

闲雅深婉《淮海词》
——试论秦观词艺术特色

⊙赵 环[郑州大学体育学院, 郑州 450044]

《淮海词》得花间词尊前遗韵,变而不失其正,故闲雅风流;又嗣欧阳永叔之遗响,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故而凄清深婉,于宋词诸家外自成规模。

《淮海词》 闲雅 深婉 秦观

继雅词之传统,专主情致的《淮海词》清新闲雅,情思风流,如“媚春幽花,自成馨逸”。正如刘熙载《艺概·词概》中所云:“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慢词清新淡雅,风骨高骞,更非花间所能范围矣。”

细品秦观《淮海词》,知其闲雅格调来源有三:

第一,“复雅归宗”,“变而不失其正”。花间词以迄晏、欧之词,向为词家正宗,而少游亦颇受此一脉浸润。北宋中叶后词坛一变,少游未随苏词诗化倾向,而继“诗庄词媚”的“艳科”之路复雅归宗,保持了词之本色体性。伶工之词化为士大夫之词的过程即是语言运用上征引典故的雅化过程。但少游词却“少故实”,典雅精工而不博奥难懂,平易自然而又不浅易发露。如《满庭芳》之“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望海潮》之“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又其词得欧阳永叔之精髓,于花间外自出清新,故能保持词体之闲雅本色。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秦少游自是作手,近开美成,导其先路,远祖温韦,取其神不袭其貌。词至是乃一变焉,然变而不失其正。”少游将自己敏锐善感的情思融入词作,使词这种本无深意的花间尊前的艳歌变成了抒写情志的载体,丰富了词的表现内容,提升了词的品格,使《淮海词》少了浓艳之态,显得柔婉醇雅,意蕴遥深。

第二,借日常之情事淡笔轻描细腻之情思,闲婉多姿。《淮海词》绘景写事抒情极少重笔浓彩,一改苏黄派之瘦硬重拙,显得轻淡自然。多借日常习见之柔美事物写情,构建了独特的飞絮落花烟水迷离世界,相异于苏黄词中的凛然苍桧,而仿佛于花间之温婉缠绵,晏欧之深情款款,颇协于词体。田同之在《西圃词说》中引魏塘曹语云:“词之为体如美人,而诗则壮士也。”苏词以健句入笔,虽有振奇之效,于词不免生硬瘦逸。《淮海词》变苏黄之奇险,去柳词之平俗,嗣花间之遗韵,得晏欧之深婉,故造语闲淡而情深味隽。其轻柔曼妙的闲雅风韵可在《浣溪沙》似梦的自在飞花和如愁的无边丝雨中飘飞,可在《八六子》的片片飞花弄晚的一帘幽梦和蒙蒙残雨的春风柔情中轻坠,更可在《望海潮》的疏淡梅英和絮翻蝶舞的芳思中生发。冯煦言少游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周济亦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赞少游词“如花含苞”,“不甚见力量,故用力者终不到”,可谓会心之语也。王世贞《艺苑卮言》中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两句为“淡语之有情者”。今人赵祥瑗在《论秦柳之异点》一文中亦认为:秦词幽丽淡雅,情致悠远,皆以寻常之语,状寻常之事;人人所常历之境,人人所欲言而不能言者,少游信手拈来,稍加锤炼,便奇雅高贵,无粗犷之过,无浅俗之失,几于有句皆隽,无字不雅。在与柳词比较中,凸显了秦词的大雅气度。

第三,闲雅风流源自托兴圆溜妥帖,浑涵蕴藉。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论道:“大抵北宋之词,周、秦两家皆沉郁顿挫,而少游托兴尤深。”《淮海词》善托兴,又不似苏黄等人之用意过深而托兴有迹,失之浑成。其词如《满庭芳》《望海潮》《减字木兰花》诸作皆是将自己的无限情思和感慨之意融入客观情事之中,化抽象之情为具体之景,二者相互生发融汇,充满了丰富的象征色彩和象喻之意。这种托兴使《淮海词》虚实相间,蕴藉婉转,空灵而不失闲雅浑厚。《淮海词》因托兴圆溜妥帖而情韵婉转,闲雅蕴藉,正如清人张宗棣在《词林旧事》卷六引楼敬思语云:“淮海风骨自高,如红梅著花,能以韵胜。”词学大师吴梅先生称少游“运思所及,如幽花媚春,自成馨逸”。

《淮海词》的另一审美特质便是意蕴深婉。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六引乔笙巢语云:“少游词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据《宋史·秦观传》记载,少游“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辞”,又谓其“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在《淮海集》中有其《进策》《进论》多篇,其论所及莫不关治国安邦之大计。然年少气盛颇具才华的他奔波辛苦却仕途未进。此后虽考中进士,几度为官,却一贬再贬。少游一生命途多舛,仕途坎坷,然而他在现实追求受挫时,却无苏黄超旷的胸怀和豪纵的排遣逸兴,而是用最善感的心灵去单纯承受,将世事的坎坷与平时的嗟怨直灌入多愁之心。故其词较苏黄更多了些直觉的生命感触和体悟,亦较苏黄之词更精致细腻,深婉多情。如其被贬处州后所作《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词中因伤春而触景生情,无限身世之感完全化作万点飞红,在如海的深愁中我们可见其“伤心人语”的深婉之姿。秦观作这首《千秋岁》时四十七岁,而其友人黄庭坚与苏轼此时亦被贬,一处黔州,一处黄州,比处州更为荒远;以年龄而论,黄庭坚长其四岁之多,苏轼更较秦观年长十三岁。少游盛年便已发出“飞红万点愁如海”的近乎绝望的悲慨,而苏黄却表现的完全不同,试看此间苏轼所作《浣溪沙》及黄庭坚之作《定风波》:

罗袜空飞洛浦尘,锦袍不见谪仙人,携壶藉草亦天真。 玉粉轻黄千岁药,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新。

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 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戏马台南追两榭,驰射,风流犹拍古人肩。

三首词对比,我们可看出苏轼“携壶藉草亦天真”的潇洒旷达,黄庭坚“风流犹拍古人肩”的傲岸豪气,而少游却在花影与莺声中深愁如海。然而正是在这独特的人生感触上,我们才真正领略到了少游“伤心语”的精妙深婉处。这是最直觉、最真纯的生命感触,因而也最生动,最能打动人心。刘熙载在《艺概·词概》中认为少游“小令深婉处,实出自六一,仍是阳春一脉”。作为词作大家,其艺术成就固少不了对前人的承嗣,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在艺术表现上的独特风格。少游深婉处既得益于欧阳公之浸润,更源于其“别是一家”的艺术表现,即如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所言“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之中”的“又是一法”。可见,《淮海词》中所谓的“艳科”只是有托而发的寄情语,是自己难以排遣愁绪的载体而已,而其深婉处则正是其“伤心人语”的词心。

李清照在《词论》中评及秦观词以其“专主情致”、“少故实”而譬之为“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而冯煦则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中认为这“专主情致”而“少故实”的“伤心语”为“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然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的评断似更为精到,他认为冯煦之赞语“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未足抗衡淮海也”。细较淮海、小山之词,确感淮海深婉处更胜一筹。二人之似在于外在辞采之柔婉妍美,清丽婉转,但二人词之境界内涵所能感发人的情蕴质量厚薄不一。小山词之伤心处多在于对外在情事之追怀,如《临江仙》之“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少游词则重在内心神志之凄伤,如《满庭芳》之“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小山词多是对往昔歌舞宴欢之乐的追忆,如《鹧鸪天》中“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而《淮海词》则上升至对人生无定的悲慨和究诘,《踏莎行》中“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处”便是代表。此之“伤心语”才真正闲雅深婉,才具有更深广的意蕴和普遍的意义。小山词浓酽如花茶,绮丽绚烂;《淮海词》则清隽如绿茶,幽香澄净。刘熙载在《词概》中便有“少游词有小晏之妍,而幽趣则过之”的评断。张炎在《词源》中评《淮海词》道:“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这可作为《淮海词》艺术特色的一个综评,也足见《淮海词》在宋词史上的地位。

冯煦言:“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少游词淡笔轻描,以情韵取胜,最善传达幽微灵秀的内心,空灵而深婉,闲雅而蕴藉。综观《淮海词》,可见其极轻柔婉丽,无温庭筠词之浓艳,自有一分清隽;无冯延巳词之挚烈,自得一段淡雅;无晏殊词之哲思,却多了几分直觉的生命感触;更无欧阳修词之豪兴,自得无限精致幽婉。清丽典雅而不失于绮靡浮俗,婉曲含蓄而不失于晦涩雕琢,于凄苦缠绵之中充满着对前尘昨梦的追忆,于婉约含蓄之中饱含着深沉的人生慨叹。其词叙事疏密相间,虚实并生;抒情回环复沓,饶有情致;造语则自出清新,精妙俊逸,在宋词史上自成一家,不愧为“婉约词人之冠”。

[1] 周济,顾学颉校点.介存斋论词杂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2] 刘熙载撰.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 叶梦得.石林避暑录话[M].上海:上海书店,1990.

[4]王世贞.《艺苑卮言校注》[M].罗仲鼎校注.济南:齐鲁书社,1992.

[5] 秦观撰.淮海集笺注[M].徐培均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6] 吴梅.词学通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7] 唐圭章主编.全宋词[M].王仲闻、孔凡礼参订.北京:中华书局,1999.

作 者:赵 环,郑州大学体育学院副教授。

编 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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