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秦兴江

那些花儿

山东/秦兴江

上午，又有媒婆来提媒。丫头木木的，不愿说一句话。丫头已经结过两次婚，如果再结，就是第三次了。

这是娘的坟地。三年前，丫头的婚姻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娘忧心如焚，撒手归西。可娘生前最疼的就是丫头，虽然丫头不是娘亲生的。这一点丫头早是不知道的，到了十三岁那年，丫头逃学，娘逮住她狠狠地揍了一顿，一天没给她吃饭。丫头身上还被印上了两块青斑，这就是逃学的代价。东西邻居见了就叽叽咕咕说：“你看——到底不是亲生的，没有个疼热！”正好被丫头听见了，就记在心里。

丫头到底还是辍学了。丫头本来学习就不好，老师逼着她念英语，她说宁愿不上学也不念什么屁英语。丫头就真的不上了。不过，丫头记得娘就打过她那一次，等过两天跟娘和好了，丫头就问娘：

“娘，您跟俺说——俺是不是您拾来的！”

娘正在刷碗。丫头猛然一问，娘怔了一下，手里的碗“当啷”一声就掉地下了。娘的脸一下摔成老长，瞪直了眼问：

“死丫头，你听谁——乱嚼舌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记着——你就是娘亲生的！”

丫头从娘惊恐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她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虽然娘很坚决地告诉她“你就是娘亲生的”，但娘急急的语气，等于向自己承认了事实。丫头的眼泪扑簌簌就淌下来了，她不敢再说什么，她知道娘已经生气了。可丫头紧接着又想，即使娘对自己承认是捡来的，那又有什么用呢？到哪里去找自己的亲娘呢？再说那个人已经不要自己了。丫头闷着头一遍一遍使劲想这个问题。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丫头就变得非常古怪，有时瞅瞅人也不说话。

后来，丫头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丫头长得五大三粗，白白胖胖，就是脾气有点邪，不许别人说外话。但提亲的人压破了门，娘就把她嫁了。

丫头的命运好像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变了。丫头觉得，没结婚前，她是快乐的，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娘亲生的，但她感觉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自打丫头记事起，娘从来都是很疼她的。丫头突然十分想念她七八岁时的光景，那时候，她大大还是村里的主任，上边来人中午都搁她家吃饭。她大大天天有酒喝，丫头也就天天都有好吃的。丫头还记得东邻家的胖妞看她一手拿着烧饼一手拿着鸡腿，就歪着头跟她腚上看，她就说：“馋了吧，谁叫你大大不当官来？”胖妞无语，一脸的无奈和痛苦。可后来她自己的大大也不当官了，因为贪污，丫头她大大和村里的书记都被判了刑。那些日子，娘整天要死要活，丫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憎恨那些告状的村民。

反之，将115 100≤ym≤131 050代入长度总变形公式(1)，可以求得的值为：可以看出，在BOFFA矿区内，东西跨度为115 100～131 050 m，将测区抵偿高程面改到1 498 m，可以使测区范围内长度变形都符合《工程测量规范》的要求。

丫头的婆家就在前村，男人叫柱子，是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小伙子，什么事情都要他娘说了算。丫头嫁过去刚满月，婆婆就嫌她吃饭太多。“饭量可大不说，——还没有眼神，不会来事！”婆婆一肚子不满，遇谁就说她的坏话，遇见大娘说，遇见婶子也说，日子不长大家都知道丫头不会来事。丫头从小娇生惯养，她可吃不下这个气！况且她又不懂得谦让，看见谁不顺眼，她三镢头两榔头就把人家打发了，名声越来越不好。丫头一边和这些张三李四大娘大婶们生着气，一边攒足了劲过日子，她还在门口精心栽种了两颗地瓜花。

夏天来了，地瓜花开得轰轰烈烈，艳丽无比。可是，这天中午，丫头一出门就发现那些花儿少了两朵。丫头气急了，破口大骂，招来了很多街坊邻居看热闹，大家都说这小媳妇真凶——怪难缠！丈夫嫌她丢人现眼，把邻居都得罪了，就三下五除二把那些花儿都铲了。

丫头又提着柱子的小名骂个不停，结果把婆婆惹恼了，丈夫就打了她。

丫头哭着跑回了娘家。隔些日子，婆婆使唤柱子来叫，丫头本来想跟柱子回去的，可是娘坚决不答应。柱子又来叫，娘还是不答应。丫头婆婆当即捎话来，不行就离婚！

丫头的人生就从这儿僵住了。更糟糕的是，离婚后的丫头住在娘家越来越能吃，原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娘这才慌了神，大骂：“愣丫头！傻丫头！蠢货！愚种！”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越是在你倒霉的时候，命运之神往往就越会捉弄你。怀孕的丫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找到一个婆家。结婚的当天，客人还没走呢，丫头就生了！有人说这是“双喜临门”啊，但婆家却嫌丫头生得不是时候，且生了一个女孩，太丢人，太没面子！说丫头是个丧门星。

丫头的命运再次跌入低谷。还没满月，就一天又一天的争吵，打闹……丫头渐渐地变得精神恍惚，心情偶尔好一些的时候，她就凝视着孩子傻笑，有时笑够了会说：“走，妈带你找爸爸去……”丈夫听见了，就会问她“她爸在哪儿呢”，随即大打出手。

这样的日子挨了有一年多，这次是丫头主动提出的离婚。丫头变得面黄肌瘦，吃不好，睡不香，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娘心疼不已，忧愤成疾，突然就病倒了。娘临走时拉着丫头的胳膊不松手，娘说，这辈子……娘只打过你一次，可如今……本来娘是为你好，娘只想吓唬吓唬柱子，整整他……没想到害了你啊！

丫头跪在娘的坟前泣不成声。泪眼中，她好像又看到了柱子的身影，还有门口那两棵艳丽的地瓜花……那些花儿，都被柱子生气铲平了！她想，如果柱子当初不铲掉那些花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回去！丫头感觉，她的命运就像那些花儿，还刚刚开放就被人无情地摧毁了。可那个摧毁她的人到底是谁呢，是柱子还是娘呢？

丫头想不明白，反正自打结婚后，她倒霉的日子越来越多。

娘走了，丫头就带着孩子跟大大一块儿生活。大大催着她再找一个好人家，可她哪儿都不想去。现在，又有媒婆来提媒了，她不知到底该不该答应。

等等吧。她对提亲的人说，再过些日子就是娘的三年祭日，等过了娘的祭日吧。

行，媒婆答应着。媒婆一走，丫头就来到娘的坟前，她想和娘说说话。

“娘，当初您要是不硬拦着俺，让俺跟柱子回家过年，俺不会落这样的下场……”丫头哭了一阵，心中的委屈似乎挥之不尽。虽然她有千言万语想和娘说，但是娘已经不会说话了。可她不管，她只管说：“娘，俺只想告诉您，俺不想走，俺想回去跟柱子过……”

丫头抹一把眼泪鼻涕，猛地挺直腰，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时，午后的太阳直射着她和周围的庄稼，她看到娘坟头上的荒草非常茂盛地开出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风一吹，在阳光下灿烂地晃着。她又想到了门口那两棵艳丽的地瓜花，她感到阵阵眩晕。在晕倒的一刹那，丫头又莽莽撞撞地觉得，其实，在这个世上，和她最亲最亲的就是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