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霜寒

一篇1904年的时论文章，作者是谁已不可考，题目叫做：《革命制造厂》。

文章说，满清政府最大的制造业是什么？不是制造轮船枪炮，不是制造铁路桥梁。虽然自洋务运动以来，西方技术的引进，为满清政府的工业发展提供了条件。但是，就制造业的整体水平来说，清政府与欧美诸强还有很大差距。就是与东方的日本相比较，也已经落后很多。

不过，有一项制造业满清政府却是领先世界、傲视列强的，那就是制造革命以及革命者。

戊戌年的维新变法，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力图用和平改革的方式挽救清政府，但清政府弹压维新党，把“六君子”抓起来杀掉；唐才常等人虽然流血抗争，但仍然只是“保皇派”，清政府把他们也杀掉；政府先开设经济特科，然后又逮捕经济特科中举的士子。用这些方法，满清政府制造了数以万计的革命党人。

留洋学生回国，受到清政府百般的猜忌排挤；留学生组织抗法抗俄，是为了保存国家的权益，清政府却四处搜捕他们，逼迫他们走向政府的对立面。

对于清政府制造革命的技术，文章这样评价：炉火纯青，神工鬼斧！

传统观念认为：满族以少数族群入主中原，长期受汉文化熏陶，其民族特质早已经被“汉化”，所以有“汉人造就满人”一说。但是，当1904年之际，满清政府用苛刑峻法，用专制手段，用敲骨吸髓式的盘剥，用水深火热的民生，把温和恭俭懦弱的汉人打造成暴民悍党。（近顷满洲政府奋其热心，用其能力，以法律为薪炭，以狴犴为鼎炉，以剥肤敲髓为刮磨，以水深火热为淬励……经如此之匠心，运如此之神工鬼斧，虽枯铜腐铁安得不成利器耶？）

所以，是满人造就了汉人。

天底下有自己铸刀却又用来自戕的蠢人吗？（天下无铸剑而自刎者）——天下或许没有开心得要自杀的蠢人，但会有要自取灭亡的蠢政府。当王朝没落之际，政府被腐败的官僚集团挟持，政府所追逐的，只是官僚集团的私利，而对于政体自身的存亡，已经没人有闲情顾及了。

我常默念：一个腐败政府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这篇1904年的大清国的文字让我豁然开悟：一个腐败政府的最高境界，是超越了常情常理和我辈常人想象的颟顸与荒诞。这时已经不再是悲剧，而是充满了喜剧色彩：你如果教它自杀，它会感激；你如果教它自救，它会生气，而且还要放狗咬你。

题图 ／ 革君之命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