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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博弈

2010-12-27缪传真,晓邱

决策 2010年1期
关键词:陈强李博临河

市长李博如站起来,秘书王文颠颠地过去,挪开了他的座椅。他身后墙上是一张巨幅水利布局地图。地图上叠加地反映了山川地貌、水利设施和农田村庄。有红蓝黑线条,有圈,有点,有小红旗标识。

李博如呷了一口茶,潇洒地伸出手,挥向地图,脸转向会场的与会人员,看着他们的表情。大家也还配合,都齐刷刷地看着他,给他找到那么一点统帅的感觉。李博如对全市万亩以上的大圩的防汛任务作了详细的分工。

1954年江堤溃破,江水一直淹到了省城的主干道。至今,这条路还叫长江路。如果在他任市长期间,也出现这个情况,那他只有一条路,卷起铺盖,老老实实去坐牢。

市委书记陈强说,保护临河这口大圩,对于稳定全市的防汛抗洪士气,至关重要。他把脸转向李博如,说,所以,我提议由李市长亲自担任临河圩防汛指挥长。

李博如点点头,但心里,起了一股怒火。陈强又说,请副市长周一民负责另一口大圩的指挥。增加李恩富副市长任副指挥长,协助陈强指挥全市防汛抗洪工作。

这个布局,实际上否定了李博如前期的领导工作,轻而易举地拿去了李博如前期工作成果,剥夺了李博如的领导权,把一个堂堂的市长,矮化为一个局部地区的负责人。同时,也把李博如的铁杆班子几个人打散了。

李博如毕竟是市长,他去了,就可以动用全市的力量,投入资金和物资,指挥当地民工日夜加固圩堤,整治山塘水库,把整个临河圩弄得有条有理,固若金汤。老百姓在他手下干得人欢马叫。这时,他反倒逍遥自在起来。

陈强与李博如通过几次电话,他恳切地说,博如伙计,你在前方一线督战,我在后方为你提供粮草兵源。其他常委也有分工下去的。特殊时期,我们都很忙,人总是聚不齐,每月一次的市委常委会议不能如期召开。我想,缓办的事项,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商量。急办的事项,我们就用内部签报的形式,请各位常委签字决定。

李博如就说,你是领导班子的班长,你看着办吧,我现在已经下野了,处江湖之远不忧其君。陈强说,那你就后天下之乐而乐了。说着,两个人在电话两都哈哈地笑起来。

于是,先后有专车送来了几份内部签报,要李博如签字表态。第一份是向地委组织部推荐杨怀义拟任市委副书记的请示件。凭着李博如的政治嗅觉,一看到文件,他就识破了杨书记的弯弯绕。

杨怀义是地委副书记杨怀仁的亲弟弟,现任楚州市委组织部长。

这件事,很快就办成了。地委组织部来了位副部长,宣布了任命。怀义走马上任,市委办公室很快在书记小楼上腾出办公室,恭请怀义搬到副书记室办公了。

接着,又来了第二份内部签报,请求地委任命谢运保同志担任楚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实际上是第一个议题的自然延伸。李博如接到这份签报,着实有些意外。这样的大事,没有事先的充分酝酿,没有经过群众测评,不经过正式会议研究,就用签报的形式决定,怎么能够反映各位常委的意见呢。李博如知道,民主集中制,在议事决策程序中,有四个关键词: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陈强的做法,违反了后三条规则。研究干部最忌临时动议,突然袭击,让人无法表态,又不能不表态。而且重大问题不通过会议决定,就不能让人充分交流看法,就不能把人事议透。常委们实际上是被陈强绑架了,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签了不同意,将留下永久的字据,让人恨你一辈子,谁敢轻易否决呢。

这个组织原则,陈强也

知道,但他的聪明就在于,他利用了防汛抗洪这一特殊的历史条件。因为特殊时期,原则可以变通。何况,他事先打电话与李博如沟通了。陈强,做得滴水不漏啊!

在谢运保拟任组织部长的签报上,李博如看到,其他所有常委都已经签字,他是最后一个接到文件的。他没有退路,他感到屈辱,感到义愤。但是他很快便想象得出,这也是经过杨书记同意的,甚至就是杨书记的意见。如果他不签字,就形成了他一个人对抗其他八个常委的态势,尤其是他对抗了地委杨书记。陈强这一招,完全把李博如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李博如签字之后几天,谢运保,这个李博如政治上的宿敌,在地委研究通过了,正式担任楚州市委组织部长。

李博如感到,自己有些窝囊。有时候,也有些心灰意冷。但是,他又不能不振作。政治这个东西,一旦上了这条船,就不能下去,下去就是有问题,没有问题也有问题。人们会给你诌出问题,编出故事,有鼻子有眼,假的比真的还要真。他想到曾国藩的“挺”字诀。当两股力量出现软对抗时,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要坚韧地挺得住,挺到最后,逼对方下水,让路。

李博如想,我不能再退缩了。在晚上八点,与王文之间的“楚州夜话”中,他交待了两件事,第一件,打听清楚地委书记薛宝明在上海哪个医院做手术。第二件事,请市电视台派记者到临河圩防汛前线来作一次报道。

关于第一件事,王文早就留心了,他当即就告诉市长,地委薛书记在上海某某医院几栋几零几病房,薛书记的鼻癌手术很成功,现在在化疗。

第二天,市电视台就派来两名记者到了临河圩防汛前线进行采访。摄取了大量的现场镜头。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里面有李博如市长的身影。他们还以洪水为背景,与李市长作了一个篇幅不短的互动。熟悉李市长的记者有点奇怪,过去李市长是从来不接受采访的,怎么今天一提出采访他,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呢。

李博如又了解了陈强和杨书记的动态。最近两天,陈强在忙着接待一个外商,在谈双峰乡上水泥厂的项目。李博如想,那就是说,我们到了上海,是绝对不会碰到陈强的。这可是一次秘密行动。

最近几天,长江又一次洪峰将要来临,省政府发出通知,明确提出,沿江各县市,必须以大局为重,向长江排泄洪水,必须要考虑江堤的承受能力。

对于滨临长江的楚州来说,在保长江与保内圩之间,必须作出选择。这个选择,在省政府那里并不难,在杨书记那里也不难。但是在楚州市委书记陈强这里,可就难了。难就难在,如何判断江堤已经不能承受。你省里文件写得轻松“,考虑长江的承受能力”。请问你用什么测试指标告诉我,长江已经不能承受。我们这世代为你守着长江的楚州人,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却不能将内圩多余的洪水排入长江,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谁能告诉我,长江大堤现在还能不能承受内河排水?如果此时,江堤还能够承受,我们下令停止向长江排水,而让内圩成灾,那么,老百姓将会骂声一片,哭声一片。这个咒骂将由陈强来领受。即使塞耳不闻,内涝损失还是要由本市来负担。

杨书记说,陈强,在省政府通知下达之后,你如果继续向长江排水,万一长江决堤,你我的政治生命终结,你我的这颗脑袋搬家,都算不了什么,江北六县二市,八百万人民,将会在睡梦中遭遇灭顶之灾,那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灾难,也是一个历史的恶梦!杨书记叹息一声,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陈强知道,杨书记在想念李博如。他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面对全市这样严重的汛情和灾情,陈强非常后悔,他不该逞能,取代李博如当这个防汛指挥长,而将李博如放虎归山,让他逍遥自在。陈强知道,就对水的认识来说,李博如远远超过了他。逐水而居,伴水而生,靠水吃水长大的李博如,对水有着深厚的感情,也有着深深的默契。治水,他有着先天的本领和后天的悟性。

问题的实质是,长江大堤的承受能力到底如何,应该问长江大堤办公室。而就在关键时期,你陈强将长江大堤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谢运保,调任市委组织部部长。新的主任任命还没有下达,谢运保拍拍屁股,已经离开。

在洪水滔滔,兵临城下的情况下,前方竟然出现了主管领导的空缺。有人形容,楚江大堤无政府。为什么要紧急调出谢运保?就是要塞住杨怀义的市委组织部长的位置,就是为了把杨怀义推上市委副书记的位置。

随后,陈强主持召开了小范围的紧急会议,会议议而未决。陈强在请示了杨书记之后,作出决断,下令江堤办停止向长江排水。随之,内河水位渐涨。四方告急。

今天一早,杨书记和陈强赶到北港圩,老百姓四散逃命。乡政府选择了一块高地,正在搭建庵棚,收容灾民。初步统计,五人失踪,三万间房屋被淹而倒塌,两百多头大牲畜死亡。当地百姓更加感念李市长,而痛恨陈强。几百个老人、妇女、小孩团团围住杨书记和陈强的车,七嘴八舌质问你们为什么下令关了排水机。他们无言以对。南港乡党委书记黄万平惶恐万分,他将所有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让地市两位领导脱身了。

两位领导回到烟霞山庄。时候不早了,他们直接来到餐厅。这期间,餐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楚州新闻,破圩的事被隐去了。第一条播放的是李博如市长在临河圩防汛的新闻。杨书记说,陈强,李博如同志到临河圩一线已经有一个月了。一个月时间,他没有回来,我明天去看看他。

陈强说,杨书记,要看也要过几天。杨书记问为什么。陈强说,他现在肯定不在那里。杨书记纳闷,电视上刚才不正播着吗。陈强说,我原来也打算去看看他,正是看到刚才的新闻,我才判断他此时一定不在临河圩。

凭着陈强对李博如的了解,他知道,李博如习惯于低调,平常最不愿意上电视,现在居然大模大样接受电视采访。采访他的丁红雨是本市有名的电视播音员。她的姐姐丁红霞就是李博如的情人。在一些集会上,有电视台记者现场采访,对丁红雨,他总是尽量回避的。现在,居然由丁红雨制作了一条新闻,并亲口播出。

那条电视新闻,实际上是丁红雨倾心制作的一个艺术短片,展示了李博如的作为一个中年男人的魅力,作为一市之长的风采,作为抗洪一线指挥官的气度。集中反映在电视画面上的他,随意而零乱的发型和衣着,以及那由内而外的疲惫。

解读这条电视新闻,陈强笑了。他想李博如安排这场戏,是给他和杨书记看的。他耍了个小聪明,制造一个假象,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就像孙猴子留下外壳,而灵魂出窍,早去了南海观音那里一样。他肯定是要离岗几天,他不想让人知道。陈强想,对于李博如来说,现在,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两个:合肥或者上海。他不能确定李博如是到上海了,还是到合肥了。

李博如进去,亲切地叫了声书记好。薛书记一抬头,有点意外,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说,博如,是你呀,你怎么来啦。李博如说,我来看您。我迟来了。您好吗,手术成功吗,现在感觉怎么样。这时,从左边房间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系着围裙,手在围裙上擦着。李博如微微躬身叫敏姨。敏姨一眼就扫了他们一行三人和他们手里提的拎包。非常慈祥地微笑着说,小李,你来啦。前几天陈强来,还跟老头子说你呢。陈强说你现在很忙,在什么圩一线指挥防汛哩。李博如说,敏姨,我驻在临河圩,已经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信息不通,不知道薛书记来上海了。

李博如心里很是吃了一惊,陈强,你这个家伙,你已经来看望薛书记了。他想,陈强与薛书记之间的可能已经充分沟通过了。我今天说话要特别小心。

薛书记说,你们给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李博如说,家里情况一切正常。防汛有些紧张,但有杨书记坐镇楚州,有陈强书记亲自担任总指挥长,不会有问题的。薛书记说,你一个市长老是驻在一个地方,怎么抓全局。李博如说,这是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临河圩确实也需要一个领导干部在那里。

薛书记说,最近长江防汛形势怎么样。李博如说,没有问题。省里是张天丰副省长分管。薛书记说,他没有搞过水利呀,他过去管文教卫的。李博如说,他来检查过一次。据说,最近省政府下了通知,控制对长江排水。薛书记说,那么内圩不是遭殃了吗。李博如说,有点紧张。薛书记忽然坐起来,十分关切地问,破圩了吗。李博如说暂时没有,但是,岌岌可危,危在旦夕。薛书记说,你怎么看这事。李博如说,只有找天丰副省长,请他对楚州网开一面,否则,对我们来说,后果将是一场大灾难,是一次大伤元气的灾难。

从薛书记的病房出来,司机小玉说,市长,大事不好了!家里破圩了,接连破了五口大圩。李博如紧锁眉头,我们直奔合肥,找张天丰。

八点半差两分,天丰副省长的秘书来了,说省长请你们到他办公室谈。他们立即起身过去。秘书长说,博如,这是天丰副省长给予你特别的礼遇。天丰副省长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起身,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绕过来,与李博如握了一下手,就直接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大家一落座。天丰就说,博如同志,说吧。

李博如直挺挺地坐着,说,感谢省长拨冗越级接见,也感谢省长体恤民情,下拨了民工补助款。目前,长江汛情已经缓解,但内圩全面吃紧,已经溃破五个万亩大圩,六十万亩农田受灾,近五十万亩绝收。第一,请求省长同意我们恢复对长江排涝。第二,在灾后重建设中,给予楚州更大的支持。

天丰满意地点点头。他说,请你转达我对长江一线干部群众最诚挚的问候。关于第一个问题,昨天秘书长与我说过,我刚才与水利厅专家已通过气,同意你的请求。关于第二个问题,该给你的救灾款,你如单照收,不要客气。你说的内圩受灾,等灾情上报后,水利厅会作出全面安排的。这里,从我的权力范围内,先特批一百万元,三天之内,到你财政,用于灾民安置。

李博如说,省长,水火无情,千钧一发,时间紧急,您能否直接给陈强同志下达电话命令。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全市的防汛总指挥长,我被派了一个内圩去驻点了。天丰说,什么?你这个市长,居然不管全局。这是谁定的?这是为什么?李博如说,一言难尽。天丰说,我之所以对长江大堤那么放心,就是因为那里有你在一线。

于是,天丰副省长给陈强打了电话。

陈强拿起电话,习惯性地慢条斯理地说:“谁?”对方说,我是张天丰。

陈强立刻满面春风,恭敬地说,哦,张省长,您好您好!天丰问,最近两天长江大堤情况如何。陈强说,很好,您放心,安然无恙。有我们楚州人民给您守着,您尽管放心。天丰说谢谢你们了,你们自己内圩情况如何。

陈强说,局部受了一点小灾,总体上还正常。谢谢领导关心!天丰说,对省政府通知,你们怎么看。陈强说,我们专门召开了会议,认真学习,深刻领会文件精神,坚决把楚州各级干部的思想和行动统一到省政府文件精神上来,以大局为重,以长远为重,讲政治,讲奉献,立即停止沿江所有机组,不再向长江排水,确保不由我们楚州排水而增加长江的负担。

天丰说,楚州的老百姓为此作出了牺牲,他们是什么反映。陈强说,没什么反映,楚州是革命老区。老区的群众思想觉悟是比较高的,他们完全理解和支持省政府作出的正确决策。天丰说,谢谢老区人民,对省政府,对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我已经知道你们那里的灾情,我现在给你打电话的目的是,请你根据楚州市的内涝泄洪需要,自主决定是否对长江排水。不再受省政府通知的约束。那个通知,是一个阶段性指导意见,这个阶段已经过去,而且,对楚州也必须作出例外处理。讲白了,你抓紧下命令,向长江抢排,这涉及到楚州一百四十万人的财产安全,事不宜迟。就这样,再见。

放下电话,陈强激动得手都颤抖。随即,陈强给住在烟霞山庄的杨书记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他说,杨书记吗,我陈强,您的感冒好些了吗。我昨天很晚才回来,没有去看您。杨书记说,不要紧,我好了。你告诉我,下面的情况怎么样。

陈强说,很不好,群众抵触情绪很大。而且,灾情也很严重,灾后重建的任务将十分艰巨。昨天回到家里,我是彻夜难眠,忧心如焚,辗转反侧。我反复考虑,总是觉得省政府的通知要求有些含糊。也是心急,我就是没有向您汇报,直接打电话给张天丰副省长,详细地反映了我们这里的情况。我说,地委杨书记很着急,已经生病了。我冒昧地也是强烈地要求省政府,允许我们对长江排涝。杨书记说,他怎么说。陈强说,张省长听了您生病的情况,很感动,听了我的强烈要求后,认真斟酌了一下,说破例吧,允许楚州不按那个通知要求,根据自己的需要作出决定。

楚州的天空放晴了!

就在他们欢欣鼓舞的时候,李博如同志就坐在省政府天丰副省长的办公室。天丰的电话,不是上帝的福音,而是李博如当面向他据理力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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