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是定格动画丰收的一年。叙述童年与成长的黑色风格影片《鬼妈妈》,描绘边缘人物和友情的《玛丽与马克思》,还有探讨自我与生存的《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在全年数十部动画电影中所向披靡,突围而出,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恐怕只有皮克斯公司出品的3D大片《飞屋环游记》。而在这些定格动画中,《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独特的叙事手法、华丽的视觉效果以及强烈的个人风格更是独树一帜,让人惊艳。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是好莱坞怪才导演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睽违了两年的回归之作,也是他的第一部动画作品。为什么他会选择定格动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个选择在让韦斯•安德森的个人风格得到完美体现的同时,无疑也让定格动画实现了一次华丽的转身(见图1)。本文试从情节与叙事风格、镜头语言以及角色和场景设计三个方面来分析这部影片的艺术特征。

一、情节与叙事风格

虽然改编自英国儿童文学作家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的童话,并以定格动画的形式拍摄,这部电影除了主角是一群动物外,反应的却都是成人世界的现实与矛盾,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成人动画。其情节的设置和叙事风格主要有以下特点:

1. 主题微妙、矛盾冲突复杂

相较以往的主流动画片,在《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我们看不到奇幻绚丽的场景,看不到阿甘式小人物奋斗的励志故事,也没有对地球环境的关注与忧虑。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狐狸”家庭在严酷的社会中谋求生存的故事。剧情围绕着个人、家庭、社会三者之间的依存与对抗展开。狐狸爸爸追求内心的自由和野性,但为了家庭与孩子却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个性古怪的狐狸儿子艾许极度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同,因不被理解而更为叛逆;狐狸一家为了生存与象征着社会的三个农场主之间展开一系列的斗争。影片并没有道德上的评判,也没有矛盾最终的解决。例如狐狸爸爸的偷盗行为并不算道德,三个农场主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却被塑造成了反面人物;儿子与父亲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只是彼此达成了理解和接受;而狐狸爸爸最终并未在自由和家庭间做出妥协,狐狸一家与其他动物的生存问题也没有完全得到解决。影片只是将这些矛盾与问题展现出来,却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案意图。

2. 叙事冷静,台词琐碎

如同所有韦斯•安德森的电影,影片中很少有明显的情节铺陈、情绪的堆积和环境的渲染,主要剧情以一种简单、冷静、平铺直叙的方式发展,中间穿插着一个个平淡琐碎的生活小事,带有冷幽默意味的琐事在紧张的剧情中起到了松弛神经的作用,突然又成为了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这些没经过严密推敲和安排的情节,似乎不够严谨,过于松散随意,给人一种停顿感和跳跃感,但同时也让观众融入到这种自由随性的氛围中,为剧情的发展感到紧张,为人物的命运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为《了不起的狐狸爸爸》配音的几乎都是韦斯•安德森的御用演员。摒弃了动画片惯常的夸张搞笑式配音,这些演员躲在一个个动物的头罩后,依旧用他们现实生活中的个性演绎片中角色。声音沉稳,冷静,甚至像伍迪•艾伦影片中角色般喋喋不休。正如狐狸爸爸总是挂在嘴边“狐狸生来喜欢冒险、追杀猎物、智取天敌……我只是……我们都只是野生动物(We're wild animals)。”小狐狸艾许则不断强调“我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运动员。”希望以此引起父亲的注意。透过琐碎与冷静叙述与表白,每个角色的个性都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

二、镜头语言

韦斯•安德森是个人风格强烈的一位导演,这一点在镜头语言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他代表性的几部作品《瓶装火箭》、《天才一族》和《海海人生》中,不管故事情节怎么变,其独特的镜头语言却让人能一眼辨认出是他的作品。这一次,韦斯•安德森的将他的个人风格延续到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而这种风格似乎与定格动画的艺术特征相得益彰。

1. 以并列镜头烘托气氛

并列镜头常常被认为过于形式主义,强调情绪的抒发而打破了叙事的流畅性。然而这部影片却对并列这一形式语言情有独钟。如对三个农场主的介绍,三人的房子并列出现在山坡上,镜头推进再依次拍摄,他们都以字母B开头的名字Boggis、Bunce和Bean一一出现在观众眼前。当律师水獭以一种排比而押韵的语句介绍他们时,每个人物都出现在画面的中央,景别稍有不同,而“3”这个数字作为一个符号不断地出现在画面上。影片中的内容和画面看似是以序列的方式出现,但是这些镜头之间并没有因果或呈递关系,并且镜头语言非常相似,因此给人一种强烈的并列感和节奏感,正如孩子们为三个人编写的打油诗,“伯吉斯、邦斯和宾,一胖,一矮,一瘦,这三可怕的骗子,样子虽然相异,却完全一样的卑鄙。”看似描绘差异,实则强调相似,并且在视觉上给观众一种观看连环漫画的感受。

影片中另一组并列镜头出现在影片的高潮部分——动物与人类的决战,这里有两组并列镜头,第一组描述决战前的环境,伴随着稍缓的主旋律,镜头依次拍摄了鞋匠铺、房顶、面包铺、旅行社和洗衣店,镜头内的人物都几乎是静止的。第二组镜头伴随着地下道中投出的松果弹和快节奏的主题歌出现,当之前的景物再次出现时,原本静止的人物这时已乱作一团,四处逃窜;接下来切镜头转成了平移镜头,结束了这组并列镜头。两组并列镜头将战斗前的平静而紧张气氛和战斗时的激烈以对比的方式呈现在了观众面前,成功地使观众的情绪随着镜头慢慢积累再突然爆发,实现了一个情绪上的高潮,将并列镜头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2. 以长镜头展现完整的情节

对长镜头的运用是本片的另一大特点。影片一开头的小高潮——年轻的狐狸爸爸和狐狸妈妈偷鸡的这个情节就由一个完美的长镜头营造。这个长约四十秒的 平移长镜头,并没有使用镜头运动和调度的技巧,而是让主角基本在一个平面上运动,随着轻快的音乐节奏,让定格动画有些笨拙和停滞感的动作完美地融合到了巧妙的布景中,使得这一情节完整而连续地展现在了荧幕上,在使观众的眼睛为这些连贯的动作和场景的变化应接不暇,为之赞叹的同时,也真实而生动地将狐狸们的好身手表现出来。在影片高潮的战斗中,也出现了一小段长镜头,描绘了狐狸儿子艾许解救大家这一情节,这个长镜头与影片开头的狐狸爸爸偷鸡的片段遥相呼应,将父亲与儿子这两个原本截然不同的个体画上了等号。

影片中的另一个有趣画面是描述动物们奋力挖洞的情节,在这里,导演使用了剖面布景来表现动物们挖的地道与农场的相对位置。在大全景的画面中,错综复杂的地道、地道下的地址结构与地上的农场和风景同时出现,相映成趣,而动物们渺小的身影在宏大的场面中快速地移动着,真是妙趣横生。这里使用的剖面布景跟长镜头所追求的是同一个目的,即将事物的全貌完整地呈现给观众。在普通电影中很难完成的场面,在定格动画这一艺术形式中轻松而恰当地实现了。

三、造型与布景

1.返璞归真的角色造型设计

在传统的美国动画电影中,角色的造型一般是根据角色的身份和性格加以夸张。每个角色之间的差异较大,外形特征都非常明显,具有显著的类型化和个性化的特点。因此,观众往往能在角色一出场的时候就分辨出角色的个性和角色在影片中的定位。外形设计上,一般采用头大身子小,扩大五官比例的方式来突出表情,动态流畅而生动,弹性十足,十分幽默诙谐。而在《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角色的性格在造型上体现得并不明显,每个角色都是基本按照真实动物的外形来设计,无论是五官上还是身体比例上都没有过多的夸张。而角色的表情普遍是内敛甚至是漠然的,在个别的地方却出现出奇制胜的夸张形式,例如负鼠头脑呆滞的时候,眼睛就变成了圈圈,而片中酒厂的老鼠死时,眼睛直接变成叉叉,简单而直接,在通篇细腻的表演中显得尤为幽默和返璞归真(见图2)。可以说这部影片中角色的性格基本是通过他们在影片中的行事风格和对白来体现,树立了一种依靠叙事、对白、人物而非造型支撑的角色塑造形式。

另一方面,在模型制作上,影片没有使用流行且高效的粘土工艺,而是为了表现出动物皮毛的真实质感,费时费力在模型上一根根地粘上了毛发,加上造型本身并没有过多的夸张,因此影片中这些角色很像我们小时候把玩的仿真动物玩偶,道具的手工感以及复古风格,轻易就能唤起观众儿时的激情。同时,这种略显粗燥的风格也与定格动画的形式不谋而合。

2. 优美而细致的场景设计

虽然主要演员是一群动物,《了不起的狐狸爸爸》讲述的却是一个现实而严酷的故事,场景设计的风格也是写实而细致的。影片中涉及的场景众多,从自然风光到农庄景色,从普通家居环境到下水道,从小镇街道再到现代化的超市……反应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人类社会生活场景。其中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对自然风光的表现和对场景细节的追求。

林语堂曾笑言:“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引发了无数旅者对英国乡村生活的憧憬与向往。而本片故事的发生地就是作者罗尔德•达尔的家乡英国的肯特郡。影片中的场景设计将这里地貌风光之美展现在了观众的眼前。影片一开始,远处一块块色彩斑斓的格子状农田,遍地的黄花,夹杂在花草间的白色岩石以及秋天片片飘落的树叶让人感受到了乡间的宁静与悠闲,观众似乎能够闻到秋天枯叶与鲜花的气味,浓郁温暖的明黄色调却又具有一种怀旧而忧伤的气氛(见图3)。在狐狸爸爸见到狼这个象征性的一幕中,展现的景色正是肯特郡特有的白色悬崖和茂密的森林。在宏大开阔的场景承托下狼的身影显得孤独而自由,将狐狸爸爸内心向往的野性与自我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另一方面,影片中的场景细节十分丰富而生动。实际上韦斯•安德森为了体验作者的生活氛围,搜集创作素材,正是在罗尔德的故居住了两个星期才写出了电影的剧本。在采访时他说:“Roald生前在花园有个写作间叫Gipsy House,外面长了一棵巨型的毛榉树,旁边有一个狐狸通道,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小说所描述的景象。”而影片中很多道具也是根据罗尔德的故居设计的,例如狐狸儿子艾许的红色双层床和床栏上的装饰花纹正是根据Gipsy House中一张床的样式创造的。影片中的道具制作也非常的细致,例如狐狸儿子艾许的爱好是读漫画书,因此导演特意请著名的漫画家创造了一个白狐狸英雄的漫画形象,在艾许卧室墙上的海报中和艾许阅读的漫画书封面上,我们都能见到这个英雄的形象。而艾许房中的小火车玩具则是根据有名的欧洲之星(Eurostar)高速火车来设计的。正是这些细节让人们在观看影片时身临其境,倍感真实和亲切。

综上所述,从叙事风格、镜头语言及造型设计几个方面来看,这部影片都打破了好莱坞动画电影一贯的程式。在絮絮叨叨的对白中,在冷幽默的情节中,这部影片借着狐狸一家的生存战争将人生的艰辛与无奈展现在了大屏幕上,让人时而大笑,时而苦笑,时而微笑,五味杂陈。而韦斯•安德森的独特的个人风格也让定格动画这一传统工艺绽放了新的魅力,为之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1]聂欣如.动画剪辑[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24-27.

[2]裘荟荟.了不起的韦斯•安德森[EB/OL].http://ent.qq.com/a/20100302/000263.htm,2010-03-02.

[3]艾小柯.穿越韦斯•安德森的梦幻世界

[EB/OL].http://www.mtime.com/my/seemovie/blog/2571460/,2009-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