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生态动漫及其反思

2010-11-16林天送

电影评介 2010年6期

二十世纪以来,在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环境急剧改变,生态多样性遭到严重破坏,业已危及人类生存,因而保护生态环境成为全世界的共同主题。人们通常认为,宫崎骏是动漫界的环保大师。我们认为,将宫崎骏作品的主题界定为环保,似乎太过狭隘。“环保”旨在保证人类自身生存环境,预设人类以外的一切均是其支配对象,这仍然会将对自然的任何处置视作理所当然的行为。这种妄自尊大的意识一直根深蒂固地留存在将自己奉为“万物灵长”的人类的脑海中。

我们将宫崎骏有关人与自然的动漫定位为“生态”,这就将人和自然平等化。我们认为,宫崎骏的动漫在揭示出人类丑态的同时,包含对科技文明的深刻反思,也有对人类的理想生存方式的独特探讨。

一、人类丑态

宫崎骏刻画出一系列角色表现人类的丑恶面——贪婪和自大。由于贪婪和自大,自然界受到严重破坏。

贪婪表现在各种方面,有贪吃,《千与千寻》中,小千的父母因为贪吃而被变成肥猪;有贪钱,澡堂员工青蛙因为见钱眼看,被能变出金子的无脸男吞吃;有贪权,《天空之城》中的穆斯卡妄图掌控天空之城的高科技从而征服人类。虽然这些角色并没有直接与自然发生关系,但人类因贪婪而丧心病狂,贪婪是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直接原因。

自大则使人类蔑视自然,持“人类中心主义”的人类显得凶残妄为。《风之谷》中,库夏娜对王虫极其憎恶,认为它们释放瘴气,该予无情地杀戮。无视自然生命,势必也会对人类同胞无情,滥杀无辜。库夏娜就让人感觉冷若冰霜,她对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熟视无睹,已然丧失恻隐之心。

众所周知,保护生态并非禁止人类开采自然,因为人类和动植物都需要采集自然资源才能存活。然而,贪婪让人类欲壑难平,自大让人类不加节制地掠夺自然,导致自然恶化。《千与千寻》中的澡堂的客人河神,因为身负太多的人类垃圾而使身体臃肿,拖污泥带脏水,浑身散发恶臭。不仅河道,人类还把大海当作理所当然的垃圾桶。怪不得在《悬崖上的金鱼姬》中,波妞的父亲藤本觉得人类很脏。这些都是对人类过度排污的影射,工业文明所产生的工业垃圾已使大自然如此不堪重负。

自然本身是美好的,宫崎骏从各个角度展现自然的伟大与美。《幽灵公主》带我们走进美好而宁静的森林深处,一泓清水晶莹剔透。《天空之城》的拉普达王国,虽然是人造自然,但鸟语花香,生命欣欣向荣。其他非生态主题的动漫也经常镜指壮丽山河,如《魔女宅急便》、《飞天红猪侠》多次让我们从高空俯瞰大地,领略自然的宏伟壮观。

宫崎骏的自然界又是有意识的。在《悬崖上的金鱼姬》大海中,波妞的母亲是海洋女神,人类称之为“观世音”;波妞和她的一群小金鱼姐妹们快乐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可爱至极。在《幽灵公主》的森林里,掌管森林世界生死的麒麟兽,被它踩过的土地万物吐华;小精灵们无处不在无忧无虑,此外还有狼神、猪神、猩猩神等。

有意识的自然处于被动地位,受到人类斩草除根式的侵蚀,在人类淫威之下,必然激烈反抗。宫崎骏将人和自然间的矛盾集中在人与动物之间的正面冲突。《幽灵公主》中,珊以人类之躯和自然界的动物一起和谐共存,为保护森林不被人类砍伐,为捍卫动物不受人类伤害,英勇奋战;猩猩一直威胁着要杀死人类、吃掉人类以获取人类的能量。《风之谷》里巨硕的王母,为了救被人类绑架的幼虫排山倒海地扑向人类,即便是浑身淌血也不放弃对人类的攻击。《哈尔的移动城堡》乍看似与生态无关,然而哈尔多次化身成巨鸟孤身抵抗妖魔化的人类,战斗终止时他遍体鳞伤、疲惫沮丧,魔力过耗以致难以恢复人形,这隐喻自然对人类的不渝抗争。可以看到,每次冲突场面都非常血腥,每次都是自然处于劣势,几无招架之力。

我们认为,万物皆有生存权利,无论是人还是动植物,谁也不能剥夺对方生存的机会。任何过度自利都是自私的,无论是人类对自然界贪婪的掠夺和扩张,还是自然界对人类愤怒而致命的还击,都是偏执的。

二、科技之匕

宫崎骏的漫画中,贪婪自大往往是多数人类具有的畸形心理,他们与自然构成不可妥协的两个极端,由他们导致的人与自然战争场面构成背景。在此背景下,主人公的完整人格得到凸显,震撼人心。这些主人公对自然界的动植物都怀有敬畏之心,她们用心与自然界的神明交流,尊重任何生命的价值,表现了作为人类的生灵渴望与自然界万物生灵和平共处的愿望。

然而,在矛盾极端激烈的世界,一切少数人或者个别人奋力而不懈的调和都是徒劳的。在人文精神严重缺失的世界,一切少数人或者个别人赤诚而坚定的信仰看来都是无力的。宫崎骏动画的主人公都表现过严重的失落和无助,无一不体现了对疯狂的人类世界的悲观与绝望。

人类自我洋洋得意的无非是拥有现代科技文明。人类依赖手中掌握的科技,妄图支配和统治其他一切生灵。宫崎骏以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显示人类对自身和对外物的疯狂独裁。不论是在腐海涌动、毒袍子飘荡、巨型的远古生物愤怒进攻的“风之谷”,还是在远离尘嚣、生命蓬勃健康发展的“天空之城”,人类都表现出贪婪自大、尔虞我诈和可怕的仇恨。人类身裹拯救自身的“神圣使命”外衣,无法掩饰的竟然是令人悲哀的愚昧。

宫崎骏让观众明鉴,人类面对大自然巨大的创造力因无知而产生的胆大是多么可怕。《风之谷》娜乌西卡掉入的腐海深处竟然是一个充满了纯净空气和水土的世界,王虫在这里为人类默默贡献,而人类却企图毁灭腐海世界。人类迷信自身可以变成这个世界唯一的掌权者,妄想依赖科技掌管一切,即便是万物之灵麒麟兽也难逃他们骄傲又疯狂的砍杀。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世界,在人类自我急剧膨胀的社会,在现实到无法自拔的人类群体中,一切都在向魔幻靠拢,任何皆有可能。科技带来的竟然是人类与自然共同进化几百万年后最终的互戕,自然可以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人类灭亡也会很轻易的产生。

但科技并不是导致人类走向命运终结的根本原因,科技只是贪婪的人类追求声色犬马、征服自然的一种工具,人类对独裁的欲望、对专断的意志才是锻造世界沉沦最终又插入人类喉咙的匕首。在欲望的无限和能力的有限之间,这把匕首划开人格,使人类在变态中死亡。

三、田园栖居

人类可否征服自然、生活在自我世界里?还是必须敬畏大地、遵循自然规律?答案显然是后者。从宫崎骏动漫可见,其中倡导的生存方式是田园式的生存,那就是放弃科技、归顺自然、以传统知识构建和谐家园。

在宫崎骏的世界里,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存的环境一律为绿色的摈弃人类先进科技的世界。《龙猫》中姐妹俩和父亲搬入的新居就是典型的日本乡间,有着清澈的小河、碧绿的田园、深邃的森林。这里除了公车外很难再见到别的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房间里也没有电话。院子里的矮灌木和山上的大樟树也暗示着这里“与世隔绝”。小龙猫悠闲地出没在院子里,大龙猫舒适地窝在树洞内睡觉。夏夜的大雨、劲风、被精灵龙猫唤醒的种子,这里有着大自然中正在蓬勃生长的一切,从来不被人类世界的繁杂所扰。

宫崎骏的田园梦想还表现在交通工具上。交通工具经常是飞行器,而主人公的飞行器多是低碳的。《风之谷》中娜乌西卡的飞行器完全靠风力,伊羽称之为“使风”。《天空之城》中西达和巴鲁乘坐的海盗的飞行船是布做的。《龙猫》中大小龙猫靠一把小雨伞在空中自由飞翔,飞速前行的猫巴士如同阵风带着姐妹俩奔跑在高压线上。《魔女宅急便》小魔女奇奇骑着自己札的扫把满天空快乐地飞,名叫蜻蜓的男孩因为渴望飞行自己做了一辆装有螺旋桨的脚踏车。

宫崎骏告诉观众,科技进步并不能让人就有主宰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如果是这样,毋宁结束科技进步,回归原始。人类是大地生灵之一,自应归顺大地。《天空之城》为我们展现了远离人类世界的一方净土。被飞行石控制漂浮在空中的拉普达王国,四周为浮云遮蔽,此中没有人类的存在。在这个曾经是先进的人类科技的王国中,表面覆盖着茂密的植被,树根包围城市并嵌入科技心脏,活泼的竹松鼠跳跃在花园的一角,只有维护这个星球自然环境的机器人在忙碌。拉普达人放弃飘浮在空中的科技文明,回归地球。放弃科技,人类凭借爱心和智慧,是可以构建出和谐家园的。《风之谷》中,娜乌西卡悄悄地为自己营造出一个用净水浇灌的小菌类园,这里成熟的菌类并没有散发有毒的孢子。

宫崎骏还提醒我们,传统文化在回归自然的人类生活中有着重要作用。知识给人力量,然而不能简单地将知识等同于现代科技。在很多人的眼中,传统文化意味着愚昧或迷信,甚至斥之为无知,这种观念是很浅薄的。《风之谷》中的善良居民只有古老的技术(农耕、使风等),然而他们完全能够与自然和平共处。宫崎骏的动画中常出现掌握传统文化的老妇女。《悬崖上的金鱼姬》“向日葵之家”中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知道,人鱼离开大海就会出现海啸。《风之谷》的巫婆口述“身穿青衣,为民献身”的传说后来变为现实。《幽灵公主》里,阿西达卡的故乡是个“桃花源”,在这里人们世代耕作与自然和谐无间。猪神中铁弹变成恶魔闯入村庄,阿西达卡的手臂受不治之创,是巫婆告诉阿西达卡,他受到的是猪魔攻击,也是巫婆让阿西达卡前往西方,寻找猪魔来源和破除诅咒。可见,长期形成的传统知识能让人们了解自然征兆,从而更好与自然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