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少标

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

■文/张少标

安全生产事故频发和企业社会责任的缺失，已成为制约我国和谐社会构建和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瓶颈，强化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和企业社会责任是政府、企业和理论界高度关注的热点和难点问题。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安全生产是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关键内容，但国内对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及其对特种设备安全监察、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等政府规制的影响方面研究尚属空白，本文结合作者亲历，分析了全球化下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和安全问题国际化的发展进程和动因，以非政府规制为视角，对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进行比较研究，并提出对策建议。

1.问题的提出

1.1 豁免证明及第二方买家社会责任审核。1995年10月，深圳一家大型出口服装加工企业的负责人匆忙赶到深圳市劳动局，恳求劳动部门出具盖公章的豁免证明，书面说明该企业已为两名工人缴费报名并将第一时间参加下一期电梯工考证培训。原来该企业正与美国一家跨国公司洽谈加工国际品牌牛仔裤，美国公司刚派人到企业检查，提出电梯工无证、小型锅炉未经检测无证运行和超时加班、押金等问题，要求企业限期整改，否则予以数额巨大的“经济处罚”，即不给予该企业数百万的订单。当时笔者非常奇怪，是什么动因促使一个美国公司不远万里到一家中国企业内，检查特种设备安全、劳动条件。现在从时间上判断，该出口企业经历了中国大陆较早的国外买家第二方社会责任审核。

1.2 SGS安全培训及第三方社会责任审核。1997年11月，SGS公司致函深圳市劳动局，请求派人讲授大陆安全法规，SGS公司作为全球著名的检测认证集团，开展培训的目的并不是为加强本企业的安全管理，而是为加快SGS公司大中华地区（含大陆、香港和台湾地区）的社会责任审核员对大陆劳动保护、特种设备安全法规和执法检查要求的了解把握，并为在中国开展国际社会责任标准SA8000认证和第三方社会责任审核做好准备。笔者恰好被指派为SGS授课，并通过S G S了解到社会责任审核不再是个案，已有100多家跨国公司委托第三方的认证公司实施社会责任审核。作者深感震惊的同时，开始潜心研究SA8000标准及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

2.社会责任审核的动因分析

2.1 “三来一补”及全球产业转移。三来一补是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及补偿贸易的统称，一般指外商出资金、设备、技术及来料、来样、来件，并与中方村镇经济发展公司或有加工贸易资格的经济组织订立加工装配业务合同，组织生产加工。三来一补是我国珠江三角洲地区承接全球产业转移的初始方式。

随着国际分工的广化和深化，发达国家保留劳动生产率和附加价值高的技术与资本密集环节(如研发设计、复杂原材料和零部件生产等)和信息与管理密集环节(如市场营销、品牌运作和金融服务等)，纷纷将劳动生产率和附加价值低的劳动密集环节(尤其是职业危害和环境污染严重部分)，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两高一低的三个环节构成全球产业价值链深凹的“U”型曲线(即“微笑曲线”)，位于“U”型曲线低端的发展中国家的出口企业，以低的劳动成本承接跨国公司低附加值的劳动密集生产加工，容易引发安全、健康和超时加班等问题。

2.2 “向底部竞争”及自律、他律缺失。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凭借位于“U”型曲线顶端的资本、技术及管理、信息优势，以较低成本的发展中国家A国威胁B国，以A国中较低成本的A1地区威胁A2地区，以A1地区中较低成本的A11出口企业威胁A12出口企业，迫使出口企业为争夺订单，不惜牺牲员工安全健康竞相降低劳动成本，同时也促使发展中国家政府不断放松政府规定，以吸引更多外资。发展中国家出口企业和政府“向底部竞争”，使企业自律和政府的他律缺失，造成血汗工厂事件频发。发达国家的消费者、NGO、投资者、政府，认为跨国公司对此应承担责任，并基于各自的利益诉求，督促跨国公司对发展中国家出口企业实施社会责任审核。

深圳90年代，一方面，村、镇为工缴费、厂租等经济利益，对辖区内主要“三来一补”企业实施地方保护，经村、镇同意，方可进入工厂进行安全监察；一方面，“三来一补”企业事故频发（如公明“92.7.7”事故，死亡16人、葵涌“93.11.19”事故，死亡84人），超时加班加点和拖欠工资等问题严重。基于部分“三来一补”等出口加工企业严重违反安全、劳动法规问题突出和政府规制缺位原因，这些企业正是跨国公司在我国实施社会责任审核的主要对象。

2.3 慈善募捐及非政府组织推动。2003年10月，笔者被深圳市委组织部派往英国学习考察，在办理入学手续时，发现一个宗教慈善机构在募捐。桌子上摆放的宣传册封面写着：捐助亚洲血汗工厂的工人。封面上照片反映，工人们在没有任何抽风排毒装置和个人防护用品的情况下，从事运动鞋粘接作业。照片下注明：中国广东省的运动鞋出口加工厂。封底的一张照片上，一个赤膊男子驾驶一辆载有超高货物的叉车，在公路上与机动车抢道，车上挂着写有中文“出租”两字的招牌。经询问，捐款用来资助该组织香港分支机构，定期到中国、越南等亚洲国家，跟踪检查国际品牌的委托加工工厂。笔者惊叹“世界是平的”，远在中国的职业健康、特种设备安全问题，已飞越国界，进入到外国校园。欧美宗教组织、工会等NGO高度关注中国安全生产等劳工标准问题，采取曝光、抵制等方式，推动、监督跨国公司，对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委托出口加工企业，开展包含安全健康等劳工标准问题的社会责任审核。

2.4 “社会责任”标签商品及消费者运动。在英国T E S C O超市购物时，笔者发现一种橘子的包装上，印有“公平贸易”标签，比其他同样品种、重量的橘子要贵80P（便士,当时相当于人民币12元）。后来作者还发现，不论是在市郊的大型超市TESCO、ASDA，还是在市中心的中型超市M A R K S & S P E N C E R、SAINSBURY以及散落各处的小超市SPAR，除了带有“FAIRTRADE”标签的橘子以外，带有Rugmark、Union Label、No Sweat等其它“社会责任”标签的商品，还有咖啡、巧克力、果汁、香蕉、茶叶、玫瑰花、地毯和足球等。据2004年3月1日BBC的报道，在英国已有超过250种带有“社会责任”标签的商品，年销售额达到一亿英镑。英国成为仅次于瑞士的世界第二大“社会良知购物”的国家。

欧美国家的消费者通过多花钱选购“社会责任”产品、联合抵制 “血汗工厂”产品或采取示威游行、甚至起诉跨国公司等方式，对跨国品牌、零售商施加影响，督促跨国品牌、零售商和行业组织等通过社会责任验厂等方式，改善国际供应链上发展中国家工人的安全健康条件和劳动待遇。

3.社会责任审核的比较研究

3.1 基本模式。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是欧美买家或其委托的第三方独立机构，依照行为守则，通过对出口加工企业的健康安全、童工、工时、报酬及强制性、歧视劳动和惩戒措施等情况现场审核，形成不合格报告（中文）和审核报告（英文）的过程。审核时间一般为两个审核员一个工作日，现场审核的程序和要求主要包括：

①首次会议。提出需要审核的文件资料清单，解释工人面谈的方法和要求等。

②现场核查。包括生产车间、仓库、宿舍、饭堂、厕所、浴室、门卫及医务室等；重点关注特种设备安全、消防和环保及童工等，对不符合项拍照存档。

③文件审阅。包括安全制度、特种设备检验、持证和特种设备作业人员持证上岗情况等。

④工人面谈。由审核员挑选面谈对象，工厂管理代表不得参加。

⑤审核员会议。汇总所有的不符合项，形成不合格报告和纠正行动计划报告等。

⑥末次会议。通报审核结果，指出不符合项及法规、标准要求和纠正措施等。

有些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不要求向工厂通报审核结果，直接向买家提交英文书面报告，故没有末次会议。

3.2 比较研究。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在属性、主体、依据、客体、内容、流程、手段等七个方面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总体上存在差异性（见表1），但在特定范围内上具有一致性：

①特定的相同依据子集。跨国公司的行为守则视其产品、行业和区域的特点、要求是不同的，同时可能含有我国尚未批准实施的国际公约要求及与我国现行法规相悖的要求（如工会、自由结社）。但是行为守则一般都规定，如行为守则与当地法规发生竞合时，优先适用当地法规。

表1 特种设备安全监察与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比较

②特定的相同客体和内容子集。因为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具有相同依据子集，对于相同客体（出口加工厂）实施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时，对相同内容（特种设备安全）则必须执行相同依据（特种设备安全法规和技术规范）。

③“准执法”属性。跨国公司凭借其强大经济权力，事实上实施了软法意义上“立法”（制定行为守则）和“执法”（对严重不符合行为守则的企业予以经济制裁），并建立一套完整的现场审核程序和规范，具备行政执法的“要件”，构成事实上的非政府规制。

另外，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与特种设备安全监察相比，其优势在于：①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已成为绝大多数欧美品牌确定合格供应商的必要内容，并纳入采购合同的必备条款，因此出口企业不得不接受跨国公司“自愿性”行为守则和相应审核，也不会要求村（工业园）、镇（街道）等予以地方保护；②员工访谈作为现场审核必备环节，利于发现管理层刻意隐瞒的问题及其原因。其劣势在于：①审核员无法及时、准确把握法规和有关技术规范，尤其是新法规、标准及其解释的适用和现场检查要求，现场审核的能力有待提高。②因绝大多数现场审核采取事先通知的方式，如企业故意规避，则很难发现特种设备操作人员无证上岗等动态的不安全行为。③由于审核员能力和现场审核时间上的限制，审核员一般仅关注特种设备及操作人员无证等“表面”问题，对锅炉水质不合格、特种设备安全附件超期未检或失灵等“深层次”严重隐患则无法发现。

4.对策与建议

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中国安全生产问题国际化不可逆转，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不断扩大。治理不再由单一国家及其政府部门独享，而是由所有其他组织、利益相关方及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及其跨国社会责任运动、消费者运动等共同参与并产生日益深刻影响。为积极应对，实现从善政到善治，促进特种设备安全管理机制的再造和重构。笔者建议如下：

4.1 构建伙伴关系，力促共振效应。在我国现行体制、机制下，安全监督管理力量分散、执法力量相对不足和地方保护等因素，严重制约我国经济社会的安全发展。善治的基本要求是强化政府与企业、NGO之间合作与互动。建议以共有的目标——减少职业危害和伤亡事故为“共振频率”，建立伙伴关系，发挥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对特种设备安全管理机制的积极补充作用。

4.2 强化信息公开，实现溢出效应。英国职业安全健康局将行政执法机构签发的整改通知书和禁止通知书等有关执法信息通过官方网站，定期向社会公开。建议逐步公开特种设备、工矿安全和消防等安全生产行政处罚决定、责令改正通知书等文书，使从事社会责任审核的公司和安全评价、认证、检验的机构及其他政府部门、社会信用评估机构等能及时、便捷地获得，并在其社会责任审核和安全评价、认证、检验及评先评优、上市审核和信用评估过程中予以运用，“溢出”行政执法效益。

4.3 开展培训交流，追求放大效应。广东省作为全国最大的出口加工基地，外贸企业接受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的时间最早、数量最多、影响最大。但特种设备安全监察部门与社会责任审核机构尚未建立有效的沟通机制，强化对社会责任审核机构的培训交流，提高其现场审核的准确性、有效性，是放大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效能的有效路径。

4.4 强化引导规范，减少负面效应。由于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的结论，严重影响出口企业生产经营。当被发现存在严重安全健康隐患、童工等违反跨国公司行为守则重大问题，企业为通过审核，商业贿赂时有发生，跨国公司社会责任审核行业亟待引导规范。

（作者单位：广东省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