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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谢默斯·希尼的民族文化身份问题——解析沼泽诗两首《托兰人》与《惩罚》

2010-08-15李仙琼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希尼北爱尔兰沼泽

李仙琼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谢默斯·希尼是北爱尔兰诗人的代表,被誉为叶芝之后最出色的爱尔兰诗人。文化身份问题是叶芝,谢默斯·希尼等爱尔兰诗人所面临的困境之一。希尼1939年出生于北爱尔兰的一个天主教家庭。盖尔文学是爱尔兰的真正文学传统。在日常生活中,如家庭聚会或亲戚来访,希尼常被大人们叫来背诵大家熟悉的爱尔兰歌谣。而在学校接受的是来自英国文学的教育,学习的是英国的语言、历史、文化,因此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英国文化的影响。希尼在11岁时就能一首又一首地背诵拜伦和济慈的诗歌。[1]在学校与家庭之间,希尼似乎很难找到文化和解的方法。希尼的出生和成长环境注定他对爱尔兰的无限热爱,而在学校受到的英国教育却使他深深感觉到英国文化的伟大。内心对艺术的追求与外在社会的政治宗教冲突,使希尼经常感到处于种种夹缝之中。随着北爱局势的日益严峻,希尼的创作也面临着更大的压力,想要自由创作的愿望以及因社会现实而想要捍卫民族利益的愿望充分体现于接下来所创作的诗集之中。其中体现最明显的就是沼泽系列诗歌。本文试以沼泽系列诗中《托兰人》和《惩罚》为例,来阐释希尼对其文化身份的寻求与取向。本文认为,沼泽诗歌以爱尔兰独特的语言文化加以呈现,正体现了诗人爱尔兰文化的热爱及倾向。通过带有神秘色彩的有关爱尔兰本土沼泽的传说,结合爱尔兰的历史和政治现状来构造爱尔兰的主体意识和民族精神,恰恰反映了希尼的爱尔兰民族意识取向。

一、沼泽诗创作的灵感与背景

希尼的沼泽诗的创作绝非偶然,其中有两个因素是不容忽视的。首先,在1969年,希尼读了丹麦考古学家格罗布的著作《沼泽地人》,书中叙述了在沼泽地的地层中保存完好的尸体,这是远古时代的人们为保丰收而进行活祭所留下的。这本书为希尼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素材和主题,也正与他试图重建爱尔兰文学传统,唤起爱尔兰民族对历史文化的认识,树立爱尔兰的民族意识的愿望相契合。[2]希尼的第一首沼泽诗《沼泽地》发表在诗集《黑暗之门》中。沼泽一词来源于爱尔兰本土词汇,诗中的沼泽是爱尔兰的象征。沼泽中发掘的鹿骨,底地油脂,象征着爱尔兰深厚的历史沉积。正如祖辈们开掘沼泽中的泥煤一样,希尼不断地用诗之笔挖掘爱尔兰的历史遗存,以构建爱尔兰的民族意识。第二,沼泽诗创作直接动机来源于20世纪60、70年代爱尔兰的严峻局势。1968年9月,北爱尔兰民权运动被英国政府压制,新一轮英爱矛盾和冲突在北爱尔兰爆发。1969年末,北爱尔兰的天主教派和英国新教的矛盾加剧,导致英国政府派遣部队进入北爱维持秩序。1969年4月,竟发生20万天主教徒与警察搏斗的事件。这次冲突导致将近2 000个家庭逃离家园。1972年1月30日,英国士兵杀害了13名爱尔兰民众。这次爱尔兰历史上被称作“血腥星期日”的事件将冲突推到高潮。此后长达30年,北爱尔兰的英爱政治冲突和宗派间暴力事件频繁上演。日益严峻的局势深深影响了希尼的诗歌创作。追溯爱尔兰被殖民统治的黑暗历史,希尼又一次运用沼泽地,将爱尔兰的过去和现实联系起来。[3]在这些诗中,诗人从更深层次挖掘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爱尔兰人和英国人的冲突根源。正因为这样,他不愿意对一些表面的冲突表态,这就招来许多天主教徒的议论。

二、《托兰人》和《惩罚》中所体现的民族意识

1.《托兰人》

采用现实的牺牲与历史宗教祭祀中的“牺牲”作为二元对立进行描写,将沼泽中发现的远古尸体引入诗中,《托兰人》这首诗是悉尼的第一次创造。从格罗布的书中,希尼获悉这个托兰男子是被作为牺牲祭奠给丰饶女神,以期获得好收成的。因此希尼称之为“女神的新郎”。这首诗分为三篇。在第一篇,诗人许诺择日要去奥尔胡斯,一睹托兰人的遗骸。对其体貌进行形象的描述之后,诗人特地提到留在托兰人胃里结块的冬麦粥。据诗歌中推测,这是托兰人最后一餐的食物。粥本应是相当容易消化的食物,之所以结块,暗示着托兰人的非自然死亡,以及诗人对其作为祭祀牺牲所受的残酷对待的同情。希尼还大胆运用想象,将托兰人死亡时的情景进行了描述:

她把她的项圈紧箍在他身上

然后敞开她的泥沼

那些黑暗的汁液把他

腌制成一具圣徒的遗体

死亡在希尼笔下俨然变成了一场平和的婚礼。生命在平和的语调之下更显压抑与沉郁,沼泽之下藏匿着暴力的残忍,群体的盲从和宗教的痴狂。[4]“项圈”本应是带在新郎脖子上对女神表示忠诚的金丝项链,而在托兰男子的脖子上的是使其窒息的绳索。以婚礼为借口将祭祀中的个体杀戮,这也许是当时迷惑大众的方法。愚昧的人也许会盲从,认为这样是托兰男子为大众所做的牺牲,应当敬重与传颂。而在两千年之后的宗教派别间的群体大屠杀,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接下来诗歌第二篇就是对这一大屠杀暴行的控诉:

暴露的皮肤和牙齿

点点落在枕木上

那是四个年轻兄弟的,被拖曳着

沿着铁路线好几英里。

文中提到的四个年轻兄弟就是1920年代在爱尔兰宗教冲突中牺牲的。四位年轻人是被清教徒军事分子杀害的天主教徒,他们的尸体被暴徒沿着铁路拖曳。古代对托兰男子的迫害在宗教的掩盖下变得圣洁,祭祀变成了婚礼。而现代狂热的宗教信徒以宗教之名迫害异教徒,将灭绝人性的暴力演绎为对宗教的忠诚。数千年来暴力事件的延续让希尼感到历史的停滞,他祈求:

那些在伏击中死去的

劳动者的尸体,

有袜无鞋躺在农民院子里

等待殡葬的尸体

使那些散落的种子发芽。

这里的“发芽”,指的就是指爱尔兰民众的民族意识的觉醒。诗人希望爱尔兰人记住民族所受的压迫与屈辱,记住殖民者对爱尔兰民族的迫害。这个一节诗诗人以唤醒爱尔兰民族意识为己任,虽有几分含蓄,却也充分体现了诗人民族身份取向。

在诗的第三篇,诗人想象着托兰男子在行刑前的景象。在囚车上,带着对死亡的感知托兰人觉得悲伤,同时又为即将得到的解脱觉得身心无限自由。他来到诗人面前,用别人无法听懂的土语说着不同的地名。这隐喻着无论是在托兰,还是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暗指爱尔兰,虽然理由和地名有所不同,本质却是一样。宗教和民族冲突与迫害,以及对无辜者的杀戮始终存在。由此,虽然诗人在日德兰听到的语言古怪奇特,地域相去千里,他却有一种家的感觉:

在日德兰那边

在那杀人的古老教区,

我会感到迷惘,

苦恼如同在家一样。

“杀人的古老教区”隐喻着慈善的教区与残暴的屠场的双重演化,又一次体现了诗人对宗教暴力的控诉。诗人为爱尔兰民族所受的灾难感到痛苦。民族宗教冲突更加加深了他对爱尔兰未来应该选择的道路的迷茫。诗人反对暴力,因为战争只会使更多的无辜民众受害。其结果是诗人极不愿意看到的。对民族的正确出路的迷茫使得希尼的民族身份取向言与其表。身负民族与历史重荷的爱尔兰诗人,希尼在下一首诗《惩罚》中表现了同样的困境。

2.《惩罚》

《惩罚》是有关沼泽中出土的一具生活在公元一世纪女尸的故事。这位女尸是被淹死14岁的女性。她被剃掉了部分头发,这在黑铁时代是人们惩罚私通女子的标志。14岁对现代人来说是非常小的年龄。在古代,这个年龄却可以谈婚论嫁了。希尼将这个被人溺毙的年轻的远古女性与爱尔兰民族现状重新联系起来。当时正值英国政府派兵驻扎在北爱尔兰,与爱尔兰的许多民族运动组织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出现了“血腥星期日”这样震惊世界的流血事件。[5]英国士兵在爱尔兰人民心中的印象可想而知。1970年代,如果爱尔兰天主教妇女与英国士兵恋爱或是反对爱尔兰共和军的女性,往往会遭到类似沼泽中女尸类似的“惩罚”。他们也会被削发,不同的是不会被淹死,而是被柏油涂头,甚至粘上羽毛公开示众,以作为背叛自己的国家的惩罚。诗歌的开头两节再现了行刑前“小淫妇”体貌:

我能感觉到绳索

在她的脖子上

牵引着,风掠过

她那裸露的前胸。

风使她的乳头绽开成

琥珀珠花,

风掀着她肋骨上

易碎的衣服。

第三 四节时间又回到现实,以考古学家的眼光分析这具沼泽女尸。女被淹时脖子上套着绳索,上面压了沉重的石头,用绷带蒙住了眼睛。诗人把她称作“被剥了皮的小树”,把她脖子上的绳索叫做戒指,并且“蕴藏着爱情的记忆”。诗人把托兰人的脖子上的绳索看做金丝项圈,含蓄地表达了对托兰人遭遇的同情。而这首诗里,诗人也试图唤起人们对这个年轻女子的同情。戒指本应是爱的见证与纪念之物,而这时却成为爱的惩罚及刑具。接受英国新教育的希尼,清楚地知道世界的发展。法国1798年就颁布了《人权宣言》,其中第一条规定,“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还有第四条,“自由就是指有权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男女之间不分国籍,自然有相爱的自由。这种行为不会伤害其他人。而百多年之后的北爱尔兰,却用武力剥夺这种自由的权利,甚至对其进行羞辱。诗人在平等自由的文化与爱尔兰传统封闭的文化之间挣扎,难以做出抉择。他复杂的情感在以后的诗节中言与其表:

一个小淫妇,

在人们惩罚你之前

你有淡黄色的头发

营养不良,你曾

那么美丽的脸庞现在却黑如焦油,

我可怜的替罪羔羊,

在栅栏边示众哭泣,

我几乎爱上了你

但是我知道,那时我也只能站在

惩罚你的人群中沉默如石。

我是狡诈的偷窥者。

由于诗人将年轻女子改变为第二人称,进行直接对话,读者可以体会到诗人的特殊感情。诗人不但没有责备她,而且为想象中女尸所恢复的魅力所动:淡黄色的头发,美丽的脸庞。而“营养不良”一词,却又一次表现出诗人的爱尔兰情结。爱尔兰历史上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饥荒。[6]爱尔兰在19世纪40年代末,由于赖以生存的土豆大规模歉收,发生了一场悲惨的大饥荒。有100万人饿死,另外100万人逃出爱尔兰。10年之内,爱尔兰人口减少了四分之一。[7](P99)正是因为这种爱尔兰情结的存在,诗人虽然同情这位年轻的“淫妇”,即同情现实中的那些天主教女子,诗人却只能站在爱尔兰天主教徒们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女子遭受惩罚。诗人的这种矛盾心理引起了很多争议。很多批评家对此有些负面的言论。有人谴责希尼的这种对宗教杀戮的默许行为。其实,如果我们把这种杀戮,应该说是惩罚放到北爱尔兰现实中,就不难理解希尼此处的态度了。诗中的最后两节说明了这个问题:

我已经这样哑然地旁观过

当你叛逆的姐妹们

被头涂柏油,

我会默默赞许

这种文明的暴行,

同时也领悟这种仪式性的、

族群的、情欲的报复。

前文已提及过“叛逆的姐妹们”,就是被剃头,且涂上柏油,在栅栏边示众的天主教妇女。这是因为她们和英国士兵交往所受的惩罚。诗人的矛盾态度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诗人对自己无声的旁观觉得愧疚,对自己狡诈的偷窥行为进行谴责,体现了他对野蛮暴力行为的反对,对受害者的同情。“文明的暴行”有双层含义。一,这种暴行指在文明时代对天主教妇女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二,这种暴行是对爱尔兰共和军与英国驻军部队双方军事行动的总结,同时也表达了双方军事暴力的不予认同。另一方面,对于爱尔兰民族在为自身利益抗争的所受到的迫害与所作出的牺牲,诗人似乎又认为有武力解决问题的需要。诗人无法抛弃自己的民族情结,他一直认为他属于北爱尔兰这一“族群”。北爱的人民不能容许叛国的行为。与敌私通得的人,在感情上是不能为本民族的人们所接受的。因此他在心里默许这种“仪式的”,“情欲的”报复。至此,对于宗教杀戮或者惩罚,作为一个在北爱尔兰土生土长的诗人,希尼会有这种默许态度是相当自然的。正是这种态度体现了希尼的爱尔兰民族身份取向。

三、结语

生于北爱尔兰天主教家庭,同时在英国和爱尔兰两种文化的孕育下成长,希尼注定有一个对复杂文化身份的寻求过程。北爱局势的严峻,两国的冲突愈演愈烈,希尼急需为爱尔兰寻求一种言说方式。与沼泽的结合,爱尔兰的历史与现状紧密联系到了一起。用沼泽中的历史的沉积影射现实的苦难与牺牲,希尼的诗歌为爱尔兰的殖民历史建构了文化延续。虽然直到1983年才在《一封公开信》里真正意义上公开他的爱尔兰民族文化身份。[8]但以上两首诗却含蓄且鲜明地表达了希尼对于其爱尔兰民族文化身份的一贯态度。

[1]周长才.千年恩怨一化作诗篇震寰宇—'95获诺贝尔奖的爱尔兰诗人希尼导读[J].外国文学,1996,(1):4.

[2]何 宁.论希尼的“沼泽”系列诗歌[J].当代外国文学,2006,(2):90.

[3]胡步芬,陈勇.希尼诗歌艺术追求与社会责任的冲突与突破[J].文教资料,2007,(14):107.

[4]白杰,尚婷.沼泽下的民族记忆与诗意沉思——西默斯·希尼《托兰人》的文化解读[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05,(11):10.

[5]Stallworthy,Jon.“The Poet as Archaeologist:W.B.Yeats and Seamus Heaney”[J].The Review of English Studies 33.130(1980) :158-174.

[6]张蕾.试析小说《安琪拉的灰烬》的主题[J].怀化学院学报,2008,(3):66-68.

[7]Purdy,Anthony.“The Bog Body as Mnemotope :Nationalist Archaeologies in Heaney and Tournier”Style 36.(1)(2003) :93-110.

[8]李成坚.谢默斯·希尼:一个爱尔兰一英国诗人——从“身份问题”解读希尼诗歌与诗学[J].当代外国文学,2005,(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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