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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情结中的人类道德思考——沈从文与哈代乡土小说之比较

2010-08-15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哈代苔丝湘西

何 芬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乡土情结中的人类道德思考
——沈从文与哈代乡土小说之比较

何 芬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和 19世纪英国作家哈代是中西文学史上重要的乡土文学作家。他们的小说都描绘了乡土世界的自然之美、风俗人情之美,表现出对故乡的眷恋和对工业文明社会的批判。文章通过比较分析中西两位作家描绘乡土世界之现象,探讨作家创作的共性特征:立足于本民族文化,关注人性与人类存在的根本问题,体现出人类的终极关怀。

乡土情结;人类道德;家园拯救

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和 19世纪英国作家哈代是中西文学史上重要的乡土文学作家。沈从文与哈代在自己的乡土小说中,分别构建了两个极为相似的乡土世界:梦幻湘西与田园牧歌式的威赛克斯,这两个乡土世界都呈现出农业社会的自然之美、人性的纯朴健康和浓郁的地方风俗人情,他们的小说都描绘了传统的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历史进程中纯朴人性和道德观念的失落,表现出对故乡的眷恋和对工业文明社会的批判,蕴含着人类道德问题的思考。

一 梦幻般的湘西与牧歌式的威赛克斯

对自然的热爱、故土的眷恋承载了沈从文与哈代相似的乡土意识。在许多时候,自然与乡土几乎是等义的。作为“非人为地存在或发展着的一切物质”[1](P5),自然的平和安详反衬出现实空间的剑拔弩张,它的清净幽雅映衬着文明世界的污浊不堪,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自然与乡土紧紧联系在一起,与都市远离。在沈从文与哈代的作品中,乡村似乎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保持着原始的纯朴自然风貌;而自然在乡村优美宁静的氛围中也被体现得尤其完美和透彻。在情感意义上,乡土是温柔的避风港湾,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思乡情;自然又是生命的归属地,是一种包含人在其中的生命整体。从这一意义上看,自然包容乡土,而作为特定乡土构成部分的自然,却又是乡土的一种铺展与伸延。在沈从文看来,自然作为一种外在的强大力量,显示出超人力的神奇:它是生命的母体与存在处所,既博大宽怀又残忍冷酷,“蝼蚁蚍蜉、伟人巨匠,一样在它怀抱中,和光同尘”(《烛虚》)。同时,自然也是生气流贯的生命本体,是可感可触、可亲可近的具体对象。很明显,自然在这里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外部存在,而成为与生命紧密相连的有情存在。于是在沈从文笔下,自然与人构成了一幅其乐融融的美好图画。哈代也是这样一位大师,对故土的热爱,使哈代的作品形成了独特的美学风貌。浓郁的耶鲁伯里树林,绿草如茵的布蕾谷,苍莽阴郁的爱敦荒原,雄奇险峻的波特兰海岬,在哈代的笔下充满了灵性与声息。大自然有自己的语言,只有对它充满热情,和它十分亲近的人才能理解并通过文字展现出来。在哈代的作品中,总是最大可能地为我们表达他对乡村的钟情和对大自然的热爱。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有许多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景物描写,这些描写都和苔丝的境遇和心境相吻合。群山环抱,古朴纯厚的乡村映衬苔丝平淡,质朴的生活;林深月晦的古苑林渲染了苔丝千古恨;春光明媚,万物萌芽的景象表现了苔丝不死青春的复苏;阳光灿烂,芳草连天的奶场烘托了苔丝对克莱痴狂的爱;荒凉孤寂的古宅旧邸预示着苔丝新婚之夜被遗弃的悲惨命运;环境恶劣,苦寒贫瘠的棱窟槐农场成了苔丝穷愁潦倒、挣扎谋生的最好衬托。在小说中,自然环境描写是人物心绪和情感的外化,小说描写人物和自然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但在沈从文与哈代的乡土小说中,乡土情结又各具独特的内涵和不同特征。在沈从文看来,生命是乡土的核心,生命无处不在,作家在小说的乡土情结中展现人性与人的存在问题。小澳边白色的蜉蝣蚊蠓,在阳光下快乐地飞旋,短暂的生命一样荡漾着悦乐,屋角的蜘蛛忙于生存,忙于求偶,简单的生命中同样含着快乐与庄严。大路两旁的芦谷苦篙,细碎嫩白的冬青树花,翠绿清亮的树木枝叶,乌金色的栗树果实和它落地时的微小声音,映到眼里,听在耳里,无不是生命的成长,它们简单的存在,一样地显示出生命的庄严与巧慧。沈从文意识中的乡土核心——生命,不仅仅是指这些自然生命,更重要的是指生命的主要载体——人,具体而言是纯朴的湘西人,他们顽强地在恶境中生存着,具有生命的韧性 ,在湘西恶劣的生存环境中,生命似乎特别卑贱而坚韧。妓女们像“下贱的树”,“能从一切肥沃的土壤里吸取养料”(《厨子》);水手们也如牛如马地生活着,生命仿佛唯其如此低下卑贱才更能抓住一切机会蓬勃生长,这种粗糙强悍的旺盛生命力使外部生命也处处显出野性,虎雏眉眼之间透出虎虎生气,在美丽的外表下有一个“野蛮的灵魂”(《虎雏》);甚至秀美的夭夭也“眉眼秀拔而略带野性”(《长河》)。这些生命表面粗俗野蛮,或微不足道,但生命内部却具充实与勇敢。旺盛勃发的生命力流注到生活中,使每一个湘西人都近乎本能地作生存的一切努力,生命在这里似乎特别耐磨,时时燃烧着“对于人生固执的热力”(《凤子》);农妇们“不能因害病耽搁事情”(《三三》);水手们哪怕“天上纵落刀子也得做事”(《湘西散记》);日晒雨淋同各种劳动甚至各种病痛,磨砺着这些平凡的乡下人,使他们更加强健坚韧。生命在这里展示出粗重结实的阳刚之美,平凡单纯而又庄严忠实。沈从文笔下纯朴的湘西人生命不仅有韧性,而且生命还绚烂自由地发展。在沈从文看来,生命的魅力不仅在于生存层面所体现出的顽强与韧性,更在于它本身“即如火焰,有热有光”(《潜渊》),这一份耀亮之光,是生命力的充分张扬与闪现。在这美丽的一瞬间,生命放射出最绚丽辉煌的色彩,即便它如流星般转眼即逝,也将永远地存留于人们的印象与心灵之中。对朴质单纯的湘西人来说,生命光焰的最闪亮处正在于他们的真挚爱情,在充满温馨热烈情感的乡村情爱中,生命展现出它最本原、最淋漓尽致的美。

而哈代在乡土小说中,则融进了浓厚的宗法情结和民俗情结,作家以此描写来思考人的道德与存在问题。哈代对故土的热爱不局限于表现为对大自然的情感,他对个体自然经济支撑下的宗法制乡村社会也充满了深情厚爱。他认为只有乡村才是“高尚人格和真正德行的绿洲”[2](P89)。他的早期作品《绿荫下》,表现的是乡村农民的喜怒哀乐,反映的是他们的恬静生活;在《卡斯特桥市长》中,哈代告诉人们,由于资本主义势力开始侵入,乡村宗法制社会开始演变。小镇上那些历经几世纪的交易市场受到冲击,小生产者们在集镇上绝迹,他们流入城市成为贫民窟的住户,恬静平和的生活不复存在;而到了《德伯家的苔丝》,伴随着资本主义农业的扩张,那些小生产者和个体农民纷纷破产,连带着他们传统的、独立的、纯朴的文化也被吞噬。小说中的苔丝是一个美丽聪明,善解人意,自然、纯洁、坚强、勤劳的女孩。在人生旅途中,她迎受了生活对她的一连串沉重打击和世俗道德的强大压力,却从不向困难和恶势力低头,“宁愿饿死也永远不会伸手向人要”。但就是这样一个纯美的少女最终却未能摆脱恶魔般的命运,并一步步走向死亡。在资产阶级的道德面前,她被看成伤风败俗的典型,奉为警戒淫荡的榜样,是侵犯了清白领域的“罪恶化身”。但在哈代看来,苔丝的灵魂是纯洁的,道德是高尚的,是“一个纯洁的女人”。作家甚至引用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作为本书的题辞:“可怜你这受了伤的名字!我的胸膛就是一张床,要给你将养。”以此表达自己对资产阶级所谓文明道德的痛恨,对纯朴道德沦丧后农民悲惨境遇的同情。

哈代在他的乡土小说中还以依恋之情描写出故乡的风俗民情,在他看来,故乡世代相传的风俗民情是美好的,后人应继承发扬。《德伯家的苔丝》一开始就描写了英国一个古老节日——五朔节,五朔节在每年的 5月 1日。5月 1日在英国的祖先——克尔特人的历法中是夏季的第一天,它原是春末祭祀“花果女神”的日子。人们在这一天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哈代把五朔节的妇女联欢活动作为小说的开端,把苔丝的初次登场安排在和女伴们一起参加妇女游行会。也就在这天,克莱和他的两个哥哥恰好路过,并且克莱也加入了跳舞的队列中。这个充满青春气息,满怀生机和希望的开头和苔丝的悲剧人生结局形成了鲜明的反衬,作家正是在这些描写中,反映资本主义渗透到一切领域,破坏人与人和谐欢乐的生存环境。在“威塞克斯小说”中,哈代还巧妙地运用了许多英国古老的民谣,而民谣的大量出现,有效地渲染小说浓烈的怀旧情绪,唤起了人们对于渐已逝去的古老文化传统的回忆,也给作品增添了浓郁的地方色彩和乡土气息。

二 精神家园的守望

沈从文和哈代都身处巨变动荡的历史时期,他们的思想都陷入冲突、矛盾之中。面对故乡的衰败消逝,他们都试图找到解决传统的乡村和工业社会的二元对立冲突的办法和拯救的途径。他们的笔下,出现了鄙陋的湘西世界和工业化威赛克斯,描绘了带有某种虚幻色彩的温暖家园,他们在向世人告知一种良知、一种拯救,引领人们进入美好的精神故乡,力求帮助身陷疲惫无力处境中的人们在被异化的世界中找到一个精神栖息地,这使他们的乡土小说对故乡和家园的追寻与守望具有了人文学的意义。

沈从文的乡土作品中美好往往多于丑恶。沈从文怀着人道主义精神投入文学世界,希望通过自己的小说创作使人接触到有别于都市生活的另一种人生形式,从这种人生景象中受到启示,对生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他以道德和人性作为基点建构纯朴的湘西世界。评论者这样概括: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浮雕般凸显出来的“梦幻般的湘西”[3](P142),“风俗美”、“人情美”、“人性美”是沈从文乡土小说的主要认识标签。尽管他对崭露头角的工业文明的丑恶给予了不遗余力的批判,认为“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有悲哀,有快乐,有诈骗与欺伪,有夸大同情,有假装的呻吟,有梦呓,有死亡,强者也是一样的迫害弱者,弱者也是一样并不对强者反抗,但把从强者得来的教训,又去对那类更弱者施以报复。各个生物的身上,都流着由祖先传下来的羸弱、虚伪,害痨病的民族的血”[4](P91)。但是沈从文的拯救理想带有幻想性质,他在自己的乡土小说中竭力批判都市文明,事实上,他批判的是封建主义残余和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混生畸形儿,他希望用湘西农业文明中纯朴而富有生命力的因子去改造国民性格,拯救病态萎缩的城市文明,他相信国家会向“理想”迈进,但他的改造仅限于文化方面,因而具有幻想性质。

哈代与沈从文不同,哈代的小说风格显得悲凉沉郁,他的拯救之路和沈从文相反。由于他处于工业文明上升时期,看到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侵入使传统的威赛克斯毁灭,因此有着较清醒的现实感和直面现实的勇气,运用现实主义的笔法直接触摸现实,揭示工业文明的罪恶。他的小说反映了 19世纪中后期英国西南部威赛克斯的社会状况。曾经的威赛克斯王国已成为历史,恬淡温情的乡村现在正被工业文明冲刷,农业文明终将抵挡不住强势的工业文明而土崩瓦解,成为历史的过去。我们看到威赛克斯渐渐浓厚的工业文明色彩时,会感到威赛克斯所呈现的工业文明只不过是冰山上的一角,它的背后由一个隐形的无比强大的工业文明作为支撑。于是,哈代在乡土小说中对传统威赛克斯的深情讴歌,就成为对工业文明的否定与排斥,作家渴望从温情的农业文明中寻找精神慰藉和善与美的存在,找到生命的家园和归属,找到能纠正工业文明弊病和偏差的良药。哈代经历了从充满希望到看清现实后的失望再到犀利的抨击现实。

沈从文和哈代都是乡土的守望者,他们的作品有着浓厚的乡土情结,尤其眷恋的是农业社会里人们的那份从容、健康、自然的生存状态,人与人之间脉脉的温情以及亲密和谐的人际关系,这种乡土情结具有人类的道德意义。他们对传统和谐、纯朴、温情及朴素的道德价值观念怀着深切的依恋,对现代社会的人们为赢得文明进步所付出的难以承受的历史和文化代价持忧虑的态度,他们执着地追寻人类精神的最理想的栖居地,既希冀人类社会文明进步,人们物质生活日益丰厚,但又不丧失故乡家园的美好道德。或许,正是这样的寻觅,成就了他们有深度、有价值的艺术世界的构建,使他们的作品显示出对人类命运终极追问的深厚人文精神。

[1]W·顾彬.中国文人的自然观[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2]陈嘉.英国文学史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3]范家进.现代乡土小说三家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六卷 [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I106.4

A

1009-9743(2010)01-0021-03

2010-03-02

何芬(1985-),女,汉族,安徽太湖县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纪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西文学比较。

(责任编辑:张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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