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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认同的困境:探析奥赛罗的悲剧

2010-08-15李慧子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奥赛罗苔丝威尼斯

李慧子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四川成都 610072)

身份认同的困境:探析奥赛罗的悲剧

李慧子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四川成都 610072)

“嫉妒说”与“轻信说”不能将莎士比亚《奥赛罗》悲剧的深层原因进行深度解释。从身份认同与他者角度,剖析奥赛罗对威尼斯白人基督教社会身份认同的困境、失败与否定,从而揭示其轻信、嫉妒、杀妻及其自杀的深层心理原因,重新解读奥赛罗的悲剧。

奥赛罗;精神分析;身份认同;他者;困境

被誉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奥赛罗》自上演并发表以来,相关的研究文章可谓汗牛充栋,其中影响较大且被广泛接受的观点,大致有“嫉妒说”和“轻信说”两种[1]。一直以来,奥赛罗被解读为轻信伊阿古谎言并且容易嫉妒的英雄。其实,无论是嫉妒还是轻信都不是抽象的、永恒不变的,而是与特定的、具体的生活情境相关,从属于一定的种族与文化。因此,出于“嫉妒”与“轻信”显然不能将奥赛罗杀死妻子苔丝德蒙娜并且最终自杀的悲剧解释清楚,无法凸显悲剧体现的巨大张力与深层困境。本文力图还原奥赛罗的真实生存境遇,从身份认同角度,探析他杀妻、自杀的深层心理原因,揭示其身份认同的困境与失败,从而重新解读奥赛罗的悲剧。

一、奥赛罗的“文饰”及其引出的问题

奥赛罗在杀死妻子苔丝德蒙娜之后并没有忏悔之意,他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吧;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说我是一个正直的凶手,因为我所干的事,都是出于荣誉的观念,不是出于猜嫌的私恨。”(第五幕第三场)这里奥赛罗显然并没有说出杀妻的真实动因,而是采用了一种“文饰”的说法。再看奥赛罗自刎前的自我辩护:

且慢,在你们未走以前,再听我说一两句话。我对于国家曾经立过相当的功劳,这是执政诸公所知道的;那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当你们把这种不幸的事实报告他们的时候,请你们在公文上老老实实照我本来的样子叙述,不要徇情回护,也不要恶意构陷;你们应当说我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人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一个像印度人一样糊涂的人,会把一颗比他整个部落所有的财产更贵重的珍珠随手抛弃;一个不惯于流妇人之泪的人,可是当他被感情征服的时候,也会像涌流着胶液的阿拉伯胶树一般两眼泛滥。请你们把这些话记下,再补充一句说:在阿勒坡地方,曾经有一个裹着头巾的敌意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诽谤我们的国家,那时候我就一把抓住这受割礼的狗子的咽喉,就这样把他杀了 (以剑自刎)[2]402。

可以将奥赛罗的这段话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表明自己对国家的功劳。既然关乎自己对国家的贡献的那些话现在不用说了,那么奥赛罗为什么还要最先提及?这里有一个微妙的自我保护的心理,即希望此种功绩可减少人们对他的谴责。第二层可以看作是奥赛罗对自我一个分析,也是对杀人的一个解释:他说他是一个“在恋爱上不智而过于深情的人;一个不容易发生嫉妒的人,可是一旦被人煽动以后,就会糊涂到极点”。这些自我评价显然不够深刻,甚至颇为幼稚。也正如他对自己的描述一般:“我的言语粗鲁,一点儿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因为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个月以前,他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他们的本领;对于这一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有。”[2]292“温文尔雅的辞令”在奥赛罗的语境里显然是贬义的,是没有太多用处不必要的意思。“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表明他对一切人间计谋以及人性的复杂性茫然无措。面对日常生活的纠结与矛盾,奥赛罗没有明辨是非、运筹帷幄的能力去分辨和判断。最后只能用在战场上的思维去处理,一旦发现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就自杀惩罚。战场规则与生活规则是如此不同,可以说生活规则比战场规则复杂微妙得多,这在奥赛罗是难以驾驭的。第三层再度表明自己的忠心。这里奥赛罗反复强调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知道奥赛罗是一个摩尔人。莎士比亚就把题目定为《奥赛罗:一个摩尔人的悲剧》。为什么一个摩尔人会把威尼斯作为自己的国家?为什么他会对威尼斯产生身份与文化认同?而这个身份认同与他的杀妻有何关联呢?杀妻是一桩家庭事件,他为什么在杀妻后反复提及国家?奥赛罗反复强调自己对国家的贡献,仅仅是为了减轻人们对他的责难吗?情况并非如此简单。

精神分析将“文饰”解释为一种自我心理防御机制。文饰作用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否认,对某些痛苦现实无意识地加以否定,并在以后的生活中逐渐选择性注意和再解释。第二种情况是合理化,又称文饰作用。个体无意识地用似乎合理的解释来为难以接受的情感、行为、动机辩护,以使其可以接受。第三种情况为投射。自我将不能接受的真实冲动、欲望归因于客观或别人。投射分成归因投射,补偿投射和相似性投射[3]。依照精神分析对“文饰”的解释,奥赛罗的话显然属于第二种情况,即他无意识地用合理的解释为他的愤怒情绪以及杀妻行为进行辩护。奥赛罗避开了真实的内心秘密与真实动机,用一种堂皇的理由说服别人,欺骗自己。也许,最真实的隐情,连奥赛罗自己都无法明辨。为什么要杀死他挚爱的妻子苔丝德蒙娜呢?又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文饰”呢?作为摩尔人的奥赛罗在杀妻后为什么反复强调威尼斯为“我们的国家”呢?探究奥赛罗的杀妻真相,显然不能只听取奥赛罗的“文饰”之辞,而是要还原到奥赛罗真实的生存处境、情感体验与内心经验之中。而首先引起笔者关注的是奥赛罗的身份问题。

二、身份的问题:奥赛罗的双重身份

在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一个摩尔人的悲剧》中,奥赛罗是一个在威尼斯的摩尔人,并且有着黑色的皮肤和厚厚的嘴唇。摩尔人(Moros)是中世纪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对北非穆斯林的贬称。在 16世纪的欧洲,社会各阶层对黑皮肤的摩尔人的歧视广泛存在。在悲剧一开场,奥赛罗的旗官伊阿古就称他“黑将军”[2]280。威尼斯绅士罗德利哥也称奥赛罗为“厚嘴唇的家伙”[2]281。元老勃拉班修得知自己的女儿与摩尔人在一起,愤怒异常,称奥赛罗是“丑恶的黑鬼”[2]288。从威尼斯社会各个阶层对奥赛罗的态度中,我们不难看出种族歧视在当时社会中的严重程度。奥赛罗的肤色和血统决定了他在威尼斯人心目中的地位。在白种威尼斯人的心中,奥赛罗是低下的黑皮肤的异族人,粗野暴力、为平常人所害怕。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奥赛罗每次看到自己的黑皮肤都会感到自卑。而这种自卑心理是奥赛罗后来悲剧的一个重要动因。值得注意的是,既然威尼斯社会对摩尔人充满了歧视与贬低,奥赛罗为什么还要去认同威尼斯白人社会?

莎士比亚剧中的奥赛罗虽然是一个摩尔人,但却是摩尔族贵裔,一位供职在威尼斯政府的将军。这是奥赛罗的又一个身份。剧中的奥赛罗说自己从儿时就经历了年复一年的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通过诸多显赫战绩,他成为了一名威尼斯的将军。将军是守护国家安全,令人敬仰的,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连威尼斯的元老勃拉班修都经常邀请奥赛罗到家里做客。当威尼斯的国家安全受到威胁时,大家都觉得由奥赛罗去负责镇守,才能保证保全[2]296。这也说明了威尼斯公民对他的信任与倚重。奥赛罗也已习惯将“冷酷的战场当做我的温软的棉床,对于艰难困苦,总是挺身而赴……为国家尽心出力”[2]297。

莎士比亚是一个绝妙的天才,他把威尼斯社会对摩尔裔将军的复杂态度,在威尼斯国家安全受到威胁的紧张关头 (极端情况)表现得淋漓尽致。面对土耳其人向塞浦路斯的大举进犯,大家都认为由奥赛罗去镇守,才可以万无一失[2]296,威尼斯与外族的战争完全仰仗奥赛罗的军事能力。威尼斯社会对奥赛罗的态度是复杂的。人们一方面对摩尔人奥赛罗充满了种族歧视,另一方面又非常需要仰仗他的军事能力保障国家安全。

威尼斯社会对奥赛罗的两种态度所形成的张力让他的内心体验异常丰富。作为摩尔人的奥赛罗,遭人歧视和厌恶;而身为将军的奥赛罗,又受人敬仰和爱戴。这一高一低的两种身份所形成的张力在奥赛罗与威尼斯白人贵族女性苔丝德蒙娜相爱结合以及众人对他的态度中体现得最为巨大。也就是在这种巨大的张力中,奥赛罗的内心体验也格外凸显。当他人对奥赛罗的双重态度与奥赛罗个人因双重身份而产生的双重的内心体验互相叠加、重合时,两种张力就彰显一种最为复杂的情况。这也使奥赛罗对白人社会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危机。

三、奥赛罗的身份认同及其困境

俄国学者亚历山大·柯热夫在《黑格尔导读》中提出:“每个人都渴望他人认可,那么自我意识也成了他者的欲望,即成为他人所欲望的价值……一种争取被承认的欲望。”[4]也就是说,主体难以超越他的出身,成为他意愿成为的主体。因为主体的意愿并非是主体自身的主观产物,而总是要参考他者的欲望。主体总是按照他者的眼光去建构自己,不断用他者的标准塑造与审视自己。他人的接纳与肯定可以使那些被歧视的人产生认同。奥赛罗努力想摆脱威尼斯社会对自己摩尔人身份的歧视,通过军事能力以获得威尼斯白人社会的承认。国家赋予奥赛罗的公职,让奥赛罗有一种被肯定、被重用的感觉,这就使他摆脱了因摩尔人身份受到歧视而产生的自卑感,他感到自己和威尼斯白人公民一样,因而也就越发认同威尼斯白人社会赋予自己的身份。这是为什么奥赛罗会对白人社会 (而非摩尔人身份)产生身份与文化认同的重要原因。

具有两种身份的奥赛罗根据他者的眼光,依照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压抑自己的摩尔人身份,努力融入威尼斯白人社会。他对于白人文化的认同和努力可以表现为三个方面:他不断奔赴各种保护威尼斯人的战争,他对白人女子苔丝德蒙娜的爱情,以及他对威尼斯白人基督文化的融入与捍卫。但是,奥赛罗身份认同的种种努力却存在巨大的危机。

奥赛罗通过自己的战功和对国家的效忠,不断对威尼斯社会文化进行认同,他反复强调威尼斯为“我们的国家”,努力使自己成为了一名政府将军。奥赛罗以为自己成功了,他以为自己会和其他威尼斯白人权贵一样受到爱戴与尊重。他爱上了一位白人贵族姑娘,公国元老勃拉班修的女儿苔丝德蒙娜,并想娶她为妻。这样的选择完全符合威尼斯白人社会对一名将军的身份要求:一位将军理应娶一位优秀的贵族女子为妻。但是,奥赛罗的爱情却激起了威尼斯白人社会的愤怒。平日里热情接待奥赛罗的元老勃拉班修咒骂奥赛罗说:

“啊,你这恶贼!你把我的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用妖法蛊惑她;我们只要凭着情理判断,像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娇生惯养的姑娘,多少我们国里有财有势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会不怕人家的笑话,背着尊亲投奔到你这个丑恶的黑鬼的怀里?——那还不早把她吓坏了,岂有什么乐趣可言!世人可以替我评一评,是不是显而易见你用邪恶的符咒欺诱她的娇弱的心灵,用药饵丹方迷惑她的知觉;我要在法庭上叫大家评一评理,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可能的。所以我现在逮捕你;妨害风化、行使邪术,便是你的罪名。抓住他;要是他敢反抗,你们就用武力制伏他。”[2]288(第一幕第二场)

勃拉班修的态度代表了社会普遍看法。奥赛罗为国家征战、立功完全可以,但是奥赛罗爱上一位白人女子是万万不能的。威尼斯社会对奥赛罗这个“黑将军”的态度是双重的,给予他的接纳与肯定也是有条件的。只有当奥赛罗为国家征战胜利时,社会才会对他予以重用与表彰;除此之外的任何时候,威尼斯白人社会仍旧对摩尔人奥赛罗进行贬低与歧视。奥赛罗没有因为对苔丝徳梦娜的爱情而得到众人的祝福与赞许,反而遭到更加恶毒的攻击。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的彪炳功绩和与苔丝德蒙娜的真心相爱仍不足以让他被威尼斯主流社会认同,他永远是那个遭人歧视的摩尔人。

奥赛罗所处的威尼斯不仅是白人社会,还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除了不同的肤色之外,对基督徒来说,他还是一个异教徒。因此,奥赛罗除了要被威尼斯公国的政治认可,也要被威尼斯的文化所接纳。也就是说,他既要符合整个白人社会的行为规范,又要信奉基督教的信仰准则。因此,奥赛罗要对自己的摩尔人行为方式与信仰习惯进行压抑,以求获得白人基督教社会的认同。在塞浦路斯蒙太诺与凯西奥酒后厮打,奥赛罗呵斥他们说:“为什么闹起来的?难道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许土耳其人来打我们,我们倒自相残杀起来了吗?为了基督徒的面子,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2]320在这里,奥赛罗是作为一个基督文化的捍卫者,彰显的是基督文化的公义。但是,奥赛罗他作为摩尔人的本性并不会因为被压抑而消失,而是进入到他的无意识。这种无意识在奥赛罗心思混乱的时候会冒出来。他随后说:“苍天在上,我现在可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怒气了;我的血气蒙蔽了清明的理性,叫我只知道凭着冲动的感情行事。我只要动一动,或是举一举这一只胳臂,就可以叫你们中间最有本领的人在我的一怒之下丧失了生命。”[2]321这是一种发自奥赛罗本性的话语,但这种本性又完全违背了基督文化的要求。基督教文化与摩尔文化在奥赛罗心理存在巨大的冲突与较量。

“奥赛罗被压抑的无意识会转化为一种能量被称为‘力比多’(libido),形成一种动力作用,在人格和心理方面使奥赛罗的活动构成了一个动力系统。”[5]这也是奥赛罗能屡获战功的原因所在。值得注意的是,奥赛罗每次交战的敌人都是对于基督世界来说的异教徒,比如土耳其人。这就存在一个悖论:威尼斯白人用异教徒摩尔人去与异教徒土耳其人进行战争。奥赛罗虽被任命为威尼斯政府的将军,但他的使命是去攻打与自己一样的异教徒。从文化角度看,这是出于弱势地位的文化的自我否定。奥赛罗就是在不断否定自身摩尔人文化的过程中,来获取威尼斯社会的认可。而他对白人社会的认同又由于威尼斯社会对他的双重态度而充满了焦虑。

四、奥赛罗身份认同的失败

身份认同困境中的奥赛罗,处于这样一个循环之中:渴望被认同——害怕不被认同——争取被认同——受挫。作为一个异乡人,奥赛罗渴望融入威尼斯的文化与习俗。而他的旗官伊阿古总是以真诚的态度有意无意地告诉他白人文化的种种弊端。比如伊阿古向奥赛罗介绍威尼斯女人的特点:“我知道我们国度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活剧,是不瞒天地的;她们可以不顾羞耻,干她们想干的事,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就可以问心无愧。”[2]338在摩尔人的文化里,女人会为了得到丈夫“专房的宠爱”而会去迷信一块手帕[2]350-351,而威尼斯的女性却可以不顾羞耻地与别人私通。当奥赛罗想到妻子苔丝德蒙娜也是一位白人女性时,他会怀疑苔丝德蒙娜的忠诚。与此同时,奥赛罗也开始质疑他努力想融入的威尼斯白人文化。他说:“可是那些富贵者也不能幸免灾祸,他们并不比贫贱者享有更多的特权;那是像死一样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一生下来就在已经冥冥中注定了要戴那顶倒霉的绿头巾。”[2]340-341

奥赛罗开始感到命运的残酷:不管是他想成为的威尼斯贵胄,还是地位低下的异族人,人们最后的命运都一样悲惨。虽然奥赛罗对自己想融入的那个白人文化充满了疑惑与不满,但是他并没有对其完全否定,当他看到美好的苔丝德蒙娜的时候,他对威尼斯白人文化希望还一息尚存。

“你以为我会在嫉妒里销磨我的一生,随着每一次月亮的变化,发生一次新的猜疑吗?不,我有一天感到怀疑,就要把它立刻解决。要是我会让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支配我的心灵,像你所暗示的那样,我就是一头愚蠢的山羊。谁说我的妻子貌美多姿,爱好交际,口才敏慧,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琴,决不会使我嫉妒;对于一个贤淑的女子,这些是锦上添花的美妙的外饰。我也绝不因为我自己的缺点而担心她会背叛我;她倘不是独具慧眼,决不会选中我的。”[2]337-338

他把贵族小姐苔丝德蒙娜对他的倾心和爱情,看作是白人对他的肯定与接纳。但是,他的黑色皮肤和他者的眼光又时刻提醒他并非一个真正的白人。他一方面感激苔丝德蒙娜对自己的爱情,另一方面又怀疑这一切。

而伊阿古的谎言又不断强化、刺激着奥赛罗对于威尼斯社会身份认同的危机感。奥赛罗之所以会轻信伊阿古的谎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的自卑心理。奥赛罗的副官凯西奥是一个相貌俊朗、为人善良的白人。奥赛罗之所以任命凯西奥 (而非伊阿古)为自己的副官,也正是由于凯西奥战绩不俗、为人厚道,完全符合威尼斯社会的要求。努力融入并且认同威尼斯白人社会的奥赛罗,每当用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去打量年轻、英俊的凯西奥时,他就越发看到一个黑皮肤、不再年轻的自己,他就会也越发相信妻子苔丝德蒙娜会爱上凯西奥。奥赛罗再次感到他在威尼斯人之间,无论何时何地、在任何条件之下都是一个作为“他者”的异教徒摩尔人。在奥赛罗看来,苔丝德蒙娜的不忠意味着爱情的失败,而爱情的失败即是融入主流社会的努力的最终失败。

当奥赛罗得知苔丝德蒙娜把那方具有神奇魔力的手帕丢了,而又听伊阿古说在凯西奥手里见到了那方手帕时,奥赛罗完全相信了伊阿古的话,他认为证据确凿,他的爱情失败了。“啊!从今以后,永别了,宁静的心绪!永别了,平和的幸福!永别了,威武的大军、激发壮志的战争!……永别了!奥赛罗的事业已经完了。”[2]343在奥赛罗看来,他对威尼斯白人文化的认同与种种努力完全失败了,他对威尼斯白人社会的文化也彻底绝望了。

要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种种的磨折;要是他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的毫无防卫的头上,把我浸没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的一切自由和希望,我也可以在我的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上,做一个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就连这个,我也完全可以容忍;可是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失去了寄托,我的活力的源泉枯竭了,变成了蛤蟆繁育生息的污池![2]370

因此,奥赛罗杀害苔丝德蒙娜并且自杀的深层原因,并非单纯由于嫉妒和轻信,而是出于一种身份认同失败而导致的毁灭。而这种身份认同的困境具有普遍性。一方面,个体对文化的认同并非是个体主观意志的产物,而是时刻受到他人的影响;另一方面,个体对身份与文化认同的愿望本身并非出自个体的主观意愿,而是由他者的欲望所决定的。奥赛罗通过压抑、否定自己作为“他者”的摩尔人身份去努力融入一个主流的欧洲白人社会,但最终还是在一个他者之地 (塞浦路斯),用异教徒的方式杀害了作为基督文化杰出代表的苔丝德蒙娜,完全否定自己试图融入的威尼斯白人文化,并且最终自杀,意味深长。奥赛罗最终否定了自己对白人基督社会的身份与文化认同,但他也无法再回到他的摩尔人身份之中。奥赛罗从身份之网中的脱落把他推向了毁灭,这也是奥赛罗悲剧的深层原因所在。

[1]卞之琳.莎士比亚悲剧论痕 [C].北京:三联书店,1980:153.

[2]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九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3]文饰作用 [EB/OL].(2010-07-05).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164884211.html.

[4]张一凡.从胡塞尔到德里达——西方文论讲稿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321.

[5]张德明.《奥赛罗》:一个西方“他者”的建构[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6):111-117.

Identity Dilemma:The Tragedy of Othello

LI Huizi
(Institute ofLiterature,Sichu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Chengdu 610072,China)

Shakespeare’sOthello has always been considered as a hero with credulity and jealousy,but credulity and jealousy are not good enough to explain the tragedy ofOthello’s killingwife and self-destruction.This paper begins with a psychoanalysis of Othello’s self-defending words for killingwife,and tries to return to hisoriginal living and psychological condition.And then it analysizesOthello’s tragedy from the angle of identity,because he has identity dilemma between being a black Moor and a general in white Venice government.Furthermore the paper gives new thinking on Others in culture.

Othello;psy choanalysis;identity;Others;dilemma

I106.3

A

1671-6574(2010)05-0066-06

2010-08-20

李慧子(1983-),女,河北唐山人,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文艺学专业 2008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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