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

贫瘠的黄土地上，孩子们是跃动的唯一绿色

2009年8月29日，复旦大学研究生吴恒正在准备行囊，因为明天他就要和同伴们到“全球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之一”的宁夏西吉县，开始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活。

吴恒是湖北人，本科就读于武汉大学。他一直很关注乡村儿童的教育，所以刚刚读完研二，就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太多顾虑的时候，为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些灿烂的回忆。可是，吴恒没有想到，那片贫瘠的黄土地给他的感动和震撼，改变了他的一生；或许，也改变了那里孩子们的一生……

8月31日下午，吴恒和同伴们到达西吉县三合村，三合中学的校长早已等待多时。吴恒终于看见了学校的全貌：两栋三层的楼房，这是他进入三合村后看见的最好的建筑。盛夏的校园里没有一株绿色的植物，学校四周都是黄色的土坡。

按照事先的安排，吴恒将担任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老师。看着眼前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吴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3个月后，吴恒熟悉了西吉的一切：干燥的空气，常年干涸的河道，无边无际的荒山，永远歉收的田地，没完没了的沙尘暴——确实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傍晚时分，因为教室里没有开灯，孩子们在操场上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书，吴恒心里充满了疼痛和感动，是怎样的毅力和求知欲，让他们能站在零下五六摄氏度的操场上饱受着风沙的吹打；让他们虽然一天只吃两顿饭，却依然能在课堂上用最嘹亮的声音读书。吴恒知道，他们就是这片黄土地上充满希望的绿色。

一声弱弱的质疑，道出背后的辛酸

2009年12月的一天，干燥的北风将冰冷的空气吹到了每个角落，但六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却暖意融融。吴恒在黑板上写下了“本末倒置”4个字，然后提问：“哪位同学能解释一下这个成语的意思？”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老师，你的‘末字写错了！‘末字下面的一横应该比上面的长。”

“那个是‘未吧，‘未来的‘未，不是这里的‘末。”吴恒笑着说。

“真的错了，词典上就是这么写的！”吴恒看到女孩的脸都羞红了，但是语气却非常坚定。

吴恒有些不相信，他走到女孩身边，女孩将词典上的“末”字指给他看。吴恒分明看到了“本未倒置”4个字。“嗯？”他有些费解，而此时所有的学生都在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拿起词典仔细一看，吴恒终于找到了答案：从外表看，这本词典至少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但关键的不是它的历史，而是那些单薄的纸张——薄得能将背面的字看见，还有那些印刷模糊的字，都足以表明它盗版的身份。

吴恒一时无语，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自己一直告诉学生要扩大阅读量，遇到不懂的生字生词要积极查字（词）典，但他没有想到，他们写错别字恰恰是因为认真查阅了字（词）典。这是多么不公平，都说要让孩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可是这些认真的孩子却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孩子们疑惑的眼神，吴恒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本盗版词典，印错了。”听到这个解释，女孩的耳朵都羞红了。接着吴恒开始对班上有字（词）典的学生进行调查，发现他们的字（词）典大多是哥哥姐姐用过的，不仅破旧不堪，而且其中只有6本是正版的。课后，吴恒心中的愤怒久久不能平息。这里的孩子虽然贫穷，但是他们有梦想、有希望，因为没有更多的途径去学习，他们只能信任和依赖那本小小的字（词）典，可是那些盗版字（词）典却辜负了孩子们的真诚期望。那一晚，吴恒失眠了。

第二天，吴恒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其他老师，同是来自复旦的彭先红随后发现，学生们用的英语词典也存在盗版现象。她也开始担忧盗版词典给学生们带来的负面影响。

吴恒私下里开始想办法为学生每人配一套正版的字（词）典。他算过一笔账：三合中学目前有六、七、八3个年级，共715名学生。如果为每一个学生配一套《新华字典》《成语词典》《英汉词典》和一本文学名著，所需要的钱款总额为44402元。

这对还是学生的他来说，是一个单靠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他陷入了沉思。两个月过去了，就要放寒假了，可他还没有想到有效的方法。

“一本正经计划”，让他们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2010年2月，吴恒利用寒假到北京参加英语培训，他将困扰了自己几个月的事情告诉了老师罗永浩。“你可以上网发帖寻求帮助啊。”罗永浩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决定通过网络发起募捐活动。

经过一个月的策划和准备，3月20日22点51分，吴恒将一封题为“一本正经计划”的求助信发到了自己在MSN和人人网的主页上。在详述了自己的支教经历和半年多的感受后，他写下了“一本正经计划”的初衷：

要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但如果因此什么都不做，他们的未来会更加渺茫。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可以让孩子们从此用上没有错别字的正版《新华字典》，可以让他们在课外阅读时准确地查生字。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本集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的必备工具书；如果有更多的资助，孩子们就可以与经典为伴，也许他们就能得到启发他们并改变他们一生的那些书——他们应该拥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准备了3个多月，但是吴恒对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他担心自己的求助信得不到回应。他不知道募捐44402元需要多长时间，但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他把活动的结束日期放在了2010年6月1日，那是最后的期限，也是他支教期满、将要离开他所喜爱的学生的时间。

第二天上完4节课后，吴恒带着些许期待打开了电脑，一条留言映入眼帘：“看了你的文章很感动，支持你！钱虽然不多，希望能帮到孩子们。”复旦学妹高思源的留言让吴恒感动不已。这是第一个关注并支持自己的人，吴恒立即跟帖答谢。半个小时后，他提供的捐款账户多出了159元，这是高思源支付宝中仅有的余款。

随后一段时间，留言越来越多，大多来自吴恒的同学和朋友，他们都对吴恒的所作所为表示支持。第二天早上，共有15个同学捐款，金额达到2496元。

3月22日，关注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几年没有联系的同学在看到吴恒的求助信后主动联系了他，这让他既惊讶又感动。那些遥远的支持和祝福温暖了吴恒，他也越来越有信心。为了保证募捐的透明度，吴恒邀请了当地的老师王学珍一起监管这些善款。

两天之内，“一本正经计划”求助信在人人网上被许多同学转载，许多同学的同学或是校友开始关注。一位留学海外的同学在得知消息后打来了越洋电话，她希望可以在美国搞些募捐活动。还有些身在国外的同学已经委托家人捐了款。这一切都深深感动了吴恒。

3月23日，捐款金额已经达到了7000多元。但也就在此时，捐助计划遇到了瓶颈。吴恒明白，前3天捐款的主要是自己的同学和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这些人说到底都还有着一层人情关系。认识的人差不多都捐了，可后面3万多的缺口该怎么补呢？

就在吴恒为此担忧的时候，他的老师罗永浩在自己的牛博网（现名为嫣牛博）上转发了吴恒的求助信，并放在了首页推荐，这对吴恒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帖子发出后，许许多多的社会人士找到了吴恒，他们不仅捐款捐物，还积极献言献策。许多网友将求助信转贴到各大论坛或是自己的空间、博客中。截至3月25日，捐款金额达到了45170.47元。短短5天的时间，求助信以惊人的速度传递着，网友们强大的爱心让吴恒提前实现了他的计划。

虽然“一本正经计划”已经筹到了预期的捐款金额，但是网友们的热情和爱心并没有就此停止，四面八方的捐助源源不断地向三合中学的孩子们涌来。截至2010年4月6日，“一本正经计划”一共收到了70126元，有600多条捐款留言。吴恒认真地回复每一条留言，每天整理通过各种方式寄过来的钱和书籍，在网上及时更新、反馈，形成了良好的互动，也增加了网友对本次活动的信任度。

4月7日，吴恒决定实施“一本正经第二季——天使的翅膀”计划，希望能够找到好心的网友对困难学生进行长期的一对一帮助。吴恒通过仔细的家访，将需要帮助的学生的资料如实提供给网友，网友可自行选择帮助对象，目前该计划正在实施。

4月12日，吴恒给全校715名学生每人配备的3本字（词）典和一本文学名著全部发放到了学生手上，孩子们那一声声真诚的“谢谢”，让这个年轻人热泪盈眶。

“北京妈妈”来了，爱心有了新走向

虽然吴恒的“一本正经计划”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三合中学的孩子们也因此拥有了正版字典，但爱心并没有结束。许多网友接过了爱心接力棒，开始关注其他乡村的孩子是不是也在用劣质的盗版字典。

网友“北京妈妈”就是其中的一位。“北京妈妈”杨素云退休前在一所大学任教，2010年3月28日，她从女儿邹瑶口中得知了“一本正经计划”。作为一个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了30多年的大学教师，她被孩子们的艰苦和勤奋所感动，读帖时眼中始终噙满泪水。他们同样是祖国的未来，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不公平？他们的要求不多，却为什么连最基本的都不能满足？一系列的问题折磨着她，让这个一直致力于素质教育的老师深感惭愧。

决不能坐视不管！“北京妈妈”杨素云想为那些所求不多的孩子做些什么。经过十几天的深思熟虑，杨素云决定去一趟西吉县，去探访其他乡村的孩子，顺便做一个字典需求调查。

邹瑶十分理解妈妈的爱心，但当她得知妈妈要去西吉的时候还是大吃了一惊。妈妈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前段时间才做过手术，现在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能放心？“妈，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捐点钱就行了，没必要过去啊，你的身体又不好……”“瑶瑶，我现在退休了，可以做一点我想做的事，你不要拦我。”邹瑶说服不了妈妈，但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只好向单位请假，陪妈妈一起去。

4月18日，邹瑶和妈妈来到了西吉县石寨乡小川村。

母女俩一路打听，找到了小川村小学，经过调查和统计，发现全校近百名学生中，只有27人有《新华字典》，这27本《新华字典》一大半是盗版的。6天的时间，杨素云和邹瑶走访了3所小学、37个学生家庭，调查的结果触目惊心：大多数孩子要么没有字典，要么使用的是盗版字典。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家长的热情朴实和孩子们的勤奋向上一直感染着她们。

几天的奔波，让杨素云骨折尚未痊愈的小腿再一次隐隐作痛，两天后，情况越来越严重。在邹瑶的一再劝说下，杨素云只好起身回北京就医。这次她没有坐飞机而是坐了火车，她想，省下坐飞机的钱可以多买几本字典。临行前，邹瑶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并说：“妈妈，谢谢你带我来，让我感悟了很多。放心吧，剩下的工作我来完成，我会坚持下去的。”

回到北京的杨素云并没有闲着，她将自己的调查情况告诉了群里的“驴友”，她要发起一次西部寻爱之旅：每人去西部旅游时，为孩子们带上20本正版字（词）典。她希望全北京的驴友都来参加这个活动。帖子一发出就有几十个驴友回应，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参加这次旅行。

4月28日，邹瑶回到了北京，她将十几页的调查资料交到了母亲手上。5月1日，杨素云带领17名驴友踏上了重返西吉的列车。这次，他们的背包里塞满了崭新的正版《新华字典》。

“谢谢吴恒的活动，他让我了解了一本正版字典的力量，让我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孩子们。也许我们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是我们会将寻爱之旅坚持下去，也希望有更多的驴友加入我们的队伍。”杨素云的话语里透露着坚定。

与此同时，著名的驴友网络汇集地“多背一公斤”网站也在关注吴恒所发起的“一本正经计划”。该网站的网友兼管理人员安猪准备借鉴吴恒的经验，借助网站本身的优势（该网站拥有936所贫困地区乡村小学的详细资料和信息），继续开展配送正版字典的活动。目前，“多背一公斤”网站发动网友们的力量，已经对近400所学校作了调查，筛选出333所非常需要字典的学校，他们计划让网友结对帮扶。

相信不久后，西部地区每一个孩子都会有一本正版字典……

（郑莉摘自《成功之路》2010年第8期，戴晓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