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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张与何二力

2010-01-14张春风

厦门文学 2009年12期
关键词:咸鱼烟头村支书

张春风

咸鱼张的脸布满雀斑,远远望去,像一张很大的柿饼。他父母原是苏北盐城的渔民,居无定所。那条破渔船,整日里摇摇晃晃,白天是他们的营生,晚上便是他们的床。

夜幕降临的时候,咸鱼张便悬空蹲在渔船上,露出一个精瘦的屁股,像煮元宵一样“扑咚扑咚”地拉屎,等第二天清早,他娘就在同一个地方淘米洗菜。据说,张少林娘有很严重的肺痨,她的脸色蜡黄灰黑,很像咸鱼张拉出来的屎。

咸鱼张在镇上的初中上学,但他的兴致全不在书上。虽然才14岁,却明显已经发育。咸鱼张不明白,为什么喉间长了个结,嗓子像公鸭,而他原本光滑的下身,又长了一圈密密的黑毛?慢慢地,咸鱼张学会了遥想,生理上的变化让他既迷茫又惊慌。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起来鹤立鸡群。

与他同班的男生大多稚气未脱,有的身上还带着奶香。咸鱼张谁也看不起,他觉得,谁也没有资格跟自己交朋友,虽然有时候,他也落寞。小鹰钩鼻何二力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原本,咸鱼张也将他归为小娃娃一类。直到那天,何二力突然凑到他跟前,羞涩地问,我……下面长毛了,怎么办?咸鱼张不信,急急地褪下何二力的裤子一看,可不是,隐隐约约,已经颇见雏形。兴奋之下,咸鱼张也大方地褪下裤子,两个精瘦的屁股在草丛里并排而立,在阳光下闪着白光。何二力低头观摩了一会,立马傻了:嗯,你的比我多,可是,咱俩是不是都得病了?咸鱼张摇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安慰自己说:不是,这只能说明我俩不同凡响。

两人一起逃学,在柴垛旁支起渔网抓黄鼬;一起将炮仗系在野猫的尾巴上,点着后将它扔到河里;一起抓田里的癞蛤蟆,一刀下去,砍下它们的两条后退,然后随手扔掉。有时候,那一刀砍得不彻底,肉虽然砍下来了,皮还连着,那蛤蟆便一路血肉模糊地拖着走。他们也曾将滚烫的热水迎头浇在刺猬的身上,听它发出婴孩般的尖叫声。

编箩筐的曹老汉戏言,倘若这会给咸鱼张一个女人,也能生出娃娃来了。而何二力在这一点上始终不见长进,这与他甘于充当跟班大有关系,除了他的小鹰钩鼻子明显较以前壮硕外,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仍有发育的空间。

两人从此不再上学,他们觉得背着书包上学是幼稚的,但他们一时还没找到更为成熟的生活方式,于是整天在镇上游荡。何二力具备做媳妇的潜质,细致而周到,他总是先发现被踏扁了的“大前门”烟头,那些烟头多半夹在墙角和石板砖的缝隙里,于是,何二力精心留下的修长指甲便派上了用场,他左一挖,右一抠,一个完好的烟头便呈现在世人面前了。何二力点上后,咸鱼张先吸第一口,何二力紧接着吸第二口,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彼此传递着兴奋与眩晕。倘若,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孩刚巧经过,何二力便朝他招招手,待小孩好奇地将脸凑上时,咸鱼张猛地张嘴,将一口浓烟喷在他脸上,随即跟何二力放肆地笑。

咸鱼张觉得,选择不同的地方抽烟,获得的快感也不同,这是他抽了几十个烟头之后获得的重大启发。他跟何二力一致认为,上茅厕的时候抽烟最爽。那时,下面排放着污浊之气,而上面补充着神仙之气,等拉完屎的时候,全身便得到了彻底的洗礼,这很有点轮回的道理。

但咸鱼张的渔船上没有茅厕,他的屁股已经发育得很肥大结实,再不可能裸露着蹲在船边放炮仗,不然就有变态之嫌。何二力找遍了整个村子,最后得出结论,只有许老头家的茅厕景致最好,而且有两个茅坑,这样他俩既可以并排地拉屎,又可以随意传递着烟头。于是,两人但凡有了烟头,又有了拉屎的欲望,便一路往许老头家的茅厕跑。

许老头长着一张苦瓜脸,当年他的胞弟在抗战中英勇牺牲,他便成了烈属,这在当时是惊天动地的事,一时连带他都成了风云人物。但许老头的骄傲短暂而充满羞愧感,英雄总是容易被遗忘,时至今日,再没人记得烈士的荣耀,也没人记得他这个烈士的胞兄。

平日里,许老头勤勤恳恳守着两亩田。农闲的时候,便拿一袋旱烟,挨家挨户地串门。许老头一坐下来,大伙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讲述烈士兄弟的事迹了。几十年来,村里的男女老幼无数遍地听着这个一成不变的故事,许老头每次都讲得声情并茂,仿佛大家从没听过。许老头讲述的时候,他的苦瓜脸起到了很大的渲染作用。有时候,村民们根本就没听内容,只是看到他的苦瓜脸,心中就已经产生悲戚之情了。

刚开始,许老头的讲述颇受欢迎。许老头几乎从他的烈士兄弟的婴儿时代说起,他说,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兄弟的与众不同,因为他的哭声很响亮,就像后来他参军后吹着冲锋号的声音。许老头又说,他的兄弟长得很英俊,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他。有人就问,那你跟他长得像不像?这话立刻遭到了许老头的鄙夷,他说既然是兄弟,怎么可能不像,他俩可是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于是大伙都笑了,他们得出一个结论,烈士长着一张英俊的苦瓜脸。

眼看日头高照,已是正午时分。许老头就说,倘若他兄弟不死,就能天天跟他喝酒,但现在却阴阳两相隔,只待他哪天也西去了,才有机会聚头。主人心想,我就当回他烈士兄弟,请他回顿酒吧,于是,热情地邀请。许老头先装作不肯,但还没等主人再次邀请,屁股便已迫不及待地挪到饭桌上去了。许老头得了便宜,从此天天往那家跑。

村民们慢慢没了兴致。有的说,是许老头的那张苦瓜脸生得不好,一看就有克亲相,随后大家便连带想起许老头媳妇和儿女的早逝;有的说,听父辈们说,许老头兄弟俩并非交好,他俩打小就不和,许老头常常将兄弟重重地压在身子底下用藤条猛抽,后来,许老头为了独吞家产,便怂恿兄弟去参军,谁想还真遂他的愿,真的一去不回来了。

于是,许老头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猥琐起来,人们变敬仰为嘲笑。每当许老头刚一坐下,便有人抢他的开场白:唉,说说我家那苦命的兄弟吧。那时,许老头便尴尬地笑,自言自语道,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村里人便不怎么搭理他了。

许老头曾经受胡校长之约,在咸鱼张的学校宣讲过一次烈士兄弟的英雄事迹。胡校长当时满脸的虔诚,仿佛是在听一个大学教授的学术报告。许老头因此获赠两个热水瓶,关于这两个热水瓶,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许老头演讲完毕,便迫不及待地问胡校长,他可不可以拿热水瓶折现,因为他家里不缺热水瓶,只缺钱。于是台下人大笑,胡校长觉得这次的爱国主义教育全没效果,从此便再没请过他,这一直让许老头耿耿于怀!

但许老头和他的烈士兄弟没有真的被遗忘。每年的除夕,村支书会一如既往地送来慰问金和一张年画。许老头每次都早早地坐在家门口等待,那一刻他有等待朝贡的感觉,而事实上,也只有在这一刻,村支书才正眼看他一下,倘若换在平时,纵然是迎面遇见,也是不打招呼的。

村支书在苏北农村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没什么钱,却有点小权。他可以让你多挑一些徭役,少分一点责任田,让你的儿子当不了兵,让你的闺女生不了二胎。村民们对他言听计从,因为这是他们平日里所能见到的最大的官了。

许老头对于年画的期待多于慰问金,因为全村一共才两张,而另一张的拥有者就是村支书。这种年画并不在市场上流通,多半是伟人的相片,这是用钱也买不来的荣耀,让许老头无形中提高了身价。他甚至因此连村支书也看不起,他想,小小一个村支书算什么?倘若他那烈士兄弟还活着,最起码也能当个乡长,当县长也有可能。

那些陈年的旧画,许老头一张没舍得扔,它们被一并按照年代的先后顺序,密密麻麻地张贴在墙壁两侧,仿佛一个爱国主义的宣传画廊,见证着岁月的变迁。许老头说,他贴完外屋,再贴里屋,直到把整个屋子的墙壁都贴满,那会,他就能毫无愧疚地与他的烈士兄弟团聚了。

咸鱼张跟何二力那晚在许老头的茅厕里抽完了烟,随手就丢在一旁了,因为急于看村里的露天电影,几乎连屁股都没擦,就扬长而去了。第二天一早,村民们都说出事了,他俩也就一路跟着去看热闹了。

众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许老头的茅厕,连带茅厕旁的一大堆麦子全烧得不成样子了。此时,许老头正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村民们平时听惯了小孩的哭声,所以对一个老男人的哭声很感兴趣。许老头的哭腔很滑稽,每哭完一句,喉头都要释放出一个婉转的假音,许老头借着假音来吸气,所以这个假音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在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曾经在40多年前听他哭过烈士兄弟,他们在用心地听了几句后一致认为,当年哭得远没有这一次伤心。

许老头见人越来越多,竟断断续续地哭出情节来。许老头哭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一把火烧了他的麦子和茅厕,直让他吃不下也拉不了。他一个光荣的革命烈属,怎么可以承受这样的打击,还不如让他的烈士兄弟带他一起去了。接着他又哭道,这日子没法活了,村里一定要替他做主,倘若村里做不了主,他就告到县里去,县里告不成,他就一路告到市里……

这时,看了很长时间热闹的村支书终于坐不住了,他想,许老头虽然只是个穷光蛋,但好歹还是个烈属,这个关系可大可小,一旦处理不当,便会连带自己一块完蛋。于是,村支书当场发话,村里将成立一个临时抓捕小组,由他担任组长,其他人都是副组长,一起调查这个“茅厕案件”的始末。末了,他又宣布,这热闹不是白看的,在场的每人捐出五毛钱,就着尊老爱幼的传统,老人和小孩打五折。这话引得怨声载道,有的说,我那不满周岁的儿子还什么都看不懂呢,为什么要捐钱?另一个说,我虽然人站在这里,但是心不在这里,一句没听到,所以也不应该捐钱。但最后大伙都捐了,连一个又聋又瞎的婆婆都捐了,村支书的理由是:她虽然听不见也看不到,但是她闻到了火烧浓烟的气味,他刚才还看到她动手摸了摸烧焦了的茅厕椽子,所以这热闹还是被她看到了。

倘若不是何二力,抓捕小组也逮不到他俩。

咸鱼张已经意识到,很有可能是烟头埋下的祸根,但何二力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事实上,何二力已经对许老头的茅厕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微妙,似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何二力说,假如不去那里,他便一粒屎也拉不出来。那时,许老头的茅厕烧得只剩个粪坑,四周也只是断瓦残墙,但何二力依旧每天哼着小曲,一路踏着月光而来。少了咸鱼张的陪伴,何二力一个人照样拉得欢,这种以天为幕,以地为床的露天茅厕似乎别有一番风味。何二力抽完一个烟头,随手便扔在粪坑里,烟头在静谧的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何二力觉得那真美。

然后,何二力就被抓捕小组逮住了。他那时还光着屁股,他硕大的鹰钩鼻在刺眼的手电筒光显得格外显眼。抓捕小组说,他们已经足足守侯了三个晚上,可算把你逮住了。何二力狡黠地笑,他说他只是在这里拉屎,难道拉屎也有错么?抓捕小组哈哈大笑,他们说,别以为他们不知道,他们都看着表呢,那可是“上海牌”手表,绝对不会出差错,你每天21点开始拉屎,21点30分拉完,期间朝粪便里扔3个烟头,有一次扔完了,但是你烟瘾又上来了,就又用手捞上来吸了几口。抓捕小组说,他们都刨过粪坑了,里面一共有108个“大前门”烟头,按照每晚3个烟头来算,你已经足足在这里拉了一个多月屎了。何二力有点慌张,他说那只是巧合,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捕小组笑了,他们说证据都在相机里呢,虽然是黑白胶卷,但看得可清楚了,这可是村支书拨下的专款,要200多块钱呢。他们说,照片都已经洗出来了,不仅拍下了你扔烟头的动作,还拍下了你拉屎时玩鸡鸡的模样,要是你还不承认,明天就把这些照片贴到村委会的宣传栏上。末了,他们还笑着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鸡鸡却发育得这么好。

何二力彻底崩溃了,不是为扔烟头,而是为那些光屁股照片,他完全明白那些丑态百出的照片张贴出来的后果,轻则毁了自己的名声,让村民们取笑,重则连累何家的列祖列宗,让何家的后代一辈子抬不了头。于是,何二力求饶,他说他什么都承认,只求别把那些照片张贴出来。何二力同时供出了咸鱼张,他觉得那样自己的罪行会轻些,他始终强调,他自始自终都只是咸鱼张的跟班,那些坏事都是咸鱼张唆使他干的……

抓捕小组的几个副组长听得很仔细,边听还边记笔记,然后他们拿出一张纸,让何二力签字。何二力说,他不识字,小学和初一都是旁听生。抓捕小组说,那你画押,但一时又找不到印泥,便让何二力在粪坑里沾了点自己的屎,在纸上印了个指印。末了,抓捕小组说,明天让你哥来一趟村委会,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第二天傍晚,何大力耷拉着大鹰钩鼻走进了村委会,他的手里提了5个猪头。4个副组长一看到猪头就笑了,兴奋地仿佛看到了同类,言语间立刻亲切起来,他们说,去找村支书吧,底片和保证书都在他手上呢。

何大力敲门的时候,村支书正盘腿在桌边自斟自饮。何大力瞻仰了一番村支书的吃相,立刻为他肚子的肥大找到了充足的理由。村支书显然见惯了大世面,完全没有被一个猪头打动。他说,那可是纵火罪,倘若报上去是要坐牢的,但他现在还没决定要不要报上去。然后他说,听说这阵子的猪蹄膀还不错,说完便再不吱声了。何大力无奈,又提了两个猪蹄膀送瘟神。一路上,何大力越想越心不甘,便抠了很多鼻屎,均匀地涂抹在猪蹄膀的内侧。

当晚何大力回到家,先把败家的兄弟痛揍了一顿,然后静静地伏在煤油灯下翻照片。他想,这可是花大钱买来的东西,所以他每一张都看得很仔细。当他看到何二力的光屁股照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鸡鸡,一番琢磨后,感觉并没有被兄弟比下去,于是畅快地笑了。

村支书这几天一直在家里等待,他知道咸鱼张他爹一直没出现,也许这会正在精心准备着时令河鲜。村支书想,倘若只是些小鱼小虾,他是绝对不吃的,那简直玷污了他的身份。他想,以他这样的官衔,最起码也要送几只肥壮的野鳖,倘若没有野鳖,河蟹和黄鳝也可以勉强笑纳。

隔天,咸鱼张他爹果真来了。村支书看到一个同样长满雀斑的柿饼脸,仿佛一夜间咸鱼张长大了20岁。那个盐城的渔民赤着脚,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黑红的古铜色,但村支书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夹杂在脚趾间的污泥。然后,村支书抬起了头,这时从门外吹来一阵热风,一股酸臭的咸鱼味立刻迎风送到,差一点让他背过气去。村支书心想,都说盐城渔民剽悍野蛮,看来一点都不假。

村支书满怀期待地朝渔民身后望去,立刻大失所望,他居然是两手空空地来的。但村支书转念一想,兴许他会直接塞个红包,这才符合渔民的率真与淳朴。于是,村支书又陶醉起来,他开始盘算,呆会该以怎样的委婉,既能表现出自己的廉洁与大公无私,又能让渔民心甘情愿地将红包留下。

渔民问,家里有水喝么?村支书暗笑,他想这盐城渔民还真老实,塞红包前还要喝凉水壮胆,于是便说有。渔民就用同样沾满污泥的粗手在橱子里摸了又摸,他几乎将所有的碗都摸了个遍。最后拿了一只刺着金鱼的瓷碗,渔民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碗凉水,一骨碌喝了个精光,接着又舀了一碗,这次只喝了一半便饱了,于是,便把剩下的半碗水又倒回了水缸。

渔民喝完水,朝村支书摆了摆手,竟走了。村支书赶忙将他喊住,他说你难道只是过来喝凉水的么?渔民说,原本就只是路过,讨口凉水喝,怎么还要付钱么?村支书耐心地开导,他说你不知道儿子放火的事么?渔民点了点头,说知道。这下村支书神气了,他说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想办法解决?渔民说,已经解决了!村支书几乎要疯掉,既然解决了,怎么他不知道?渔民笑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这压根就不关你的事情。

这时,渔民反倒不走了。他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然后,从兜里缓缓掏出一根“红塔山”,自顾抽了起来。村支书被他抽得眼馋,不禁也捏了捏口袋,但他立刻意识到,他的“大前门”实在丢人,便再也没了掏出来的勇气。村支书心里很不平衡,便涨红了说,你知道么,那可是纵火罪,倘若他报上去,那是要坐牢的,但他现在还没决定要不要报上去。渔民轻蔑地吐了个烟圈,他说,你今天就上报吧,别以为他不懂法,然后他撸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结实的臂膀,仿佛法律跟他的手臂有关。他说,不就烧掉一个茅厕和一堆麦子,他小的时候,还一把火烧了人家房子呢,结果也就是赔点钱。他说他有钱,这个看他抽烟的档次就知道,从明天起,他再不允许儿子到处拣别人抽剩下来的烟头,那简直丢他的脸,他生平最看不起抽“大前门”的人。他说,要是他儿子想抽,那也得是“红塔山”。末了,渔民朝村支书凑近了些,他说你听好,他儿子还未满14周岁,是祖国的花朵,你见过有人摧残祖国的花朵么?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最后,渔民拍拍村支书的肩膀,微笑着摇了摇头,迈开大泥脚扬长而去了。

当晚,村支书的心脏病就犯了。他说他还没见过这么有文化的渔民,他完全不应该去打渔,那实在是屈才,就他的冷静与霸气,应该去从政。但村支书很不甘心,他将几个副组长找了来,翻看了一下渔民的交税记录。副组长说,他的渔船停在“碧水河”两个村子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不用交税。村支书无奈,只有心中暗恨,但他想,将来总是有机会的,只要他的渔船靠过来一点点。

然后,村支书就去找许老头了。他说他找到罪魁祸首了,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他学着渔民的语气,因为他是祖国的花朵,你见过有人摧残祖国的花朵么?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许老头哭丧着脸说,那村委会也该有所表示,毕竟他是烈属。村支书说,就因为考虑到你是光荣的烈属,所以他才组织村民捐款,咱们的群众多好,连不满周岁的婴儿和又聋又瞎的婆婆都捐了,难道你还不满足?身为光荣的烈属,就应该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要多考虑群众和干部的难处,不然,你那长眠在西村的烈士兄弟也不会安息的。他又说,你千万再不能得寸进尺了,不然就要犯“左倾”思想的错误了,到时,纵然他一个村支书也怕保不了他了。于是许老头畏惧了,他原本一无所有,烈属的荣耀几乎是他唯一的寄托。许老头咬了咬牙,他说好吧,看在我特殊身份的份上,全当我的茅厕和麦子为革命做了贡献。村支书满意地笑了,他说,你终于觉悟了,下回要烧就烧得彻底些,最好连带你那两间破瓦房一起烧了,这样他还能树个典型,上报一个全县的扶贫对象。他说弱者总是容易受到同情,到时,咱们村子扬名全县,他或许还有机会被请去演讲,那叫一个风光。这么一说,把许老头的悲伤全说没了。许老头兴奋地问,到时能不能带上他?村支书说,那当然,到时彩旗飘舞,鼓乐喧天,还要给你戴大红花呢,然后台下群众热烈地鼓掌……

许老头从此就沉浸于喜悦中了,村支书虽然受了渔民的气,但他无端赚了一个猪头和两个猪蹄膀,所以他也是喜悦的。

但咸鱼张心情颇坏,隔天,他跟何二力又在镇上相遇。

在这之前,他俩几乎形影不离,所以,当他们远远地看见对方的时候,甚至有些不习惯。何二力自觉出卖了兄弟,一路低着头贴着墙根走。咸鱼张冷笑,飞起一脚将他揣倒在地,然后指着他的鹰钩鼻问,我俩还是不是兄弟?何二力闭口不答。咸鱼张便一拳挥了上去,他说,从此我俩再不是兄弟了。

咸鱼张跟何二力决裂了。不久,两人先后辍学,咸鱼张跟着他爹在外打渔,何二力也跟着出来卖卖猪肉了。他俩每天在镇上遇见,一个摆肉摊,———个摆鱼摊,只是,已经形同路人。

【责任编辑肖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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