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见到阿由美我很惊讶,日本这么甜纯漂亮的少女是很少见的。阿由美高高的个子,线条挺拔,一头齐耳的童花发黑缎子般滑爽,还有那圆脸大眼睛,弯弯的眼角,笑起来两个酒涡好醉人。

我在日本料理店打工,与许多日本学生一起端盘子。人是有缘分的,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阿由美。她纯洁如天使般的额头,讲起话来一跳一耸无邪的眉头让我对她毫无戒心,一有机会我就结结巴巴地用日语与她攀谈。

阿由美才15岁,正要升高中,其实可以算是童工。因为她当出租汽车司机的爸爸木村三天两头来店里喝酒,与我们老板称兄道弟,所以阿由美才可以在这种庇护下课余赚些零用钱。阿由美甜甜地笑着像是来玩的。她懵懵懂懂地,每端上一盘菜总要问一下厨房:“这菜是几号桌的呀?”哪怕菜单是她三分钟前才交进去的。阿由美干这种没头脑的事从不遭人呵斥,大家都原谅她。尤其是只要这天阿由美出勤,我们老板就待我们特别仁慈:晚餐可以让伙计点菜吃、阿由美她可不懂照顾老板的剩菜;乐滋滋地挑最好的菜点,她爱吃的常常是生鱼片啦,炸鸡块啦,蔬菜色拉啦,这让我们心里好喜欢,都说,跟她一样,跟她一样。

阿由美一星期来打二、三次工。我日语不好,只要脑子里涌出不便问人的愚蠢问题,就等她来问。阿由美有时笑弯了腰,拖长了声音说“孔桑呀……”然后耐心地讲解给我听,而从不讽刺我。

我总算被阿由美调教得能听懂她的故事了,知道这个文静的姑娘最近发疯一样迷上了一个叫ZOO的乐队,那一群跳起舞来如同动物园里最具生命力的野兽一般的青年男女,个个披着奇装异服,合着强劲的节奏边唱边将身上每一个骨节震荡不休。阿由美说,她不惜代价买票去现场听,与一大片姑娘们一起流着泪高举双手喊破了嗓子。见我不开窍,阿由美非要将心爱的ZOO乐队录像带借给我启蒙现代意识。她已经报名去ZOO乐队开办的舞蹈班习舞,目前最愁的是六万日币学费怎样开口问老爸要。她已经设计好一个场面,就是低头伏在榻榻米上,久跪不起,口中嗫嚅:“一定努力学习,一定加劲打工,请老爸开恩。”

木村先生不出车的时候虽终日醉眼蒙眬,对于独生女儿却钟爱非常。阿由美年幼时父母离异,一直随母亲住在乡下;直到初中时母亲再嫁时,木村才把阿由美接到东京求学随了他。木村尽管大学毕业学美术出身,然而在东京混得不好,当出租司机,成了酒鬼。至于阿由美的舞蹈学习,木村经不住女儿的恳求,替她付了一期学费,乐得阿由美跳进颠出亢奋了好一阵子。

阿由美与她崇拜的偶像谈过话、握过手、拍过照、共过舞后,“发烧”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暑假来临,突然一晚阿由美顶着一头花生卷鬈发来上班。哇!花掉一万日元呢。阿由美羞羞答答地说;“开学学校里不准烫发,现在假期里过过瘾。”日本人就是那脾气,大伙都觉着她烫发不好,但没有人会当面告诉她。我忍不住对她说,鬈发和你是不配的!阿由美眼睛朝天不信我的话,得空就去洗手间照镜子臭美。她说你懂吗?我考取了池袋最好的女子高中!你不用这样看不良少女一样看我。一个多月后,要开学了,阿由美变魔术一样恢复了直发,我才知道还有一种将鬈发弄成直发的直板烫,可惜我为她足足担心了一个月。

那阵店里来了个大学生本桥,他英俊潇洒爱踢足球。阿由美的笑脸常常像向日葵一样转向他,一聊没个完。一次周末本桥君约了阿由美一起参加哥们的饮酒会,钱是各人自个儿掏腰包。星期一本桥君秘密地告诉我,阿由美那晚喝醉了,在街上狂奔。我很得意常常掌握姑娘小伙的秘密情报,因为他们以为,告诉我秘密就等于将秘密藏进保险箱——我日语不好嚼不来舌头。不一会儿,阿由美掩着口不好意思地来上工,她一头躲进更衣室,在我们大家创作的“居酒屋日记”上写下一段对本桥君道歉忏悔的话.抽空她也偷偷告诉我,说自己听了同去的女伴描绘自己醉酒的样子吓坏了。简直不能相信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我问她都做了什么?她说,豪饮呀,一杯接一杯喝日本米酒,然后抱住本桥说喜欢他,再就是在高田马场大街狂奔。对于一个声誉很好的贵族女校高中生,犯下了这样行为不检的错误,不仅学校、家长不能容忍,就是阿由美自己也觉得绝不能宽恕,她恳求本桥君原谅她,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本桥君笑嘻嘻地挥挥手说,没关系的。那时,阿由美黑黑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我见她在狠命地压抑自己,下决心说,这样的饮酒会在高中时代绝不再参加了。

光怪陆离、绚丽斑斓的东京,对于十六岁的少女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呀,可是只要你心中存着理想,为了争取你梦寐以求的明天,眼前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阿由美抖擞精神,每天清晨穿上藏青色的校服,背着黑皮包奔走在地铁车站,晚上换上牛仔裤T恤前来打工。她可爱的脸上渐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聪明的、素雅的、心地善良的阿由美,三年后终于如愿以偿,跨进了东京的大学校门。

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