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雁

下班回家,好半天敲不开门,我正纳闷,门开了。我看见娘来开门竟还戴着眼镜,很是奇怪。“怎么开门还戴眼镜啊?”娘说:“我在下棋,没听见你敲门。”“下棋?我姨来了?”我娘跟我姨是搭档棋手。“没有,跟电脑下。”“跟电脑?高!比高家庄还高!”我向她伸出大拇指。

我很佩服我娘。

娘今年80岁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妇女。她不仅具有中国妇女所有的传统美德:心地善良、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尊老爱幼,还具有一般农村妇女没有的心灵手巧和聪慧好学。

记得小时候,每到年前,娘总是深更半夜了还在缝纫机上忙着,为大娘大婶家的孩子们做新衣服。那时候,没有几个人会使缝纫机的。常常是大年三十守夜时,娘才有空给我们的新鞋用花线搓条鞋带,系在鞋上。于是惹得奶奶念嘴,“大年初一都不闲着”。

给人做衣服不算什么,你们谁见过给牲口做鞋的吗?我娘就给骆驼做过鞋。

那些年,生产队没钱买骡子买马,就买来一只骆驼。骆驼无愧于“沙漠之舟”,但到了黄土地的大马路上就蔫了,它那软软的脚掌几步就会磨出血来。社员们议论着该给骆驼做双鞋才行。生产队长把这事交给了我娘。两天后,四只一套的鞋子穿在骆驼脚上正合适。骆驼穿上鞋,昂首阔步,送公粮、拉砟子,可给我们生产队争了光、长了脸。从此,娘就包下了这个活计,少了许多风吹日晒,让那些拙手笨脚的妇女们羡慕不已。后来,别的生产队也来请娘做骆驼鞋,这就需要生产队之间换工,于是有人说我娘“还真成事了”。

有个街坊大娘,对人心急口快,脾气冷热不均,缺少心眼又特别自私,什么事也没人愿跟她搭帮,唯有我娘不嫌弃她。夏天中午,我家正吃饭,她就端着饭碗来了,一屁股坐在我家门槛上,大裤裆张开,几乎成了她的饭兜布。还没喘口气,就“呼噜呼噜”、“喳喳喳”、“哈哈哈”的边吃边说边笑边比划了,只急得脸红脖子粗,吐沫星子乱飞,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娘放下饭碗过去一看,原来是帮她做的制服裤子,她不会缀扣子,还把裤腰绞了个大口子。我娘给她缀上扣子,又帮她补上口子,还教她认识裤子的前后面,教她怎么穿,怎么系扣,怎么穿腰带。结果,没顾上吃饭,下地的钟声就响了。

我爹是医生,我娘有时候也能当半个医生。姥爷病了,爹没空时,娘就给他打针,还能静脉注射葡萄糖;奶奶病了,娘开了方子请爹过目,然后去抓药。一些常见穴位,娘比那些赤脚医生还把得准。一次我受风了咳嗽厉害,娘就开方熬药给我吃了。结果,一剂就大好了。连我爹也称不简单。

娘的聪明是天生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只在小时候偷着上过一天“识字班”,念的是“大中国,小日本;小日本,打俄们”。姥姥去世早,针线纺织,剪裁缝制,娘无师自通;婚后,我爹不在家,生产队的活计不必说,连家里一些安锅垒灶,修理风箱之类事情,娘也自己动手。天知道,母亲没上过学,还爱当 “老师”。50多年前,她晚上就着煤油灯,教我堂姐写作业;后来就着电灯,她教孙子们写作业;甚至孩子们上了高中,她也经常“指导”他们做数、理、化,毫不心虚。我们笑她“你不懂”,她说“大道理是一样的”,竟倍儿自信。这些年来,她又跟孩子们学会了打扑克、下象棋、军旗、甚至国际象棋,还常常猛不丁给我们出道题:“叉子木耙十八把,一百根齿在场里耍。算多少把叉子,多少把木耙?”;或是琢磨个字谜,“一家五口人,把街里的土都吃了,是个什么字?”我们就故意乱猜一气。不过说实话,母亲可没教我们姐弟写过作业。我们姐弟四人都是在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的,如果说我们还有点小聪明的话,那肯定也是娘的基因起了作用。

因为我们,娘在乡亲们的眼里是骄傲的,她养育了四个大学生;也因我们,娘的心是浮动的,离开了故土的家,她感觉没着没落的。如今,儿孙都长大离开了她,因而她常感孤独。

嗨,哪里想到她又学上电脑了呢!娘说是我女儿教她的,女儿说“姥姥一点就通”。娘却又说:“那边的人下子太慢了,得等半天。”看来,80岁,娘还不老。

祝福我的母亲,祝福所有人的母亲,祝她们晚年幸福快乐!身体永远健康! 秋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