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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与王安忆的日常生活意识及其形成比较

2009-12-29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09年12期
关键词:王安忆张爱玲

郭 昕

关键词:张爱玲 王安忆 日常生活意识 形成

摘 要:张爱玲与王安忆的小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其实就是她们小说中凸现出来的日常生活意识。张爱玲与王安忆不同的生活体验和相似的阅读体验促使她们远离宏大的主流叙事而转向边缘化的日常生活叙事。

日常生活是维持个体生命的生存与延续的所有活动的总称。包括衣食住行、饮食男女、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与日常生活直接相关的各种细节。

张爱玲和王安忆,一个横空出世于上世纪40年代的沪上十里洋场,一个叱咤风云于世纪之交的当代文坛。她们在各自生存的时代树立起各自的名望,成为中国现代和当代文学史上颇有成就并富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她俩虽然横跨数十年,但在文学创作上却不约而同地避开汹涌澎湃的主流宏大叙事,同样注重表现生活中一些更为永恒的内容——通过自己的文本揭示了在历史文化与社会人生的不同表象背后更为本质的永远继续着的日常生活本身,在这一点上,不可否认王安忆与张爱玲是隔代呼应的。

一、边缘化的叙事视角——日常生活意识的凸现

张爱玲说过:“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①所谓“人生安稳的一面”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无非是“沉重累赘的一日三餐”,无非是婚姻与家庭,人情与世情。张爱玲以她那炉火纯青的文字功底,以机俏冷峻的笔触演绎出上海这座昔日的殖民地租界里封建遗老遗少、没落贵族女子的一幕幕现代传奇,讲述着都市里男人女人们的心事、情事起落沉浮。从1943年在通俗刊物《紫罗兰》上发表《沉香屑·第一炉香》开始,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形成创作的井喷期。《沉香屑·第一炉香》写三十年代姑侄两位上海女子梁太太和葛薇龙,凭借女人的资本和手段在香港谋求生存的堕落生活;《沉香屑·第二炉香》写两个外国人罗杰安白登和慷细蜜秋儿幼稚纯洁到无知愚蠢的两性关系;《倾城之恋》写衰落的富贵之家白公馆里的离婚小姐白流苏,以残留的青春为本,和放浪公子范柳原进行的一场婚姻博弈;《金锁记》写麻油店姑娘曹七巧成为姜公馆里的二奶奶后,在金钱和情爱之间的苦苦挣扎,最终人性被扭曲的悲剧故事;在这些小说中张爱玲把男人和女人放到日常生活的层面,在吃、穿、住、行的琐细中流露出他们复杂的人性。张爱玲的散文内容更是丰富,谈自己的家庭,谈上海人的衣食住行,谈电影谈绘画谈音乐谈演戏,包括她的电影剧本,都是以人人熟悉的日常生活为题材的。

在中国当代文坛上,王安忆是较早关注日常生活写作的作家之一,在王安忆的认识中,“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②。“无论多么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所以在她的小说中,我们很难看到描绘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宏大叙事。王安忆与张爱玲一样注意的是“人生安稳的一面”,那是历史疾风骤雨变迁的根基部分,“那是各朝各代,天南地北都免不了的一些事,连光阴都奈何不了。”③在时代风云变换的惊涛骇浪中,“浮光掠影的那些东西都是泡沫”,惟有“底下这么一种扎扎实实的、非常琐细日常的人生,才可能使他们的生活蒸腾出这样的奇光异彩。”④在浮泛的声色之下,总有一些基本不变的常在,遵守着最为质朴的道理,平白到简单的地步。它们嵌在巨变事物的缝隙间,因为司空见惯,被忽视了,然而最终决定运动方向的却是它们,这便是艺术尽力要表现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念,王安忆表示“我要写的是不变的东西。”⑤她对市民生活,对小人物情有独钟,在王安忆笔下从不写那些第一流的拔尖人物,因他们毕竟稀有,虽然他们可以延缓或加速历史的进程,但并不具有代表性。日常生活坚实的堤坝是由那如泥沙般众多而不起眼的寻常的小人物构成的,她直接地表述自己的叙述视角:“小说这个心灵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保持距离的,是独立而存在的,所以我以为它的创造者往往是由边缘人来担任的,他们很难立足于社会中心这样的位置。”⑥边缘,是相对于中心、主流而言,主流“是由经济、政治、历史的规律来形成的”。所以即便就是写上海小姐,也选了个次而又次的第三名。这就是王安忆笔下的人物。

王安忆把生活中的小事情称为“家常”。“《红楼梦》的好,是‘家常。莎士比亚的好,亦是‘家常”“我想做的就是‘家常。”⑦她和张爱玲在她们的小说世界里,细数着“家常”的林林总总,用日常生活价值解构了历史政治的伟大价值。

二、多重体验的融合——日常生活意识的形成

一个人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心理体验总和,包括各种感受、印象、记忆、情感、知识、意志等,对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的形成和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并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文学家对创作题材的选择和作品情感基调的确定。

纵观张爱玲和王安忆的作品,数量之多,令人目不暇接,但所抒写的无非四个字:饮食男女。她们正是抓住这人生的根本,日常生活的本质使她们的作品出现了永恒的意味。为什么她们有这样的写作意识?会选择这样的主题?这就要从她们的生活经历谈起。

(一)生活体验

张爱玲出生于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庭,是典型的官宦诗礼之家。祖父张佩伦是清末名臣,李鸿章的女婿。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是清末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黄军门黄翼升的孙女。父亲张廷众是典型的遗少,旧习气既深,脾气又坏,吸食鸦片、讨姨太太,混迹欢场,终生靠祖荫遗产生活,具有典型的封建没落贵族的心态。张家的衰败是封建制度走向衰亡的一个缩影。张爱玲始终无法摆脱浓厚的家庭影响,对于时代的动荡深感不安,她在《〈传奇〉再版序》中曾写下这样一段话“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管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常用的字眼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过惘惘的威胁。”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她对“时代”的“破坏”和“成为过去”产生了一种“个人”的焦虑。对于那逝去的时光她有一种怀念的情结,曾经的簪缨望族优裕富足的生活在她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贵族大户的穿着日用、服饰器皿都是她记忆中最清晰的,创作时她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如《金锁记》中对豪门大户的铺陈摆设的细腻描写,就不经意流露出作者对逝去的时光、曾经繁花似锦的生活的留恋,充满惋叹感伤的气息。

王安忆的父母都是新中国的知识分子、干部,虽然其家境不能和张爱玲那显赫的家庭相比。但也一度住在淮海中路最繁华的一段,家里长期请有保姆,生活相当优裕。王安忆的童年生活基本是风平浪静的,文革的风暴袭来父母俱被打成右派,她的母亲茹志鹃害怕自己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而使她们身心受到乱世冲击,就买了架手风琴把他们关在家里练琴看书不许出门,这对于安静内向的王安忆来说倒并非难事,有时她就趴在窗口静静地向外看一队队游行的队伍,看满街的热闹景象。不经意间,这一切给了她一个置身世外去冷静观察思考事物的视角。因此,王安忆虽经历时代风云变幻,但更多时候她只是一个冷静沉默的旁观者。而且因为人生历程中的正常秩序被打乱了,王安忆始终没有在社会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一种认同感、归属感:“在刚刚渴望求知的时候,文化知识被践踏了;在刚刚踏上社会需要理想的时代,一切崇高的东西都变的荒谬可笑了。”因此,她很难认同宏大的历史感和庄严感。这样,游离于时代之外的孤独感,使她选择了将历史,将革命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小说中的远景,而着力去凸现一个淡化了政治色彩的凡俗普通的人生世界,去叙写人生中不变的民生百态,铺陈人生中的细节。

张爱玲王安忆就是这样一种对社会主流持观望态度,与社会中心保持距离的边缘人。张、王的这种边缘视角令她们能够敏锐察觉世事变迁,在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的状态下观照凡俗生活,揭示出普通人真切的生存状态和内在的精神。

(二)文学体验

一个人的文学体验,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他的阅读趣味和审美趣味,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他的文学创作。张爱玲的文学功底是极深厚的,不但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对近代小说阅读也较多。在文化底蕴方面,王安忆当然是不能与张爱玲相媲美的,但她也从十一岁就开始读《红楼梦》,熟读唐诗宋词,这些古典文学作品带给了她们怎样的体验和启示呢?

张爱玲在《谈宗教》一文中提到,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悲哀”——对岁月无情、人生短暂、苦多欢少、聚散无常的感叹。但中国人却不因此放浪形骸或绝望,而是知道约束而不放松,知道如何去珍惜生命热爱生活,这是中华民族审美特性里一个很本质的特征。因为有“大悲哀”,所以,“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跃——因此《金瓶梅》、《红楼梦》仔仔细细开出整桌的菜单,毫无倦意,不为什么,它因为喜欢——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在这能令人“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细节中,隐藏着中国文学一个强大的生生不息的传统——对于日常生活的关注和表现。这种文学传统源自诗经,在汉乐府、唐诗宋词中一脉传承下来,到《金瓶梅》和《红楼梦》中达到极至。

王安忆在《长恨歌》中写到“……上海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是专供老妈子一里一外扯闲篇;窗边的后门,是供大小姐提着书包上学堂读书,和男先生幽会的……”里面有生活在上海弄堂里女人的沉淀下的无数理想、幻灭、躁动和怨望,她们对情与爱的追求,她们的成败,在我们眼前依次展开。王安忆看似平淡却幽默冷峻的笔调,在对细小琐碎的生活细节的津津乐道中,展现时代变迁中的人和城市,被誉为“现代上海史诗”。

张爱玲和王安忆的生活体验使她们远离激烈的、革命的、宏大的、英雄气的、庙堂气息的文学叙事,而对于传统文学的体验则使她们倾心于那种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有人情味的、永恒的、细节的、民间精神的日常生活叙事。

作者简介:郭 昕,四川美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教师。

① 张爱玲:《自己的文章》,《张爱玲文集》(卷四),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第175页。

②④⑤ 王安忆:《王安忆说》,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155页,第110页,第47页。

③ 王安忆:《寻找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年,第192页。

⑥ 王安忆:《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第34页。

⑦ 王安忆:《家常》,《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第132页。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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