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牌桌上,输的说输了蛮多,赢的说赢得很少,都是对不起数的;行贿的说行了很多,受贿的说没得那么多,也是对不起数的,赌与贪都是一个样么?也不一定,赌输的,把数字夸大,博得可怜,赌赢的,将数目缩小,少招妒恨;行贿的,确实是那么多,受贿的也常常只是实得那个数,这一点,到似乎与赌略有些不同呢。

明朝小说《醉醒石》里有个人物叫吕主事,本是个乡绅。他当乡绅那地痞地霸时节,用的是恶贪法,“拿着强盗,是他生意到了,遇到土豪,是他诈钱桩儿,替他追债负,不顾百姓遭殃……”总之是贪得很,贪得不吐骨头,这等贪法,实不得法,招致人人恨,个个骂;后来“用了千金,讨得个仪真知县”,在官场里一经历练,解放了贪思,更新了贪念,运用的是善贪之法,变得会贪,能贪,虽然还是不顾百姓遭殃,但在百姓之外的人群层面,已是博得好人缘。上级对他频颔首,同僚对他笑嘻嘻,下属对他敬如爹。其实,他也没什么高招,说白了也无甚可奇,除非是:个人吃了烂肚肠,大家吃了喷喷香。他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他之贪有个定例,那就是七三开,自己得七,其他三份,与人分成:“三分结识人,七分收入己。上台礼仪不缺,京中书帕不少。”贪来的钱,很多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贿与受贿,只是送者与受者之间点对点,这样的钱本来可以一兜兜了,用不着分成的,但吕主事却不全得,都与人分一杯羹;那些“房地产开发”“楼堂馆所建设”等等重点工程,一个人贪污不了,得团结合作的,更是见者有份。

这个七三开,吕主事也是有比较科学的分配方案的,这方案的主要原则是,大官大得,同级小得,小吏也有得。大体上是,上面占1.5个点,同僚占一个点,下面书吏、会计、出纳、在办公室专门守电话的,也占0.5份,“捞得两只肥鸡,母的宰了,公的送爷报晓。”既打点直接领导,管他的那一级,又打点京上大官,管他上级的上级。在处理这三分上,吕主事用的方式是不同的:上级与同僚,用的是现金,要书帕包了,直接送去;对那些书吏之类不是官的官,他不用票子,而是时不时请一回客,不去馆子请,不公款签单,而是把大家喊到家里来撮一顿,联络联络感情,加深加深友谊,还时不时每人给包烟给瓶酒给袋土特产什么的带回去。这么一操作,自己得了最大一头,虽然上上下下合起来还没他一半的一半多,但是,赢得了满堂喝彩:上级赞他会办事,主政有方;同僚称他工作有魄力,没有比与吕县长合作共事更愉快的了;下面的人尤其感恩戴德,歌颂他是天下第一好领导。

据说出干部有三种出法,一是领导出干部,由领导指派任命,你自然就可以出干部了;二是团结出干部,同僚间不扯皮,不拆台,你自然也就可以出干部了;三是群众基础出干部,群众反映好,不切齿骂,你自然也就可以出干部了。吕主事其三分分配法,他是三种方法都运用,三管齐下,一路高飙。三管虽然齐下,他当然得讲究轻重主次,谁多送谁少送,是完全依照这种能力递减规律来安排的,所以是最科学最经济,也是最有效果的。正是如此,这个吕主事,从一个连公务员资格都没有的乡绅,一跃为县长,再一跃当上了京官。解决职级待遇后,他又到最有油水的税务局当大官去了:“用了个分上,谋得个九江抽分。”

盗有道,贪亦有道。做贼,是下三烂的勾当,什么可盗、什么不可盗,盗到了手,踩点侦探的,通风报信的,站岗放哨的,指挥挂帅的,执行操作的,如何分配?都是有规矩,有规则的,而做贪,是上层建筑的高智力活动,当然更有道与术。贪腐是一个长链条,贪前、贪中、贪后,哪一环节都不能出问题;许多贪官给自己约法三章:事情办不成的不要,嘴风不紧的不要……现金的不要,要古董;在职时不要,退休后要当顾问……给自己定下规矩,或者是三要三不要,或者是四收四不收,或者是五贪五不贪,很有“原则”,很讲“道义”的。这些“原则”与“道义”在贪前与贪中这两个链条里遵守着。吕主事贪前贪后怎么搞的,不清楚,他给我们提供的道术,是贪腐后的善后工作原则。有些初事贪腐者,往往懂得贪前贪中之“规则”,贪后呢,穷吃恶吃,悉数通吃,吃到自己肚子,一分钱也不再吐出,所以上面要抓,同僚要拱,下面要举报,自己还没怎么贪出味道来,就已被揪了出来,那叫傻贪,叫蠢贪,这样贪法,贪了一回,难得二回。吕主事的贪道,贪口大的,吐口小的,与人方便,才是自己方便,如此贪法,才有可能一贪二贪,三贪四贪,可万贪下去以贪无穷焉,才可以贪到“以公家的钱买公家的权,再以公家的权弄公家的钱”之“高境界”里去。

为什么有些人会边腐边升?为什么能够小贪变大贪,大贪变大大贪?是因为他懂贪术,有“贪道”也,所以才如此贪滚贪,利滚利,官滚官,权滚权,一路圆圆地快滚;这么一路滚,为什么又不滚蛋呢?很简单,他已经滚成了钢球铁蛋,滚成了官场琉璃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