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毅

前世

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绛珠草。

昏昏欲睡了多久?阳光，一点点蒸发掉我体内所剩不多的水。面容憔悴，我最后一次望向空中浮动的水，任凭干涸的灵魂一点点离开我的身体……当我眼中最后一丝光线就要消失时，我猛然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一阵清凉，仿佛佛祖的灵光，一点点浸润了我干涸的灵魂。

我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了一位年轻的男子。是他救了我吗?纤细的手指抚弄着我的腰身，仙气在他的指间游走。以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捧着露瓶来到我身边，滴滴甘露甜甜地融化了我的心。既受天地精华，又得甘露的滋养，我得以脱却草胎木质，幻化成人。在他看不见的虚幻中微微欠一欠身子，表达我心中的谢意。

我知道，他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我的恩人。

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位赤瑕宫的神瑛侍者。

一株小草?怎么会如此憔悴呢?

我疾步走上前，怜爱地蹲下了身子，解下系在腰间的露瓶，一点点滴在她的身上。仿佛佛祖的灵光，她的叶子渐渐褪却了枯黄的颜色，绿莹莹的光泽又重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轻轻地抚弄着她的腰身，她幽幽的气息在我的指问游走。

不忍看到她再次枯萎，我每一天都会带着露瓶去到她身边。甘露是我赶在黎明时分月亮还未落下，太阳开始升起时收集的，积聚着天地的精华。我欣喜地看到她的容颜变得似月光般清新，感受到她眉间阳光的暖意。

我知道，她是绛珠草，我的小草。

凡心遂起

俯瞰人间，一片太平昌盛。我虽为神瑛侍者，见此胜景，却凡心遂起，意欲下凡造历幻缘，便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得以下世为人。

受人恩惠，岂有不报之理?我虽幻化成人，却仅仅是修成个女体，终日在离恨天外徘徊。饿了，食蜜青果；渴了，饮灌愁海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我的体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得知恩人欲下世为人，我便找到瞽幻仙子请求她让我也下世为人，我无甘露还他，只能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他的甘露之惠，灌溉之德。

今生

上了轿，听着轿外热闹的声响，进入城中便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街市繁华，物阜民丰；荣国府亭台楼榭，富贵幽雅。

一进房门，便看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是外祖母吗々我还来不及拜见，就被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听着外祖母“心肝儿肉”叫着，鼻子一酸，泪水不住地滑落，一时间，屋里哭成一片。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我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拜见了府内各位姐姐妹妹和舅公舅母婶婶嫂子等人。

当我看见舅母口中的“混世魔王”宝玉时，见其项上金峭璎珞，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在哪儿?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丫鬟们打起门帘，我一进去就发现多了一个姊妹。“早闻林姑妈的女儿要来，这女子肯定就是表妹了。”我上前作了作揖，不知怎的，我看着她觉得面菩，透过她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我更觉得似曾相识。在哪儿?到底在哪儿见过她?

靠着她坐下，简单地聊了几句。

相知相爱

大观园中，我在潇湘馆，他住怡红院。谈诗论经，共阅《西厢记》，嬉笑怒骂，喜喜悲悲恼恼，有着共同的理想与心愿，淡泊仕途功名，食蟹作诗叹菊花……

时光在一点点流走，他也一点点占据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当他郑重地跟我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时，我的心霎时充满了喜悦，热泪溢了出来。我知道，这辈子，这颗心都不会再为第二个人跳动了。

我选择住怡红院，因为离她的潇湘馆近一些。

在一叠声的“林妹妹”里，她这两弯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女子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灵魂的伴侣。她的泪仿佛总也流不完。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与心愿，淡泊仕途功名，食蟹作诗叹菊花……

我知道，这辈子若要娶亲，非卿不娶。

有来生吗

烧了诗稿，烧了手绢，屋中飘着淡淡的烟气。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口好干……

紫鹃还坐在我的床边。脸上还挂着泪珠。见我醒来，紫鹃忙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喂我喝了两口。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我用尽力气攥紧了紫鹃的手：“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服侍我几年，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费劲地喘了一会子，累了。缓缓的，我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望着一脸泪痕的紫鹃，我虚弱得挤不出一点笑容。

急促地呼吸着却吸不进去一丝的氧气，灵魂开始抽离我的肉体，眼前雾蒙蒙一片，我好冷。挣扎着，只留下了半声“宝玉，宝玉。你好……”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望着雪雁搀着眼前这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我欣喜万分。要知道，那是林妹妹啊。我们成亲了。可为什么雪雁的眼中带着一丝忧伤?

洞房中，看着“林妹妹”端坐在红床上，我笑着上前揭开了红盖头。不对!为什么那么像宝姐姐?持灯细看，真的……真的是宝姐姐……

头昏脑闷地回到房中，我懒得动弹，饭也没吃，便昏沉睡去。我拉着袭人手问宝姐姐怎么来的?她只说林妹妹病了。我苦苦哀求袭人去禀明祖母：“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将我同林妹妹两个抬到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你依我这话，不枉了几年的情分。”袭人只是垂泪。

后来我才知道，林妹妹在我成婚那天走了。除了悲痛，我还能做什么呢?

后语

前世·今生

我和他，情思缭绕，虽有缘相识相知相爱，却无缘厮守一生。只愿来世可以长相厮守，天长地久。

前世·今生

我和她，情思缭绕，虽有缘相识相知相爱，却无缘厮守一生。只愿来世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